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西一开始确实是假睡,因为她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个男人,她没谈过恋爱,实在应付不来他那双看山看水,看狗都深情的眼神。
只是后来也确实真睡了,睡到自然醒,就听见外面吵吵嚷嚷,有艾米娅和萨玛伊的声音,她以为出了什么事,赶忙下床跑出去。
帐外,果然是艾米娅和萨玛伊跟一个中年女人发生了争执,确切地说,是艾米娅一人在闹腾,其他人都没说话。
“怎么了?”她问。
“公主殿下,大殿下说了不许任何人打扰您,尤其是陌生人,可她非要见您。”艾米娅挽上她的胳膊,抬手指着老妇人就是告状。
洛西看向女人,她双手端着一个木制食盘,食盘里装着碗肉,热气袅袅,肉香浓郁扑鼻。
对上她的视线后,女人非常正式地施了见面礼。“舍赫吩咐贝都因来了贵客,让我做些拿手的吃食送过来,希望小殿下能够尝尝我的手艺。”
“都说了不用,我和萨玛伊自己会给公主殿下做吃食,你快走吧,否则待会儿被大殿下看见,我们会被你连累受罚的。”
艾米娅的小嘴跟机关枪似的让洛西插不上话,她安抚着忿忿不平的女孩,对中年女人婉言回绝道。“抱歉,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从礼节上说,她虽不赞同艾米娅随便打发人,但也确实,这一路上尼布对待一行人的食物和安全都特别谨慎,艾米娅他们也是奉命行事,好心为她,她不能让他们为难。
“是酸奶羊肉。”女人没有离开,而是更加热情推荐自己的食物。
“请夫人回去吧,大殿下有令,除了我和艾米娅做的吃食,不许公主殿下接受任何来路不明的食物。”萨玛伊也说。
艾米娅紧忙附和。“就是,谁知道你怀的什么心思想暗害公主殿下。”
“不是来路不明。”女人急色反驳,激动之下朝洛西靠近,却被萨尔塔的两个手下死死拦在数米开外。“是我家舍赫吩咐的,就是昨晚和你们一起回来的那个受了伤的男人,这是小羊崽的肉,臭味小,里面加蜂蜜中和了酸奶的酸味,还放了许多香料,每次出锅时都会被一抢而空,舍赫说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道菜,您也一定会喜欢的。”
跟着她的话,洛西脑海里不觉重复了一遍她做这道菜的过程,肉香,确实诱人。女人也确实面善,不像是会背地下毒的那种,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能以貌取人。
盛情难却,女人有种要她非吃不可的执着,柯珂很为难,萨尔塔看着她,语气硬邦邦地。“殿下不许我们与贝都因人发生冲突,但是以你的安全为重,任何只要能够威胁到你的人和事,我都可以立即处置。”
他程式化的嗓音冷漠决绝地说出“处置”二字,在场的除了那两个和他一样表情的守卫,其他人都被吓坏了。
洛西紧张兮兮地盯着他握着腰间短剑的左手,忙说:“不用不用不用,她只是好心想让我吃东西而已,好心,都是好心。”
转头又对女人说。“谢谢您的好意,我先收下。”
“公主殿下。”艾米娅和萨玛伊异口同声。
洛西没理,她不是真的想吃肉,她只是想让女人快点离开,不管她有没有不良居心在肉里下毒,她都不希望她在自己眼前血溅当场,毕竟她现在还没有把自己的处境摸透。
她正要伸手去接食盘,另一只手就从旁伸来握住了她的手腕,她回头,是尼布,一脸阴沉吓人。
“你们这么小心干嘛?我纳布一姆还不会傻到在自己的地盘上害人。”站在他身侧的男人戏谑道,直接用手抓起一块肉就放进嘴里。“哎,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羊肉和孜弗的手艺。”
直到亲眼见他咽下,尼布才拿起食盘里的两脚叉,叉起一块肉。
“大殿下……”
萨尔塔神色凝重的提醒,他直接一口吃下。
细细咀嚼一番,对等待他赞美的纳布一姆说。“重新换一碗来,这碗不干净。”
纳布一姆冷冷剜他一眼,不予计较。
而一旁的中年女人开心应下,她对洛西说。“不如这位小殿下和我一起过去吧?那边还有很多美味的食物,一定合您的口。”
洛西为难地看向尼布。
他意外地。“去吧,这一路上你都没有好好吃过一口,去好好吃上一顿,在这里你可以来去自如,到处转转也不错,放心,他们不会害你,刚才的肉我已经帮你试过,没毒。”
得到他的应允,不等洛西说话,女人就主动牵着她的手往另一处帐篷群去了。
艾米娅和萨玛伊也急忙跟了过去。
看着那几个渐远的身影,纳布一姆冷哼。“算你会说话。”
尼布没搭理他,黑脸质问身旁的萨尔塔。“你忘了本王给过你什么命令?如果刚才她真有个三长两短,你拿什么赔给本王?”
“大殿下说了,动手前要经过公主殿下允许,公主殿下并没有吩咐属下,所以属下只能遵旧大殿下之令行事。”
“萨尔塔。”尼布怒吼。“你是故意的。”
故意将塞米拉米斯置于危险之中,冷眼旁观。
他们不仅是主仆,更是战场上生死相交,配合默契的兄弟,所以他能在第一时间看清他的想法,这才是最让她生气的。
萨尔塔身形笔直不动,没有为自己辩解,反而直言。“巴比伦和亚述曾是对立的敌人,大殿下执意将她带回巴比伦本就不妥,但既然是大殿下的决定,属下无权过问,只是大殿下尊贵的万金之躯,怎能为她尝毒,她不过区区一个俘虏……”
他话音未落,额头就遭受一记重创,顿时破口的血液顺着脸颊滴落在脚边的一个拇指大小的金属器皿上。
看见这一幕,纳布一姆不关事己地挑了挑眉,就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
洛西被女人带到一个简易凉棚里,这里围坐着许多人,大概十几个,有男有女,年纪都偏大。
她顿时转身,被女人挽住了胳膊。
“孜弗大婶,不是说只吃饭吗?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她有些社恐,“孜弗”这个名字,是在来时的路上,女人的自我介绍。
“舍赫曾给我们贝都因的族人立下一个规矩,远方有来客,每户人家都要拿出自己最好的一道菜招待贵客。”
还有这样的规定?听着有些牵强。
萨玛伊也不放心,警告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家大殿下就在附近,若是我家小殿下有任何闪失,你们这里的人全都逃不了。”
“不会的,我们谁也不会伤害这位小殿下,你就放心吧。”几人说话时,一位和孜弗年纪差不多大的女人从席位上起身。
“孜弗,这里,这里。”她举着两条手臂晃着,热情不输孜弗。
“塔法拉。”孜弗回应了一声,就拽着洛西过去了。
“你怎么才回来?我的甜奶酪都快被虫子吃光了。”塔法拉说笑道。
“我这不把人给带来了吗,看,这位就是小殿下。”
洛西脚根刚站稳,就要接受对方赤裸裸地打量,她没安全感地想往后退,手臂却还被孜弗抱着。
塔法拉比孜弗身形消瘦,皮肤微黑,穿着平常朴素,头上裹着一块米色布巾,她的视线将洛西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地来回仔细看了好几遍,眼里激动。“像,像,真的太像了。”
“这哪里是像,分明就是一模一样。”另外一个男人也走了过来,同样的惊叹。
莫名其妙被带到这里,又莫名其妙地被围观,更奇怪的是他们的对话。
说她像谁?
塞米拉米斯?
她能想到的只有这一个。
面对数十双眼睛的注视,洛西很无措。
“第一次见面,你们别吓坏了她,舍赫有言在先,不该说的,一个字也不许透露。”孜弗提醒。
塔法拉附和。“知道知道,我们都不会乱说的。”然后她双手交叠举于额心,俯身弯腰对洛西行了一个奇奇怪怪的礼,其他十余人皆随。
洛西确实被这阵仗吓住了。
“小殿下别怕,这是我们贝都因人欢迎贵客的仪式,我们开始吧,边吃边聊。”孜弗牵着她的手入了席,没有桌椅,大家围成一圈席地而坐,中间的空地铺着一张方毯,毯面上放着各种食物。
“小殿下,您坐这里。”孜弗将她安排在自己与塔法拉的座位之间。
洛西放眼,她这个位置颇有点类似主座的意思,这个“塞米拉米斯”人缘挺广,从耶路撒冷到叙利亚沙漠都有认识。
“小殿下,这就是刚才您还没来得及入口的酸奶羊肉,都是干净的,快尝尝。”孜弗递来一只两脚叉,等她接过,又立马端起盛着羊肉的碗到她面前。
她尴尬不失礼貌地微笑,看着满满实实的一碗肉,握着叉子有些无从下手,最后在孜弗殷切地眼神关注下,小心翼翼叉起一小块放进嘴里,率先铺满口腔的就是浓郁的奶香混合着佐以孜然为料的肉香,还有其他她吃得出或吃不出的香料调料的味道,层次丰盈,口味饱满,超出预期。
“怎么样?”孜弗期待她的反馈。
嘴里的肉还没完全嚼碎咽下,她不停点头,含糊回答。“非常好吃!”
孜弗笑得心满意足。
“小殿下,我的甜酪块也做得一绝,您一并尝尝。”
看着塔法拉好心递来的奶块,每块都拇指大小,表皮金黄,是被切割好的。肉才滑过喉咙,她不好拒绝,直接用手里的叉子,可奶块的表皮竟是硬的,要稍微使劲才能戳破。
“好吃吗?”
看着她吃进奶块,塔法拉也是无比期待。
洛西嘴被占着,来不及回答,奶块外面是脆的,被油炸过,咬破脆皮,里面就是松松软软还有点流心,奶味很足,但似乎还添加了其他的食材,她不确定是不是面粉之类的,口感很好,只是……
齁甜。
甜得粘嘴。
可是当着主人家的面她也不好表现出来,塔法拉还等着她回应,生忍着咽下去,她不停点头。
得到肯定的塔法拉语气很是骄傲。“我就说没人比我做的甜酪块更好吃的了。”
但洛西说什么也不愿再吃她递来的第二块,只能找上站在她身后的两个女孩,看似共同分享,实则“灾难”转移。
艾米娅喜欢甜食,所以她吃得津津有味,还不停夸赞,引得塔法拉开怀大笑。反观一样不喜甜的萨玛伊的微表情就非常值得同情,想吐吐不出,咽又咽不下。
最后,热情的塔法拉索性拉着她们入了席。
“塔法拉是贝都因做酸奶和奶酪最好的人,我这羊肉里的酸奶也是她做的,除了她,其他任何人都做不出那种纯正的口感。”孜弗说。
洛西心想,纯不纯正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那奶块不合她的胃口。
“孜弗大婶,有件事我想和你坦白,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她看出她看自己的眼神,虽然不知道她和塞米拉米斯是怎样的关系,但可以确定的是她以前特别疼爱塞米拉米斯。
长辈对晚辈的慈爱,这又让她想到了都奇,不禁心中怅然。
所以她想解释,孜弗却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语重心长,暗藏深意。“小殿下,今天请您来,就是我们大家想亲眼看看您。”
她表面淡淡笑意,却声音哽咽,眼含热泪。
“孜弗。”一道男声突然破入,众人回头,注视着脸色不悦的男人迎面走来,起身肃立。
“管好你的嘴。”他站在孜弗面前,抑声重斥。
孜弗低头不语,
他又面向众人,郑重宣布。“这位殿下是未来的巴比伦王妃,你们任何人都要敬着她,不许怠慢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