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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美丽新世界(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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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城车水马龙,鼠蚁和乐。

地面上,太阳照常落下又升起,古堡像沉默的兽,青苔遍布的牙缝里还残留着昨日的血。

城堡周遭三公里范围内已经戒严,安全总署“重大危机事件调查组”——简称“重事组”,全权接管了领主城堡,从城堡总管到园丁保安,都被控制起来讯问。

重事组在编刑警三十六人,编号就是每个人的身份。这里论资排辈之风有多严重呢?简单说,就是前一号是后一号的爹。

“36号”是全组最年轻、资历最浅的刑警,头上顶着爹、爷、太奶……等三十五位列祖列宗,谁都能使唤他。他每天就是传话跑腿复印文件,有时忙到甚至来不及弄清楚案子是怎么个事。

不过这回36号不敢迷糊,安全总署第一把交椅——大治安官亲自督办,所有人都被下了封口令。

城堡不是失窃,是发生了凶杀案,受害人就是领主本人。

一地领主,在自己家里被谋杀,此事未见报,已经秘密震惊了首都角区中央。

36号奉命统计三个月以内,所有出入过城堡的人员名单。这是个大工程,不说每天来来往往的社会名流,领主光是明面上的情人就有二十多位,还不算露水姻缘、地下情……而除了固定的工作人员,城堡为了缩减成本,像除草工、宠物饲养员之类的活儿还会雇临时工来干。

36号入职大半年,第一次见到活的治安官,丁点不敢怠慢。这位空降星耀城安全总署的治安官神秘莫测,上任一年多,几乎没在安全署大楼露过面,一直有传言说他是上面派来架空领主的。

整个重事组,只有组长1号跟治安官说过话。

快步走到安全署的临时会议室外,刑警36号紧张地对着门扉整理外衣,就听见屋里传来懒洋洋的声音:“记录,凶手男性、天赋者,案发当天夜里,是死者亲自邀请到二楼小书房的。凶手姗姗来迟……大概平时也对死者爱答不理吧。总之,那天刻意打扮过的死者从半夜等到了黄昏,他焦躁地在地毯上走来走去,等得很来气,所以决定做点什么。死者亲自下令,撤走城堡二楼、案发现场窗口正对的西侧花园中所有安保人员,为凶手提供了完美的作案空间。”

36号手还在领口上,听得出了神:神了,简直像亲眼看见的一样!

接着,他听见他们平时睿智精明的组长说话了,发出的居然是跟自己一样没见过世面的惊叹:“您、您是怎么知道的?”

大治安官不耐烦地甩了一句:“别问蠢话。”

“是,长官,对不起。”组长唯唯诺诺地应着,“那凶手的作案手法……”

“一种擅长暗杀的攻击型天赋,档案名为‘鬼影’,这种天赋者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操纵自己的影子。死者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鬼影隔空缠住脖颈、一击毙命的。”

“鬼影……”

36号听见组长敲击键盘的声音。

“但是长官,”片刻,组长又小心翼翼地说,“本区并无记录在案的‘鬼影’天赋者,而且‘鬼影’虽然听着很实用,毕竟是一种‘一级天赋’,领主大人是‘二级天赋者’,这……低等级的天赋者怎可能杀得了高等级呢?何况领主大人的天赋又是……”

“咔哒”一声,治安官应该是点了根烟:“‘鬼影’天赋发源于背区,很稀有,迄今为止,整个背区只出过四位,三位已经作古,剩下那个原来是背区第二军区的一位上校。”

“上校?”重事组长茫然,“这位上校和死者的交集是……”

“生前没有交集,”治安官叼着烟,含糊地说,“‘鬼影’上校三个半月前死于谋杀,和你们万人迷领主一样,凶手也抽走了上校的脑髓——所以现在他们有了。”

会议室里的组长和外面的36号一起呆住了。

“去年八月,角区一位执政官死在自己的公寓里,死因是中毒,尸体被缝进了一颗蛋里,脑髓被盗;今年初,首区金钻市第三院法官死在酒店,尸体被塞进熊玩偶服,脑髓同上;三月,莉莉丝航空腹区行政总监在泳池更衣室里‘变成’了一条没脑子的狗;六月,我们的‘鬼影’上校在自己车里丢了脑髓,多了对猫耳朵——以上所有受害者都是‘天赋者’,上一位受害者的天赋,就是下一位受害者的死因。凶手使用的天赋是一级,因为那是别人的天赋,他自己不一定是一级,我说明白了吗,蠢材?”

“所以这是……”

“针对天赋者的跨区连环杀手,因为各区独立执法,自以为是的傻子又太多,让他一路从角区杀到尾区——”治安官笑了一声,“门口那呆瓜,还不进来?”

36号吓了一跳,赶紧推门入内:“长、长官!”

“拿来。”治安官正眼也没看他,拿走36号手里的名单,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翻阅起来。

突然,他手一顿,停在了一份简历上。

不知是不是36号的错觉,他感觉大治安官的虹膜上闪过了银光。

“调阅这个人的全部资料。”大治安官将那份简历抽出来,扔给组长,“这人和本案有关,并且九成就是真凶。”

组长手忙脚乱地接住,仔细一看:“一个来打假期工的学生?他应聘了三个月的宠物饲养员,期满,已经辞职了。”

治安官一脸厌倦地朝自己不中用的手下喷了口烟:“人要是还在这城堡里,我还用跟你废话,早抓回来了?”

“那这个人现在……”

“躲到地下城去了,所以让你们不要打草惊蛇。”治安官再次神秘地跳过思考过程,直接说出结论,“现在,你派人以领主的名义,给我联系地下城的地头蛇,就说城堡遗失了三只百万级的浆果以及现金珠宝若干,要他们配合调查。记住,绝对不能让地下城那些杂碎知道领主死了——女神啊,这不用我教了吧?”

地下城“杂碎”鼠头人们正热闹着。

它们领地中央有一座“繁盛广场”,供奉着巨大的繁殖之神,平时鼠头们的祭祀、大型集会都在这举办。

没有大型活动的时候,围着神像一圈的空地上就会被流动摊贩占据,因此广场也算商业区。

这会儿,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浆果养殖户,正围着几头肥头大耳的猪头人。

猪头人——“猪佬”,个个膀大腰圆,说话瓮声瓮气,往平均身高不到一米五的鼠群里一站,像一帮下凡的巨灵神。他们以走私浆果为生,游走在地下城各区之间,这回拉了十车的货,在广场上一字排开,供鼠头养殖户们挑。

索菲亚和查尔斯赶到时,广场上一边“叽叽叽”、一边“嗡嗡嗡”,正沸反盈天地讨价还价。

查尔斯先生奋力探着尖嘴,从攒动的鼠头里扎出一条血路,但看了一圈下来,又有点失望。

“都是母的,品相也不时髦了,还不如我们家自己生的,”他跟旁边的白鼠头点评,“不是听说有绝版好货吗?”

白鼠头:“你来晚了,刚才猪佬们说了,有好货,但是非卖品。只给今天花钱最多的三个买家看,想要,还得跟别族一起竞价。死肥猪们,真滑头……看见那辆车了吗?没开货厢,一圈货车围着的那辆,说是在那里面。”

查尔斯:“到底什么东西,这么矜持?”

白鼠头神神秘秘的:“说是钻石宠物级,B9的,极品。”

“离谱。”索菲亚扶着快被挤掉的帽子,“走了,叔叔,骗人的。”

只有地面上高级培育所繁育的浆果,才能参加“宠物评级”,品相、血统、性格都不用说,肤色和发色还必须赶得上地面的审美潮流。

宠物级从B1到B9,B9是最高级。

“B7以上的浆果几十万一只,都有编号,比咱家房都贵。B9只有贵族家里能养,”读过书的小姐不耐烦地给愚昧的同族科普,“咱们星耀城,全城只有领主一个有头衔的贵族,他们上哪弄B9去?城堡里偷的?领主能红烧了他们,真扯淡!快回家吧。”

查尔斯不死心:“哎,等等看嘛,来都来了,回家也没事……”

索菲亚暴躁:“你老没事,我论文开题还没写呢!”

然而这会儿,小姐还不知道,它的开题写不成了。

小姐的房间里,七八只鼠头孩子正尖叫着追跑打闹。

混乱中,索菲亚小姐的化妆品洒了一地,喷雾瓶乱滚。一只鼠孩子伸出毛爪拽住了乌鸦的床单披风。这一米高的幼崽力气堪比壮汉,乌鸦被它拽了个趔趄,床单也“呲啦”一声掉下来一块,飘飘悠悠地落在了香薰烛台边。

乌鸦“无意”撞倒烛台,遛着一屁股鼠孩子,从门缝里蹿了出去。他好像慌不择路,在楼道里来回跑了两圈,不知什么时候顺手带上了索菲亚小姐的门。

听见动静的大鼠人连忙跑出来捉浆果打孩子,索菲亚小姐空无一活物的房间里,倾倒的烛台火苗先是慢条斯理地燎着了床单碎片,又顺着布头安静地爬行了几尺,爬到洒了一地的化妆品液体里。可燃物猛地将火苗从地面上拔起来,爬到了窗帘和木质书柜上,把书本电器都卷了进去。

附近灵敏的烟雾报警器早被乌鸦铁头盔撞坏,又聋又哑地冷眼旁观。

直到——

“轰”!

被他随手凑成一堆的易燃易爆品炸了。

浓烟滚滚,终于惊动了其他楼层的烟雾报警器。

广场上交易正酣,一队武装鼠头突然冲了过来。

“停止聚集!都走!散开!”

查尔斯先生差点被人群搡个跟头:“哪个猫日的杂种举报了?”

“不是举报,是火警。”

火警广播在地下城上空响起:“灰鼠大厦十四层、十五层发生火灾,请附近居民听从指挥,勿恋财物,有序疏散。”

“哦,只是着火了啊。”查尔斯先生放下心来,问旁边人,“吓我一跳……刚广播说哪着的?”

“灰鼠大厦。”

“灰……什么?!”

乌鸦曲着膝、猫着腰,用索菲亚小姐的枕巾和床单把自己包装好,混在一群近视眼的鼠头人中,也跟着“被疏散”了,贴着墙根溜到了大楼后门。

后门锁了,但幸好不是什么高科技锁,乌鸦大致观察了一下,从桌布做的包里掏出一根顺来的笔,取出笔芯戳了几下就捅开了。

他一时想不起自己从哪学的手艺,挺刑,就是好久没用过了似的,手有点生。

撬开门,头戴枕巾、身披床单的“偷鸡大侠”就迈开六亲不认的大步,顺着羊肠小路探了出去。

面包这种“家养宠物”都能去的地方,一定不会太远。附近鼠头人都被疏散了,因此乌鸦顺着小路东拐西拐,一路没碰到一只毛茸茸。

走到尽头,步行小道和一条车行道交汇了。

呈现在乌鸦眼前的,是一个铁栅栏圈起来的大院,上面挂着块牌子,写着:繁盛??场。

中间有一个词,儿童识字书上没有,好在意思并不难猜——

乌鸦的目光越过栅栏:院门口有个仓库,应该是冷库,门锁着,门口堆着一摞保温箱。水泥地面湿漉漉的,像刚洗过。

院子正中间是几个操作台和放工具的铁架,挂着各种刀具……以及一排孩子的头。

乌鸦在倒数第二排找到了小六。

他睁开眼、真正看到这个世界后认识的第一个人,有问必答的“小孩哥”闭上了唠唠叨叨的小嘴。

只有头在这,身体大概已经分割好入冷库了。

门牌上,识字书里没教的“生僻字”是“屠宰”。这条小路从热闹的浆果圈伸出来,通往繁盛屠宰场。

浆果圈里,只有“品相”足够优越的浆果才能有个名字,留下做“生产资料”,其他都是“肥雏”,是产品。

小“肥雏”们每天遵守纪律,努力吃饭,紧张地听着机器报他们身体的数据,盼着早点达标“出栏”。然后他们兴高采烈地排队来到屠宰场,完成他们的人……果生任务。

任务是什么?没人告诉过他们,好肥雏要多唱歌、少废话,杜绝问问题——小家伙们只知道,任务很光荣。

那么这个光荣的任务完成之后呢?也不知道,大概就可以去很好的地方了。打开水龙头,里面流的都是果汁罐头,可以在种公种母那样的“大院子”里自由奔跑,也许还可以得到一个数字编号以外的名字。

他们欢天喜地地来,莫名其妙地走,大概也来不及想明白怎么回事。

当然,也来不及怕。

乌鸦忍不住想,如果他小时候没有被当成“种公”养起来,是不是也能使命感十足地活一生,寿终正寝于六七岁?

“快乐的果农数着他的果子……”乌鸦轻轻哼唱起鼠头人的田园牧歌,咂摸着肥雏无忧无虑的一生,无端生出羡慕。

“小五”是肥雏的名字,意思是某位种母生的第五个孩子,面包在意的那个“小五”可能是嬷嬷生的。圈养的浆果们不知道什么叫“妈妈”、“兄弟姐妹”,但就像珍珠会特别关心小六,他们好像本能知道跟谁亲。

也许那也是一个临近年关的时间,待产的面包被放假的索菲亚小姐带回老鼠窝。有一天小姐出门了,面包照常坐在窗边等主人回来,却意外看见主人戴着熟悉的大檐帽,领着一批肥雏从后窗下的小路走过,这批肥雏里有“小五”。

面包知道他们是要“出栏”了,像珍珠一样为他们高兴。她大概也有点恃宠而骄——好比开学时候其他孩子家长送到校门口,教职工能把家里孩子送到教室里——她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想跟过去,把小五送远一点。

被抓到顶多也就挨顿骂,不会怎样,毕竟她是珍贵的种母。

没想到,一送送到了底。

以面包的阅历,大概怎么也想不通这件事,于是她得了“脑癌”——一种浆果想太多的病。

混着罐头服的毒还没代谢完,乌鸦有点头晕,他扶着墙缓了一会儿才撬开屠宰场院门进去,左眼瞳孔恍了一瞬,又恢复原状。

小六他们是被麻醉后宰杀的,自己不知道。

未识生死者,不可交流。

“晚上好,小宝贝。”乌鸦揉了揉小胖墩稀疏干枯的头发。

虽然早有准备,但其实这事他也想不通。

不是说他认为“人”这物种有多高贵、吃不得,而是不合理。

鸡鸭出栏只要一两个月,猪羊养一年也老了,相比起来,人的生长周期太长、饲养成本也太高。再说就以人体的含水量,那肉吃了够干什么的?能量比牛肉低那么多,口感据说也并不比羊肉优越,就鼠头人那伟大的生育率,以人为食怕是得闹饥荒。

面包是被索菲亚当宠物养大的,从小住在老鼠窝里,她又不傻,如果老鼠吃人肉,她不可能十多年毫无察觉。

所以这是“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的恐怖奇幻版本吗?

浆果并不在鼠头主人的食谱上,他们饲养“浆果”,是为了出售。

那么,又是谁、为什么出高价买人肉?

猎奇的炫耀性消费?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鼠头人几乎家家养浆果,猎奇的风潮往往很快就过,来不及形成这样的规模产业。

“还是我们浆果的肉有什么特别功效?比如壮……不是,促进毛发生长什么的?”

乌鸦一边在屠宰场里溜达,一边单方面地跟小六聊天。

可惜这次他只能自己说了。

踅摸了一圈,他在把撬锁的笔芯装回去,又扯下一张屠宰场的货物单翻到背面。

“致索菲亚小姐,”乌鸦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下他刚死记硬背的字,“你爱过面包吗?”

然后他把字条挂到了小六旁边:“替你姐捎句话。”

字条挂上去的瞬间,面包留下的契约书在乌鸦掌心消散了。

契约的内容只是“在小五最后去的地方,问索菲亚小姐有没有爱过面包”,至于是亲口问、留字条,索菲亚小姐有没有听见看见、如何回答,都不重要。

反正答案大家都心知肚明。

闭上眼感觉了片刻,乌鸦轻轻叹了口气,从桌布包里摸出一把旧口琴:“奇怪,你怎么知道我把大檐帽小姐的口琴顺出来了?”

他从面包那得到了口琴技能。

乌鸦用身上披的床单擦了擦口琴,嘟囔了一声“有耗子味”,就凑到嘴唇边。

稍一回忆,乐理和对应的乐谱就出现在脑海里,紧接着肌肉记忆自动装配,优美又忧伤的曲调从口琴里飞出,是索菲亚给他吹过的那支。

小六——小六们,闭着眼,收听着自己的丧歌。

一曲终了,乌鸦收起口琴退后两步,端详着一整架的肥雏们。

他那灿烂笑容不知何时蒸发了,五官沉静下来。就像寒冬的夕阳沉没,摘掉余晖光晕的山石现出原形,透露嶙峋本色——那居然是一张轮廓锋利的脸,让人想起刻着漆黑墓志的大理石碑。

乌鸦亲了一下自己的指尖,把指头轻轻印在小六的额头上。

“晚安。”

这时,车行道上传来声音,隐约的震动从地面传来,乌鸦一侧头。

有车?

还是辆重型卡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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