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掉毛的畜生有产业,做事就不会无所顾忌。叫你的人联系领头鼠,发正式公函,就说安全署公干。”治安官唯恐饭桶下属们听不懂,还屈尊俯就地解释了,“鼠头人不敢公然违抗安全署,也不会叛变地下城,毕竟他们以后还要在这里混。我们的目的不是让耗子乖乖配合,而是让他们进退两难,夹好尾巴别碍事,明白了吗?”
组长态度端正地点头受教,同时也松了口气:不枉她介绍鼠兔两族的时候,特意强调了两族的营生。治安官不好相处,脑子还是很快的。
组长小声说:“是,争取到这段时间,我们就可以调集地面武装,突破地下城出入口……”
她话没说完,就见治安官又掏出了一件玩具枪形状的天赋物,往头顶开了几枪,打出一堆五颜六色的弹珠。弹珠在半空无声炸开,细碎的粉末均匀地沾在治安官和他的“累赘们”身上。
治安官感受了一下,大概是觉得不够,又跟喷消毒水似的,往四面八方打了一圈。
组长心里一突:她认得这玩意,安全署压箱底的几件天赋物之一。那里面的弹珠可以消除一个人的“外人特征”,能无痕越过各种监控防御系统——是潜入用的。
治安官把打空废弃的天赋物往她手里一塞,头也不回:“跟上。”
老鼠和捕鼠夹的孽缘历史悠久,好像暗示着挨夹就是鼠头们的宿命。
教父电话和安全署公函几乎同时抵达,两片大夹板从天而降,把鼠头人们夹成了为难的鼠片。
它们平时拼命向上谄媚,期待有一天能被主流社会接纳,离开地下城。根系却又深深扎在下水道里,离不开走私犯的供养和暴力犯的保护。这会儿两头不敢得罪,只好让集结的武装原地待命。
整个鼠城里充斥着窝窝囊囊的杀气。
茉莉眉头紧锁,还是觉得难。她长这么大头一回见哈波克拉特斯人,说实话,一米五、将近两百斤的大耗子已经够有压迫感了,一个军团的大耗子列阵在前,简直让人呼吸困难。
武装鼠的数量已经超过了她的估算能力,茉莉看得直起鸡皮疙瘩:耗子们秩序井然,没有任何拥堵和冲突,鼠与鼠之间的距离几乎是固定的……连尾巴晃动的方向都近乎统一。
她忍不住问乌鸦:“我说,你那个名字都不知道的委托人,跟你到底什么关系?”
乌鸦正不错眼珠地观察着鼠头人大军:“没关系,名字都不知道能有多熟……”
茉莉:“哦,那你们交/配过。”
乌鸦一口气吸岔,差点把气管呛出来。
茉莉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大不了的话:“你怎么一惊一乍的?”
“……一般来说,我们不用这个词描述人物关系,特别是同一个性别的……”
孩子更疑惑了:“为什么?”
交/配是需要打码的脏话吗?
除了幼崽和绝育过的,不同性别平时也不在一起啊。
乌鸦也想到了她成长的环境,一时沉默了。在茉莉长大的培育中心里,人是畜生,锁和笼看得见,而他第一反应是社会化的公序良俗,那又是另一套看不见的锁和笼。
“说来话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别问我哪个合理——不过这些倒是人自己发明的习俗,不像‘浆果’是外语,相比起来我更愿意选这边……啧,鼠头们有点东西啊。”
“你看出什么了?”茉莉问,“你这到底是什么能力?”
虽然看着不怎么禁揍,但是很实用的样子。
“视力。”
“哈?”
“你想象一下,”乌鸦四下踅摸了一下教具,“假设你组织着五十个草莓和五十个五月……”
“去哪?”茉莉抖了一下,“地狱?”
“……去跟另外一百个草莓与五月交战,会发生什么事?”
茉莉不用想象也知道会发生什么:出发十分钟之内肯定有哭的,半小时她得丢一半人,草莓们会像一堆带着静电的纸片,走着走着会一个贴一个,全粘在她身上,五月们每隔两分钟就会打一段退堂鼓助兴。
“还是下地狱吧。”茉莉瞥了一眼茫然的五月和草莓,“带俩是我的极限了。”
“那你要从现在开始锻炼了,火种阁下,我们人类最大的特异功能,就是跟成千上万个不认识的人一起工作。”
茉莉一开始以为他又在说怪话,嗤笑了一声,却发现乌鸦没笑。
“你认真的?”她愣了一下,又摇头,“草莓和五月不可能像这些秘族一样。”
“对,那需要组织,需要训练,需要很多钱和时间。这些鼠鼠可没钱没地方练兵……再说它们连个班长队长之类的小单元组织者都没有。”乌鸦轻声说,“他们传递信息的方式多半是我们感知不到的,那就没办法了……”
只能找个鼠问问。
“我是真不爱干这种事。”
茉莉一头雾水:“干什么?”
乌鸦没吭声,含了一大口糖水,将所有精力集中在左眼上。
刹那间,目力所及范围内,千万条死亡信息顺着他的左眼捅了进来:鼠头人内斗中被同类捅死的,被看不出是豹子还是薮猫的大毛头一爪子开膛破肚的,被血族逃犯咬死的……还有更久远的,痕迹已经被时光污染,分辨不出有用的信息,只剩下模糊的痛苦。
全身每一处都被撕裂,这是人不能承受的痛苦,乌鸦身体瞬间开启自我保护,失去了所有的知觉,终于,他找到了一块血迹——
血迹属于一只武装鼠,死在一次跟其他秘族的大规模战斗里,乌鸦将左眼焦距定在它身上,感觉那死鬼鼠临终时就像进入了诡异的心流状态,心无旁骛,什么也不想,只是悍不畏死地遵从某种指挥。
指挥它的那不是声音,也不是人类能理解的画面和气味……
武装鼠被一口咬断脖子,乌鸦的脖子不自然地往一边歪去,目光投向了鼠头人的繁盛广场。
广场上正中央繁殖之神巨大的身躯笼罩着一层水汽,在昏暗的地下城中雾蒙蒙的,召唤着无数长尾巴的鼠头臣民像傀儡一样匍匐在它脚下,像一尊活过来的邪神。
周遭光线不足,乌鸦虹膜又是黑的,瞳孔变化实在是不易察觉,在茉莉看来,他只是观察地形一样四处瞭望了几眼,突然靠着货车滑倒下去。
“喂!”
一缕头发丝似的影子飞快从货车上爬过来,一下将他勾了起来,加百列把毛毡兔放在旁边,愉快地伸手从影子里接过他。
他像天使抱起临终的羊羔,充满悲悯和怜爱地在乌鸦额头上亲吻了一下,并开始熟练地念悼词:“愿我能安抚你的灵魂,承担你的痛苦;愿我用花蜜清洗你的身体,让你在我怀中安睡,将你带回到神的国度……”
作为开大的后遗症,乌鸦身上多处肌肉剧烈抽搐,艰难地抬起手推开“天使”的脑袋:“多……多谢,我还没打算回去……嘶……”
加百列表情有点遗憾,倒也好说话,顺从地松了手,把“羔羊”扔地上:“那好吧——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可怜的孩子。”
乌鸦把缩成一团的腿强行抻开,咬着牙许愿:“天使啊,让您神奇的影子把广场上那大肚雕像炸了吧。”
加百列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不行。”
乌鸦眨掉睫毛上沾的冷汗:“因为我不够虔诚?”
加百列笑了,抹掉他左眼流下来的一滴血含进嘴里:“因为我用完啦。”
组长实在想不明白,治安官为什么对自己这么自信。要是平时,她绝对愿意在上司指鹿为马的时候捧一句“好马”,可是生死攸关,再捧真要出人命了。
“长官,我们根本不清楚凶手是什么样的天赋者,您怎么能确定他盗窃的天赋用到头了?万一……”
治安官头也不回:“你是天赋者?”
“……不是。”
“你见过几个天赋者?几件天赋物?认识几个梵卓家的?”治安官身材高大,居高临下地看了组长一眼,像看一只迟钝的老狗,“你在质疑我的判断?‘洞察’的判断?”
组长头皮发麻:“没有,我只是害怕,我们普通人面对未知的天赋者难免……如果能有更多支援……”
“那是一个猎杀天赋者的天赋者,”治安官冷冷地说,“安全署那些普通人有什么用?”
组长:“……”
“你以为天赋是你孙子打游戏抽到的技能牌吗?每一种天赋都会改变持有者身体,不同天赋是冲突的,‘同化’和‘寄生’为什么在七大神圣天赋里排末流?因为这俩疯子家族根本没几个人能活过二级。如果凶手是某种天赋模仿者,能力使用这么频繁,他现在早该把自己头皮撕下来了。”
“天赋物……”
“存放天赋的最佳材料是浆果头骨。梵卓家那位三级大师的巅峰之作是一件守护型天赋物,收在角区议会大厅,能量单位达到一百零七——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
组长讷讷:“一次性释放出的能量达到一百个单位的天赋者,就是二级……”
“也就是说,像你这样的废物,就算消耗一件‘洲宝’,也只能发挥出比一级强一点的效果,杀你们一头领主就得消耗个七七八八。这样的东西每件都有编号,黑市起拍价最低五百万。就算凶手真的富可敌国,拿几千万当路费,天赋物的容量也有限,杀一个人只能取一次——除非他能把死人复活再反复杀,杀出个永动机。”治安官不耐烦地说,“最后告诉你一个常识,‘洞察’不但能感知到同等级的黑暗天赋,还能感知到能力耗竭,永远、别想、骗过一个洞察者。”
“不真实,可没法把‘洞察’请来。”加百列站起来,摸了摸乌鸦的额头,“我现在要去见他了——你要死的话,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