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郁觉得温向阳自那以后，好像变得更硬气了，她也说不出自己为什么要用这个词。

因为最近温向阳在操场见到她，没之前那么腼腆了，不过也没持续几天，又悄无声息变回去了。

“你们这次考试有些退步啊。”

英语老师沈怀清翻看卷子，随手放在一个同学桌上示意发下去。

“上了高三更不能松懈啊，我看平时练习都没有错怎么多的。”

晚自习结束，杨识栯拿起回宿舍要看的书，“你还不回去啊？”

温向阳趴在桌上做错题，“我在等一会，你们先走吧。”

教室没人了，彻底安静下来，温向阳瞥了眼手表，起身走到门口关灯，回到教室最后一扇窗户前。

她将窗帘拉上，留下一条缝隙，那双漆黑的瞳孔横在缝隙中。

她的心跳声和跳秒声同步，她盯着的那间屋子终于熄了灯。陈郁走出医务室的门，被背后的路灯框出身形轮廓，她毫无防备地走在校园里，一直保持在温向阳的视线中心。

.

第二天月考，温向阳请假了，没有一个同学知道为什么，只是以为又像之前生病了没多想。

一连几天，直到考试结束温向阳都没有来，陈郁偶然去拿材料时看见李哲桌上的请假条，被书遮挡着，只露出名字和请假时间。

对于高三的学生来说，三天的请假时间可不短。

是身体原因？

陈郁回到医务室，翻看前几天的记录本没见到温向阳的名字，松了口气，看样子不是病假。

星期五下午，最后一科考试结束。

陈郁下班时，太阳还没完全落下，还剩半截夕阳在远处的地平线。

幕江这座城市不大，人口大多集中在北城、北铭两个区。

北城区的学校又大多都在这一块，所以一到星期五放假，马路上就会堵得水泄不通。

学校对面有条美食街，香味和吆喝声打配合，把胃勾地直叫，不少学生在经历了五天学校食堂的折磨后来这里大快朵颐。

陈郁踩着街道通铺的红砖，走出学校不远，她将吹乱的发丝挂到耳后，有些无聊地打量着街道旁的商店。

又不知道今天晚上该吃什么。

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陈郁瞧见前方有几个身着本校校服勾肩搭背的身影。

是杨识栯几人。

和在校园消失了三天的温向阳，她在五人中间，穿着一件黑体恤，特别明显。

陈郁没有想到今天下午可以碰见她。温向阳偏过头和杨识栯说话，清秀又立体的侧脸，应该是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惹得一行人捧腹大笑。

在学校附近碰见学生再平常不过了，可是每次遇见温向阳时，陈郁都会觉得好巧，哪怕其实她们只在校园外见过两次。

内心不自觉得归为有缘分。

少年们因为打闹而打乱站位，始终站在中间的温向阳在身旁朋友衬托下，显得有些过分安静。

陈郁眉眼柔和地望着前面阳光明媚互相打闹的五人，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

迎着落日，开怀大笑。

陈郁被他们欢乐的氛围感染，嘴角也忍不住勾起弧度。

走在最左边的王意琛发现了什么，脚步停下，朝前面微仰着头向朋友示意。

陈郁还在疑惑时，五人散开，她这才得以看到，在他们前方几米处的巷口，有一辆侧翻在地上的木质小推车，车把竖着指天，车子四周散落一堆五颜六色的果子。

片刻，散开的少年又重新聚在小推车旁。

王意琛跨过横在半空中的车把和张走璟齐力把小推车抬正。

其余三人手忙脚乱又分工明确地捡着自己脚下的水果。

陈郁习惯性地把目光定到温向阳身上。温向阳的书包带随着蹲下去的动作，蜻蜓点水般划过地面，几次过后她左手抱在身前的果子快要兜不住了。

还没有来得及把怀中的水果放回老奶奶的车子上，她转头发现了什么，还没站直身子就朝着远处迈开步伐。

陈郁顺着看过去，一颗青枣在红砖上翻滚，还有不到一米的距离就要掉到人车不绝的马路上。

女孩弓腰追逐着滚动的绿色，在它蹦到马路上方那一刻一手抓住。

紧接着炫耀胜利般转身，朝着朋友仰着头，举起握着果子的手，在半空中晃荡。脸上得意的写着：快夸我！

不知道是因为手上的动作，还是因为风吹，衣角也跟着主人的动作飘荡。

陈郁脑海里蹦出一个词：意气风发，她嘴角的弧度更深了，她好像格外喜欢她的肢体动作。

那种本身的可爱有趣，和隐藏的情绪，都会通过这些不经意的肢体动作展现出来。

陈桉茗正抬起手想回应温向阳，余光瞥见逐渐走近的陈郁，转朝她挥了挥，礼貌地开口：“陈老师。”

大家闻声回头，此起彼伏地响起问好。

“刚放学？”陈郁扫了眼他们。

“对啊，陈老师这是回家？”杨识栯右手搭在温向阳肩膀上，手里还拿着一个刚才老奶奶给的，已经被她咬了一口的青枣。

陈郁思考片刻：“是啊，你们呢？”

“我们准备去吃饭，不过我们还没定好吃什么，在商量呢。”陈桉茗扫视了一圈街道，“陈老师有什么推荐的吗？”

陈郁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摇摇头。她虽然在这呆了挺久，但是很少出门，实在不知道推荐什么。

“噢～”看话题落下，王意琛笑着道别，“那陈老师我们先走了，先去吃饭了。”他带着上扬的语气挥手告别。

陈郁点了点头回应他。

温向阳抬眸转身那一瞬间，短暂地擦过了陈郁的视线。

陈郁笑着注视温向阳被朋友挟着往前走的背影，才想起来，本来想问她为什么请假，但是一见到她就忘了。

五人在路上叽叽喳喳，温向阳这个身穿黑T的异类，自然少不了问候。

“请假干什么去了？”那天早上一起床，温向阳扔下一句要请假，就雷厉风行地去找班主任，留下杨识栯在风中凌乱。

“不干吗啊，回去玩两天，怎么羡慕啊？”

.

温向阳回到家，从书包翻出试卷，开始做题。

做完语数英，已经过去三个多小时，她实在顶不住了，放下笔靠着椅背放松。

人一旦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温向阳想着那天的场景，脑补着那群学生和陈郁聊天的场面，气得直咬牙。

但是又想到陈郁和自己对视时往外的一小步动作，是因为什么呢？

温向阳刚做完题，脑细胞罢工。

！难道是在和自己对视途中看见了什么特别感兴趣的事，才被吸引走了！

可恶！连和自己对视都分神，温向阳对着自己攥紧的拳头张牙舞爪，又欲哭无泪。

.

周六中午，北城区。

活动场地里充满了独具江舟设计风格的装饰，简洁中透着低调的奢华，江舟旗下的时装品牌的多以中性风为主，不局限于性别。

陈郁和林听南在后台遇见了江舟之前的设计总监，墨展。

墨展在任期间打造了出名的K系列，已黑色为主旋律将不规则剪裁玩的行云流水。

k系列的销量至今还是稳居品牌第一。

换种方式说，墨展是江舟服饰对外的名牌。

她此刻身穿的就是k系列的一套主打套装，全黑不对称镂空西服，剪裁锐利。

银色彼岸花纹从左袖分别往腰部、肩膀延伸，最后收聚在左胸前，像是一株有生命的植物包裹住心脏。

背部解构镂空，隔着一层黑纱，穿插各种银链，洁白的背若隐若现。

袖口别着银扣，举手抬足间不经意显露出优雅高贵。

墨展眯眼打量那块写着陈新源名字的介绍牌，下面那行设计总监几个字刺到了她的眼。

不过这样一个本该让公司引以为傲的设计师，在前段时间主动向公司提出辞职，不管万般挽留她也要坚决离开。

她这种设计师上一秒踏出江舟，下一秒就有人抛来橄榄枝，陈郁还是打算碰碰运气，便走向她。

.

周一下午，学校安排学生全部待在教室上自习，说是要开展关于早恋和预防疾病的主题课。

温向阳趴在桌上，杨识栯借着一个小圆镜整理刘海，教室前走进几个老师，莫晓菁也在里面。

莫晓菁在领导的眼皮底下还是很有老师样的，至少看起来比平时靠谱多了。

关于预防早恋这个主题，莫晓菁几乎是违心地完成宣传任务。

无非千方百计告诉各位同学，早恋是不对的，是有危害的，是影响学习的。

把少年人的喜欢归为，欣赏，好奇。

一位老师打开PPT，开始了语重心长，“很多同学会在青春期误把对异性的好奇和欣赏当成喜欢，这其实是不对的.....”

语毕，老师以为至少会得到表面上的认同，没成想他忽略了青春期男生的找茬能力，不知道谁喊了一句，“老师，你说容易分不清对异性的感情，那同性呢？”

下面一语激起千层浪，有单纯被这句话逗笑的，有因为这句话被笑而无奈苦笑的，老师被呛在原地，几次开口都没有说话。

领导咳嗽两声，示意那男生差不多得了。

莫晓菁代替那位老师上台，下面还停留在那句同性呢带来的欢乐。

屏幕出现预防艾.滋.病几个大字，老生常谈：血液，母婴，性。

“同学们知道艾滋病是什么吗？”

“知道！”

“知道它靠什么传播吗？”

“知道！”

大家显然对早恋这件事更有兴趣，毕竟比起艾.滋.病，早恋亲切多了。

“张凯，你早恋了啊，违反校规，我要举报你。”

“我算早恋的话，你算什么？早暗恋啊？”

温向阳撑着下巴：“都十六七了，有喜欢的人多正常，紧张兮兮的。”

杨识栯：“哟，说这话，多正常也没见你有喜欢的人啊。”

这句话戳到温向阳痛处，她有一个可以反驳的名字，却不能说出口，闷在心里难受得紧，最后以一种几乎接近安慰自己的语气，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杨识栯以为她像平时满嘴跑火车，顺着她：“对对对，来，说一下是那个班的，我帮你追。”

温向阳笑出声，“哼，你帮不了，你要是能的话就好了......”说着转头朝向外面，却见陈郁站在过道看着她。

温向阳像是被一把重锤砸到，僵住，嘴角的弧度停止上扬，慢慢压下去。

陈郁在这站了几秒钟，把她们刚才的对话都听了进去，她手悬空捏着一个红色的小册子，杨识栯也是才发现，急忙伸手接过。

陈郁没说话，继续往前发。温向阳还有些恍惚，见陈郁走到教室的另一边，才回过神：“我刚才说了什么？”

杨识栯见她声音带着低到不稳定，也跟着放轻声音，不以为意地将刚才的对话重复一遍。温向阳皱着眉，不安叹气，余光一直观察着陈郁。

陈郁发完手册，从走廊回到教室后面，她眼神落在温向阳背影上。

一眼，移开，又一眼，又移开。

温向阳回想着刚才陈郁的表情，她听到没有？听到了的话，她的表情说明什么？

胸腔往外散发热气，温向阳无心听主题课，垂目思考，无意从杨识栯靠在书架上的小镜子里看见了陈郁。

这个角度.....是在.....看我这边？是在看我？！

温向阳心跳震动到全身，心脏跳动顶着胸腔，她跟着其他同学一样抬头，却一直垂眸观察那块小镜子。

“同学们知道什么群体最容易感染艾滋病吗？”

“同性恋！”

又是这个词，同学们像是打开了开关，又笑起来。

“不够准确，是男同性恋。”

屏幕上大大的同性恋三个字，陈郁低头看了眼地板，看向温向阳。

看了眼窗外，又看向温向阳。

看了眼同性恋三字，还是看向温向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