路欣文大喜,他知道了!
既然侯姿宁也说了让人不懂的话,她肯定也如他一般,对身体发生的变化感到意外。
眼下,只要找到侯姿宁,找到他自己的身体,便一切都能说通了。
他蠕动身体,在田雯依背过身时,悄悄下了榻,阴暗爬行着来到房门口。
田雯依余光瞥见什么,倏地大喊一声:“呀!下雪了!姑娘,你快看…”
她兴奋转身,却见“侯姿宁”趴在地上,一半身子已爬过门槛。
田雯依立马跑过去,将其扶起身:“你好好静养,别想出去知道没?”
路欣文冷冷觑着她,眼看着她把自己扶回榻上,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全身的力气极其微弱,心脏与左臂之间的骨头隐隐作痛,稍稍一动便像是,有上万只虫子在撕咬他的血肉,刺痛非常。
路欣文一直忍着,他用仅剩的力气,爬到房门口已是极限,如今回到榻上,全身更是动弹不得,身体里的血液仿佛被激活了一般到处乱窜,心脏的剧痛也再次袭来。
他没有喊痛,因为这是他给她留下的伤痕。
因果报应,轮到他受着也是自然,他也庆幸这份痛意是他在受。
只不过,他暂时见不到她了,亲口道歉的话也只能咽在肚子里。
*
天空飘起鹅毛大雪,佟苓立在东厢房的窗前,静静仰头看天。
自她醒后,已在东厢房住了三日。
与其说是住,倒不如说是囚禁来得贴切。
翟城不信她的话,非说她受了刺激,需要好好养病,不仅不让她出府,还找了一众家奴和军营将士将她关在此处。
继承了路欣文的身体,佟苓也十分意外。
原本入了嫡姐的身体,已让她感到离奇震撼,如今更是一变再变,她甚至怀疑,若是她一直未能完成扳倒痈王的使命,是不是还会再次变成他人?
那她又是谁呢?是佟苓?还是侯姿宁,亦或是路欣文?
窗外的雪愈下愈大,院墙里霎时成了一片白幕,檐上覆着雪花,纷纷扬扬的霜雪一点一点堆在将士们肩头,以及院中树梢之上。
她身前的窗棂下,也有雪花飞撒进来。
翟城推开房门,来到她身侧:“将军,入冬了,该添衣了。”
佟苓打了个寒战,天确实忽然冷了。
她转身,接过翟城手中的玄色氅衣,穿到身上。
翟城看他目前还算正常,踌躇一番道:“将军,正房那位醒了,要不要去看看她?”
佟苓看雪的目光抖了抖,侯姿宁有生命迹象?
那醒过来的,会是谁?
是她嫡姐还是路欣文?
她占了路欣文的身体,那路欣文去哪呢?
她镇定心神,平静地问:“她醒来可有说什么?”
翟城眉头一拧:“听妙医说,正房那位开口便喊着别死,与将军一样胡言乱语…”
他怕自己说多了话,惹恼了眼前这个精神不大正常的人,怕将军要死要活,更怕将军听到夫人醒了,但精神状态极差,又再次受到刺激,所以自发闭上了嘴。
佟苓目光灼灼,再次追问道:“除此之外,她还说了什么?”
翟城见他语气平缓,才敢透露听到的消息:“也没说什么,只是跟将军一样,许是记忆混乱了,以为自己才是将军你,还嚷着要妙医去救侯姿宁。”
佟苓听懂了。
那如今侯姿宁身体里的人,便是路欣文。
原来,是她濒死之际与路欣文交换了身体。
佟苓似乎想起什么,不觉冷笑一声,他想杀了她,那剑伤的痛莫不是,也到了他自己身上?
真是自作自受,活该!
翟城静等片刻,不见他回话,故谨慎般问:“将军,还去吗?”
佟苓冷声道:“不去。”
翟城吞了吞口水,他有些捉摸不透眼前的人,心里一阵后怕:“将军,属下…属下该死!属下不知将军,会因夫人的死陷入疯魔境地,是属下考虑不周,若属下知晓将军如此深爱着夫人,属下一定不会多嘴,请将军责罚!”
说罢,翟城“噗通”跪地。
将军在那妖女死后,昏睡了一天一夜,且醒来后非说自己是个女子,似乎还把如何使剑都忘记了。
那日,他为将军擦洗身子时,将军忽然醒了,可醒来后便如受惊的鸟儿一般,笨拙地提起剑,还嚷着要杀了他这个色鬼。
忆起这些,翟城便觉得冤,两个大男人,他不过为将军擦身而已,能得到什么好处?胸前平平无奇,什么也没有,他怎么猥亵他?
这样闹了一番,府上家奴看翟城的眼神都变了,以为他是断袖,以为他尽心为将军办事,只是图将军的身子。
翟城真是比窦娥还冤。
这便罢了,将军非说自己不属于路府,绝对不住在他路欣文的府邸,不求路欣文施舍般救他,提着剑便往路府大门冲去。
也幸而是将军在奔跑过程中,亵衣忽然敞开,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个男的,要不然一个精神不正常的病人,突然跑去街道上,还指不定闹出什么事呢。
而眼下,翟城还以为将军恢复正常了,可将军又说不去看夫人,他能怎么理解?
他根本不敢揣度将军心意,明明受了这么大刺激,连着疯了好几天,现在是疯症又加重了?
不去看夫人,万一夫人有个好歹呢?
万一将军清醒了,找他要人怎么办?他能怎么办?总不能拿自己的命去偿吧?
而且在翟城救下两人时,他分明听到将军说,把夫人送去妙医处。
虽然将军当时昏迷过去,可翟城自幼在将军身边长大,将军想说什么,他只要看到他唇角翕动,便能精准地猜出来,将军要表达何意。
翟城表示,疯子真难伺候。
佟苓看着他发抖的身子,狐疑开口:“你多了什么嘴?”
翟城垂下头,低声道:“就是把夫人去雁春季的事儿禀告给了将军,将军难道不记得了吗?”
难不成,将军不仅疯了,记忆力也变差了?翟城心想。
佟苓明白了,怪不得当时她明明按照路欣文的话,选择了走,路欣文却突然暴怒,骂她该死,还质问她去了哪。
原来她惨死剑下,也有翟城的一份啊。
她双眼微合,想捉弄翟城一番:“确实,我很多事儿不大记得了。翟城,你是不是还欠我什么东西?”
翟城不明所以:“什么东西?”
佟苓嘴角勾了勾笑:“我记得,我们打赌,你输了,应该要罚站一天一夜。”
翟城:“将军,我什么时候…”
佟苓没等他说完,突然大喝一声:“出去站着!”
翟城吓得一噤,连忙起身,欲出去罚站。
佟苓又说:“记得脱光衣服,站在雪地里。”
翟城身子一抖,可想到罚站远比死了好,只能忍下来,诺诺道:“好,属下知道了,属下立即去办。”
片刻后,佟苓便在窗前看到翟城褪去衣裳,只余单薄亵衣,伫立在雪地中。
她不是什么嗜血狂徒,可话头是翟城挑起的,即便他现在认错积极,佟苓也还是因为他死了一次。
若眼下她没跟路欣文互换身体,若她真的死了,她可就冤了。
所以,她得给翟城一个教训,哪怕教训是小,她也要出了这口恶气。
至于路欣文,她绝不会原谅他。
就让路欣文替她好好受着那剑伤吧。
佟苓将椅凳搬到窗下,享受着侍女们准备的美食,以及温暖的炭盆,吃着山珍海味,看着窗外雪景,真是好不自在。
竟成了路府将军,那她便好好享受享受,顺便利用这身权职,惩罚一下该罚的人,岂不正好。
佟苓早先便发现,她虽不懂武功怎么使,可身上的力气却非常之大。
拿先前的自己与之相比,那简直是手无缚鸡之力,而路欣文的拳头,说是能一拳打死一个粗壮男子也不为过。
等她吃饱喝足了,便寻机会去找痈王。
如今,她有力量,也有权利,还拥有路欣文不知道的记忆,杀他一个痈王简直易如反掌。
*
天黑了下来,估摸着已到了子时。
佟苓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冲窗外喊了一声:“翟城,不必罚站了,进来!”
侍女们听到这话,也连忙给翟城送去大氅,还准备了汤婆子给他暖着。
翟城腿脚僵硬,颤抖着身子,墨发上都是雪花,他脸颊通红,一步一步挪到佟苓身前。
“将…将军,有何吩咐,属下…属下立马去办。”
佟苓看他委实有些可怜,便软下心来,将热茶递到他面前:“我要你明日一早,便把侯姿宁身死的消息放出去。”
翟城接过热茶,喝了个干净,嘴唇却还是发抖道:“将军,我…我现在便去。”
佟苓抬了抬手:“不必,今夜你且好生歇息,明日再办也不迟,省得冻死了,我便少了个心腹。”
翟城颔首,在侍女们的搀扶下,缓步离开了东厢房。
临走前,翟城还撤去了戍守在外的家奴和将士。
佟苓嗤笑一声,他还算会察言观色。
路欣文有此下属,实乃幸事。
不错不错,现在这忠心的属下,便是她的了。
翟城罚站的几个时辰里,也想明白了一件事。
将军他应该是恢复了,罚他站在雪地里受冻,肯定是给他一次不杀他的机会。
要不然,依着先前将军发疯的模样,要是清醒了,肯定要他一命换一命,即便夫人没死,可也因为他的多嘴,重伤躺在榻上。
让人闻风丧胆的路欣文,从不会因为任何人发疯,他也从未见过将军落泪。
那日,将军涕泗横流,眼眶通红,翟城在后边默默看着,都是后背一凉。
翟城知道,将军这一次是真的动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