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北城区两百公里外的一个小县城，一辆色彩鲜艳的轿车冲进了这一片灰淡的居民区。
火红的车子围着县中心来来回回转了几圈，驾驶座上的人还是不满意，直接关掉导航往小路钻。
一个小时后，车子停在一个城中村前的空地上，余莫成长腿一迈，将墨镜摘下打量起眼前的一片矮楼。
副驾驶的温向阳也跟着下来，将手中的白本横在额头前遮阳。
烈阳照得路面浮起热气，眼前的矮楼跟着扭曲。
“先走走吧。”余莫成把墨镜架回鼻梁，走向对面横着的小街道示意。
数十家铺子紧紧镶嵌在那条看起来岌岌可危的街墙上，中间缺了一块，是一条小巷子的入口，小到温向阳第一眼以为它只是两栋楼之间的空隙。
小巷子狭窄不进光，最多只能容忍两个人并肩而行，大概三十几米，出去后豁然明亮，十几栋居民楼围成一个圈，中间不规则空地有一颗大树，阴影在地面切出一个黑圆圈。
从上往下看，这片区域就是一圈楼套着一块地，水泥空地又套着一颗枝繁叶茂的树。
余莫成站在树下，环视四周：“这里可以，你觉得呢?”
温向阳没说话，背靠树转了一圈，观察周围面向她的居民楼，发黑的小楼凸出的阳台被装饰的形状各异，像无数双眼睛凝视着她。
“可以。”
余莫成点点头，想起什么：“哎，你家长知道这件事吗？”
“不需要他们知道。”
“哟，有个性，不过你到底没成年，你要出什么事我可不好交代。”
温向阳笑出声，那股天塌了还能无所谓的样子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释放出来，没良心地玩笑道：“放心，我提前写遗书，死了也不会给你带麻烦。”
*
北城区，陈郁本想着放假好好休息，没想到生物钟太准时，不到七点就醒了。
想着反正也睡不着了，她索性直接起来做早餐。
手机显示好几条未读信息，是昨天林听南发来信息轰炸。
森：【你猜我见到了谁？】
【人呢，怎么不回信息，不是吧真提前进入养老生活早睡早起了？】
【好吧，我刚才碰到了你爸的妹妹的女儿，你知道吧？】
【她跟我抱怨你爸让他侄子进公司，什么都不会还被你爸推到了管理层去了。】
【你说你爸不会真的想让他继承公司吧，先不说董事会同不同意，如果真的是他掌管公司，那没两年就要完了。】
陈郁端起牛奶一边喝，一边看着这几条信息。
陈新源——陈安的儿子，陈康余的侄子，也是她的堂哥。
陈郁对他没有好印象，从小欺软怕硬，小时候仗着他父亲没少欺负同辈的孩子。
到了中学时期更是叛逆到陈安一提起他就头疼。
手机界面还停留在聊天框，陈郁把空杯子拿到厨房，腾出双手回消息。
顺其自然：【和我有什么关系。】
没想到对面很快就回消息。
【主要是那个陈....什么不老实，他不知道从那里知道你不在医院工作了，在这边胡说八道说你是被医院辞退的。】
【靠，气得我，别让我在北铭看见他，看我不把他%￥#@￥！#】
【怎么又不回信息了？话说你打算怎么办，不管他了？】
顺其自然：【我知道了】
陈郁握着手机，依靠在厨房的玻璃门上 ，随后拨通一个电话。
次日，北铭市中心，一栋名为江舟集团的大厦下，停靠着一辆白车身、红敞篷的阿斯顿马丁。
江舟大厦高耸入云，表面材料全是冰冷的蓝色，无情的反射着四周的建筑，在阳光下耀眼地闪着光。
陈郁坐在副驾上随意往门口那边扫两眼，反倒林听南一脸认真目不转睛的样子，显得皇上不急太监急。
林听南死死盯着大厦门口，手习惯性搭在中控台上，手指紧张扣住凹下去的方格槽。
过了几分钟，人开始多了起来，在大厦门口进进出出。
终于，等到了目标任务出现。林听南眉头一皱，激动地将手指收紧，丝毫没有发觉按到了什么。
头顶的红色软敞篷脱离风挡玻璃，渐渐往后打开。
两个人就这样暴露人来人往的道路旁，有几个正往这走的西装社畜往她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陈郁瞪大眼睛：？
“哎？这么突然这么大太阳？”
林听南太过关心目标，这才抬头一瞧，头顶光秃秃的一片蓝。
她紧忙把敞篷关回去，不好意思笑道。
“咳咳，嘿嘿嘿，不好意思啊，不小心按到了。”
陈郁扶额叹了口气，果然不靠谱，刚才那一幕不知道有没有被正好来上班的陈新源看见。
离开后，林听南为了弥补刚才的过错，带陈郁来到了一家茶馆喝早茶。
陈郁也不和她客气，勾了一大堆喜欢的茶点。
看着摆满桌面的小盘子和蒸笼，林听南目瞪口呆：“不是，这你真的能吃完吗？”
陈郁给自己满上一杯茶，不以为意：“这不还有你吗。”
这句话让林听南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被陈郁”压榨“的感觉。
茶的清香和各式各样的茶点香味混杂在一起，林听南一口吞下一个虾饺，满脸幸福：“虾饺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
林听南一看陈郁面前快见底的小碟子，伸出筷子准备将最后一个干蒸收入囊中。
没成想陈郁直接护食，把小碟子端起来，露出难得一见的俏皮的笑。
“不是，过分了啊，连吃一个都不行。”
陈郁将最后一个干蒸吃下去，眉眼弯弯无辜道：“我也没和你抢你的虾饺啊。”
很公平。
*
温向阳坐在这破旧的房子里，还有些恍惚，这和她上午的家差别太多了。
好在，她是个接受能力还行的人，很快就丢下书包出门了。
余莫成给温向阳安排好住所后就回去了。
在这个无人认识她的县城里，温向阳不用太在意别人的目光，她带上耳机走到楼下的大树旁。
这边的学生还没有放暑假，现在正好是下午放学时间，小巷口陆续走进穿着黑白校服的学生。
温向阳这才发现，这里还有很多出口通向外面。
她顺着一个最多学生进来的方向寻过去，是一个还算的上像样的小区大门。
两扇铁门已经不见了，还剩一个孤零零的框架镶嵌在两边长满青苔的墙上，爬满墙的植物掩盖下有一块铁牌子。
从没接触过这种环境的温向阳兴奋大过不安，打算开启探索之旅。
但是她又完全不熟悉，眼睛一转，她决定挑一个学生跟着逛。
看着迎面而来的成群初中生，温向阳挑选了一位低着头没注意到她的幸运孩子。
那个低着头的女孩自己独自走着，走到一个公共场所前。
温向阳没有想到她的目的地是这，打算转身离开。
刚转头，温向阳又回头不解望着厕所门口，女孩换下校服，穿着一件黑体恤往回走。
就来换件衣服？温向阳心里疑惑，继续跟了上去。
女孩沿路返回，直到走到一个小学门口，站在一个摊贩身边。
摊贩看起来是她的妈妈，她不说话，就低着头等待指令。
在校门口这种人流量大的地方，女孩的头越来越低，被她妈妈扯了一下肩膀的衣服，说了句什么。
目睹一切的温向阳知道了她的故事缺失什么了，缺失在这种环境下的观察。
在北城，一个女孩放学去家里的店帮忙，她想象到的是：穿着校服，带着放学的喜悦的女孩踏进店铺就和母亲玩笑打闹。
绝对想象不出面前的场景，至少不能像眼前的画面这么真实，让人信服。
意识到这里好像还有很多可以发掘的东西和情绪，温向阳露出来今天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于是，再接下来的暑假，这片区域多了一个带着耳机，拿着本子整天无所事事的人。
她经常在河边，树下，或者某个校门口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
北城一中高三生的开学时间还没下来，一直在调整。
没有确切的开学通知，不能准确的安排剩余的暑假时间，这让温向阳有些烦躁。
小房间里只有床和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摆满了教材和试卷，笔筒插花似的插了一堆空笔芯，角落里一只装满废纸团的垃圾桶。
“倒数着 最 后的谢幕时光”
开学倒计时还剩最后一天，北城一中的老师已经开始本学期的工作。
20级进入高三，李哲作为年级主任兼高三1班的班主任，已经缩在办公室唉声叹气好几天了。
高三返校当天，北城从中午开始持续下雨，雨天没有给炎热八月带来清凉，反而像是一个蒸笼，潮湿又闷热。
陈郁和莫晓菁在医务室里整理药品。
门口晃过一把一把的伞，颜色各异，全都压得很低，遮住了脸。
当天晚上，很多学生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雨淋感冒了。
莫晓菁处理着学生的病情，随口和面前的女生聊了起来：“没带伞吗？淋成这样。”
女生叹了口气：“别说了老师，本来我来的时候还大太阳的，没想到半路上直接给我淋成落汤鸡了。”
陈郁视线停在女生淋湿的肩膀上微微出神，起身走到门口，雨快停了，她皱眉盯着教学楼的某一间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