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俱净,天山共色。
落花谷生在崖壁之间,依山傍水,可谓是游玩的好去处。因为受金郅城庇佑,在江湖中也算是小有名气。谷中的百姓丰衣足食,整日里一日三餐,日子不要太过平淡。可是最近几日,有些人心惶惶。
可说也是,正值年关,却出了这么件怪事。
那日大年初一,刘家传出一声惊叫过后,刘家二姑娘凭空消失,无影无踪。
当时只留下一匣银两,这龙王娶亲也不知是哪家说书先生传出来的版本,总之深得百姓喜欢,没两日就传的沸沸扬扬,路边的狗都能说上两句。
叶良玉昨天半夜才坐船进谷,清晨时分就被街道上聒噪的议论声吵醒了。
他压下心中不耐,剑柄挑开一旁的窗户,垂眼向下望去。
这条羊肠小道挤满了人,争先恐后的看着石头壁上的布告。
叶良玉这个角度正好能看清内容:皇城司悬赏。若能破获龙王娶亲一案,赏黄金五十两,并封江湖刑司一职位。无需通关文牒,随意出入金郅城管辖城镇。
叶良玉睡意去了大半,穿戴整齐下楼吃早点。
特意选了个靠窗的位置,观察街道。
直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他的视野,一根银色的流苏簪将男人长发梳起,一身桃夭色锦缎衬得他肤白若脂。尽管穿着如此,眼中却依旧淡漠刺骨。
叶良玉眼中闪过一丝惊愕,显然不曾想会在此处与他相遇。
在男人侧目看过来的瞬间,少年的目光被遮蔽。
“你好,兄台。有没有兴趣交个朋友?”
眼前的人穿着麻布粗衣,脖颈上紧紧缠着一条铜钱项圈,脸颊上还沾着些泥泞。他莞尔一笑,露出一颗虎牙,目光炯炯地落在少年胸前的石头吊坠上。
叶良玉垂眸看了他一眼,摸出二两碎银丢给他,想要尽快打发他。
那人先是笑呵呵地将碎银塞进怀里,目光依旧不离那石头,又道:“我不是叫花子。”
“我叫狗牙儿,是个游侠。”
叶良玉没心情听他自我介绍,只是道:“在下不交朋友。”
“你在看什么?皇榜吗?你也对那五十两黄金有兴趣?不如咱们联手破案,到时候五五分?”狗牙儿说着,边抓着叶良玉向石壁走去。
叶良玉有些不耐,试图甩开他的手。
“你松手。”
狗牙儿充耳不闻,穿过人群到达石壁面前。
叶良玉可算恼了,甩开他的桎梏,手落在剑柄之上。
狗牙儿嘿嘿一笑,举起手道:“诶,别恼别恼。”
叶良玉瞥了他一眼,转身准备离开。
“哎哟!他揭榜了!”
话音刚落,叶良玉下意识回头查看,就见那人手中攥着一纸告示,向他飞扑而来。
“做什么?!松手!松开我!”
可那人死死压着他,“嘿嘿,小兄弟,你就跟我走一遭吧,亏不了你。”
远处一道金印飘来,在两人头顶盘桓着,缓缓向下压去。
叶良玉拼命挣扎,双手伸直了胡乱抓住一角衣摆。
金印落地,身上力道一轻。
“诶,他是谁?你认识他?”狗牙儿狐疑道。
叶良玉这才抬头望去,他攥着的一角衣摆正是桃夭锦缎,此时那双狭长的眸子正看着他。
三人周身还环绕着皇城司追印的残存法力,最终化作三条金丝绕在三人手腕之上。
“你好,我叫狗牙儿,是个游侠。”狗牙儿伸出手,“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唇齿轻启,淡淡道出一句:“梁诫,字子骞。”
狗牙儿收回自己落空的手,没觉得尴尬,笑道:“梁公子,这几日咱们得同路了。”
……
路边的面摊儿上坐着一行江湖人,此时吃饱喝足,正谈论今日听说的见闻。
“诶,听说了吗?有人揭了皇榜!”
“真的?看来又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自诩天命不凡,想着做英雄呢!到时候破不了案,怕是要像先前的人,被刑司抓进去喽!”
“可不是嘛!看来皇城司的大牢又要添双筷子了!”
“一双怕是不够,是三个人。”
“哎呦!原以为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憨货只有一个,原来是三个!”
落花谷并不算大,没过半日就传开了。
叶良玉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还能成为别人的饭后谈资。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没想揭榜。是他非要死命拽着我。”叶良玉又冲着刑司解释了一遍。
“所以说,他死命拽着你,你就拽着他。金丝印就落在你们三个人身上了?”
“对,没错。”
刑司看了看他,又道:“金丝印落地是不可悔棋的,我也没有办法。”
“总之,还请三位在薄子上签字。”
一旁的狗牙儿兴高采烈地接过册子签了名,刑司又抬头看了看其余的二人。
梁诫也抽过册子,签下自己的名字。
事已至此,叶良玉无处可退。
他愤然接过册子,龙飞凤舞地落下:叶树,字良玉。
“这是案件的卷宗,还请查看。”刑司将竹简递给三人。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大年初一夜,刘家门口留下一匣银两后,屋内传出一声惊叫,家中二姑娘就凭空消失了。
紧接着,张家的大姑娘、周家的三姑娘都一次出现了落匣失踪的事情。
每家人的说辞都大差不差,并无出入。
“一匣银两,一声惊叫。人就这么消失的无影无踪?”叶良玉疑惑道。
“这卷宗之上有用的东西太少了,想有进展,还是要去现场看一看。”梁诫抿了抿唇,收起竹简。
刘家自从出了那事之后,就只剩下两个老人家。三人上门拜访的时候,老人家并不是很吃惊,显然已经提前听说了有人揭榜查案一事。
“可否让我们去令爱的房间看一看?”梁诫声音温润,轻声道。
刘老婆子看见梁诫,明显被惊艳一瞬,看了他好几眼。“进来吧,我家二姑娘的房间我一直没动过。”
三人跟随刘老婆子进了院子,院落并不大,只有三间房。
推开房门,空气荡起一层薄尘。
“这就是二姑娘的房间……你们看吧。”刘老婆子眼睛攒泪道。
屋内家具齐全,多是一些女儿家的物件。
“大娘,你这几日都没进来过吗?”叶良玉环顾一周,道。
“对,自从二姑娘……我就再也没进来过。”
“短短几日,怎么积了这么多灰。”狗牙儿叹出一句。
屋内的家具地板都积了一层灰尘,几人走动的过程中还会飘起一些,三人只得压制呼吸的频率,减少吸入。
梁诫伸出手,在一旁的桌角轻轻一摸。
“不是灰尘。”
只见他两指搓动,将粘在指腹上的东西碾开。一抹殷红在他白皙的手指上划出一条线。
“这是什么东西?”叶良玉眉头微蹙。
“像是什么东西的皮屑……”梁诫凑近闻了闻,“好腥……”
叶良玉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腕,拉过来闻了闻,的确闻到一股浓重的鱼腥气。
抬眸的瞬间,两人的视线交错。
叶良玉连忙将自己的手撤回来,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道:“像是妖气。”
“妖?有妖怪?”刘老婆子脸色大变,惊呼了一声。又连忙双手合十,不知朝哪里拜了拜。“哎呦,龙王保佑,龙王保佑啊……”
“哪有什么龙王,明明是头河怪,说不定你家二姑娘就是被他给掳去了。”狗牙儿啧了一声,不由嘀咕道。
“话可不能乱说!我家二姑娘是被龙王娶回家了!龙王莫怪,龙王莫怪……”刘老婆子边拜边往外走去。
狗牙儿还想再说些什么,叶良玉将其拦住。
“行了,是非只在人心。”
梁诫已经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这房间也就五步长,家具不是很多。靠着床榻旁有一斗柜子。
他伸手打开柜门,里面的衣服整齐叠放着,最下面一层是两床被褥。
“梁公子,该走了。”狗牙儿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梁诫合上门。
另外两家也没什么线索,三个人从周家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先找个地方吃饭行不行,我肚子已经饿扁了。”狗牙儿有气无力地揽过叶良玉的肩膀吗,靠在他身上说。
叶良玉不耐烦地推了推他,“脏手拿开。”
今日一天他们都没吃饭,他不由地看了一眼身旁默不作声的梁诫。
毕竟是他将人牵扯进来的,倒还让人跟着他饿肚子。真是惭愧,惭愧。
三人随处找了间生意红火的饭馆,一楼已经没有空桌,他们三个只好在二楼寻了处隔间落座。
点了几道招牌菜,不一会儿就送了上来。
“逛了一天,可累死我了。竟然一点收获都没有。”狗牙儿手上不停地往嘴里塞饭,又堵不住嘴。
“你往这边靠靠。”叶良玉说着,伸手挪了挪梁诫的板凳。
这个隔间守着上下的楼梯口,人来人往很容易挤到他。
“多谢。”
话音刚落,就见三个小娘子从楼梯口上来。
梁诫的目光落在几人身上,眼中灵光一闪。
那三个小娘子自然也注意到了梁诫,知道他在往这边瞧,互相看了一眼,又娇笑着窃窃私语。
“诶,姑娘。”梁诫率先出声道。
叶良玉和狗牙儿都是一惊,也没看出来这梁公子……
“姑娘,在下可否问一件事?”
那三个小娘子又互相看了一眼,推搡了一番。其中一个答道:“你问吧。”
“哦,我瞧见姑娘穿的衣衫,样式特别,很是好看。想给我家小妹也做一身。”梁诫看了一眼小娘子袖口的蝴蝶扣,又道:“可否告知在下,姑娘是在哪家绣坊做得?”
小娘子笑了笑,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裙道:“这是时下最流行的样式,尤其是这布料。这等衣裙,当然只有金郅城内的红宝绣坊有了。”
梁诫点头作揖,“多谢姑娘解惑,叨扰了,叨扰了。”
小娘子丝毫没觉得他叨扰,离开前还不忘多瞧他几眼。
见他回来,狗牙儿轻笑一声,往嘴里丢了一颗花生米。
“梁公子,好手段,在下真是开眼。”
梁诫眨了眨眼,像是吃了一惊:“阿狗兄弟也发现了吗?”
狗牙儿愣了一下,一脸迷茫的“阿”了一声。
“发现什么?”叶良玉问道。
“姑娘们的衣裙啊。”梁诫看了一眼他,又道:“你们没有发现那衣裙的颜色十分艳丽,还带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箔光。样式也十分独特,袖口上的蝴蝶扣也不同寻常。”
“不是……这有什么用吗?”狗牙儿诶了一声,显然还是一头雾水。
“这等样式的衣裙,甚是少见。可是那三家新娘的橱柜里却都有。”梁诫道。
“所以说,这三个人,都去了同一家绣坊做衣裙。”叶良玉和他对视一眼,道。
梁诫点点头,“没错。”
“那我们还等什么?现在就去那个红宝绣坊!”狗牙儿狠狠咬了一口手里的鸡腿。
“现在去?应该已经关门了。”梁诫本来想说等明日一早再去,却听那少年挑了挑眉,道出一句:“关门了正好,方便我们调查。”
“你不会打算……”
“对,我们从后门翻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