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窈可以崴脚,但却不能是现在。
她本已歇下又如何能在晚上崴脚呢?
东乔顿了一会儿才想明白是自己考虑不周了。
可她还是担心:“那娘子的伤怎么办?”
林舒窈看向肿起脚踝:“今日先这样吧,明日再叫大夫也不迟。”
一直守在屏风外裴清突然在此时开口道:“府中可有备冰?”
屏风内外的人都停了一刻,裴清再继续道:“冰敷一下会好许多,娘子可以一试。”
裴清这样一提醒后东乔蓦地回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一种说法,便连忙问了林舒窈的意见。
林舒窈点点头,让她按裴清说的去取冰块来。
东乔拿着包着冰块的袋子在林舒窈的伤处来回敷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裴清叫停了她。
他道:“先缓一缓吧,敷久了也不好,隔个一个时辰再继续。”
东乔迟疑着停下,虽然感觉这位裴郎君说得挺有底气的,但是她还是应该听自家娘子的安排。
于是她看向林舒窈。
林舒窈“嗯”一声,示意她可以停下。
而裴清也觉得她如今该处理的都处理好了,也安顿下来了,便问道:“娘子之前提到的还有没处理完的事现下可以说了么?”
林舒窈的声音隔着屏风传出:“可以。”
她先对东乔吩咐让她把东西先收拾下去。
待她收拾好准备出去时,才让她顺便请裴清进来。
裴清进来后站到了林舒窈几尺外,抬眼幽幽看向了她。
林舒窈此刻半躺在小榻上,脚下盖着毛毯,姿态颇为慵懒。
从离开北曲到现在,已经过了半个多时辰了,裴清看着她这状态实在不像是要做正事的样子。
而同样的,裴清这一副远离人的矜持模样落在林舒窈眼里也被认作是虚伪。
林舒窈笑一下,心想今晚二人的接触都那般了,她都调理好了,他还装什么正人君子。
她道:“裴郎君坐啊,你这样站着让我看得头疼。”
裴清长身玉立,身高出众,林舒窈半躺在榻上就得仰着头看他,确实不怎么舒服。
小榻旁刚好配有木凳,裴清便坐了过去,凳子虽矮,但他仪态亦是端正。
裴清如今打算要自己掌握进度了:“娘子且说还需处理的事情有哪些?”
林舒窈却道:“你很急?”
裴清无奈:“娘子不要再拿我玩笑了。”
林舒窈挑一下眉,见他完全没有玩笑的兴致便也不再戏弄他,正色道:“我本提前得知我二哥会在今日有动作,想能借此机会查出何人与他勾结,但没想到却只钩出一个不知道姓名的袁大人,就连他们透露的题目也没拿到。”
“不过好在也算有了一个切入口。”她顿一顿,“袁姓官员,我想一想办法,查他应是不难。”
而裴清提醒道:“但他应不是主谋,他身后那位侍郎才是重点。”
林舒窈:“这个好办,只要锁定他所在的部门,那那个侍郎的身份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裴清点点头,认可她的所想:“只是就算知道了他们身份,进展也不会很大,若无证据,很难检举。”
林舒窈赞同:“这是自然,所以我刚才才说,他们今日透露的题目究竟是什么,需得拿到。”
林舒窈说完,梦中所经历的科考题目再次浮现在裴清脑海。
他沉吟片刻。
见裴清突然不说话,林舒窈有些奇怪:“你在想什么?”
裴清立马回神,神色如常道:“我在想林娘子曾说过,你二哥才学不佳,所以就算他拿了题目,也难做出好的文章?”
林舒窈嗯一声,又顺着他的话想了想:“你的意思是说,他会提前找人帮他写?”
裴清不置可否:“也说不准,此事事关重大,若无人为他兜底,提前将试题说与别人也是有极大的风险。”
正如林舒窈此前提到的,林相绝不会在这件事上冒险帮林茂科考,而林茂今日在北曲的做派也像极了谋事的为首者,所以想来这件事更多的还是他自己在筹谋拿主意。
裴清这模棱两可的话让林舒窈想起了一个人。
她道:“你说……他会不会让李长青帮他忙?”
李松才学过关,又是伴读,林茂或许真有可能把主意打到他身上。
裴清摇摇头:“李兄应该不会愿意。”
林舒窈不以为然:“不明摆着说不就行了。”
裴清抬眸看向她,听她解释道:“李长青进了太学,又住在相府,他们完全可以整天在一起,要是我二哥突然变为好学好问之人,你说李长青能察觉得到么?”
李松对这件事并不知晓,若林茂真将试题混杂在平常的问题之中,李松自然不会察觉,就算后面考试时发现了,也最多只道是巧合罢了。
林舒窈又道:“不过他真这样也好,我与李松见面亦不算麻烦,我多向他打听,总能察觉出什么。”
裴清沉吟,难得地直接否定了林舒窈的想法:“这样太麻烦了,而且执行起来也并不那么容易。”
他突然问:“林娘子身边可还有认识的人在太学读书的?”
林舒窈:“没有,你问这个做什么?”
裴清道:“你二哥可能会找身边人提前写好答卷,但也可能靠太学里的书籍存卷缝合出一篇还算能看得过去的答案,而且这方法更为保险。”
他与她对视:“所以我才问,娘子可有其信得过的人在太学,若有,或许能帮忙探查一二。”
林舒窈飞快白一眼:“你真当我手眼通天呢?”
要她势力这么大还用得着和他联手?
林舒窈忽然反应过来:“你不会是想让我安排你进太学吧!”
似又一次看穿人心吧,林舒窈戏谑地笑起来:“你同我说这么多,又确保了我身边无可用之人,就是为了让我引你进太学?”
裴清面容平和:“我不过只是分析了其中一种可能,林娘子可信可不信,我也从来没说过我要进太学这种话。”
林舒窈冷笑,断然不相信他没这种念头:“你既是士子,便知道我朝历届进士大多出身太学,同样的,你也应该知道若有进士非太学出身,通常在仕途上没太学出身者那般顺畅。”
“其中固然有太学助教教学质量高、学子能力强的缘由,但世人常说的门阀观念的影响却也是不能忽视的。”
“虽说如今朝廷在竭力平衡世家和寒门之间的关系,但这种早已根深蒂固的思想又哪那么容易拔除。”
林舒窈微微有些得意:“你确实考虑得很远,差点把我绕进去了。”
裴清淡淡道:“若真按娘子所虑,那娘子打算如何?”
短短一句话瞬间将林舒窈脸上的笑意冲散。
对啊,就算她看透了他心中所想,她又能怎么办呢?
裴清并非是在瞎说,反而分析得很有道理,如今林舒窈不能去赌,更不能放过一个地方,否则一旦让林茂逃脱,那么她就难有出路了。
好啊,这叫什么?阳谋么?
林舒窈思忖过后,掀起眼帘,忿忿地看向裴清,又笑:“裴清,你当真厉害,我现在竟觉得与你联手,让我心安了不少。”
裴清没在意她的直呼其名,只颔首道:“我与娘子既有共同目的,那便应当一起努力,我也定会尽我所能将这件事情处理好。”
林舒窈笑得冷媚:“裴郎君都这般说了,我自然也会竭力配合。”
她终是妥协:“太学一事,我会想办法为你周旋。”
裴清拱手:“有劳娘子。”
林舒窈闭上眼,躺平了身子:“我倦了,若无其他事,今日就到这儿吧。”
裴清起身,应了声好,便出去了。
不多时东乔也重新回来侍候,她到了林舒窈身边为她盖好毯子:“娘子若困了便让奴婢扶您回房歇息吧。到了时辰我再来给您冷敷。”
“哦对了,奴婢刚让人去找了枕包,娘子夜里睡觉可以把脚搭上,这样对伤势恢复有好处。”
林舒窈睁开眼:“你怎么知道这些?你有去学过?”
东乔如实道:“奴婢没有学过呀。是刚刚进来时遇到裴郎君,他告诉奴婢的。”
“他还说,前两日需得冷敷伤处消肿,等差不多了便可以热敷帮助恢复了。”
林舒窈奇怪:“他还懂这个?”
东乔笑道:“他说他这也是以前照顾家中弟妹汲取的经验罢了,不算太懂,但如今娘子不方便叫大夫,裴郎君又说得正经,奴婢便想着可以试一试。”
林舒窈哼:“他什么时候不正经?”给她挖坑的时候他也正经。
她微微有些恼:“你现在倒是听他的话了。”
东乔赶忙露出可怜委屈模样:“奴婢可都是为了娘子考虑呀。”
林舒窈本也没真打算与她置气,见她这样便一笑而过,但又想起裴清:“他人呢?”
东乔:“裴郎君么?他走了呀。”
林舒窈难以置信:“走了?”
“外面都宵禁,他能走去哪儿?”
东乔摇摇头:“不知道,我还以为娘子会让他留下来呢。”
林舒窈当即:“我留他做什么!”
他摆她一道,她还要管他死活?
——
裴清出了临江别院后,慢步走在街上。
大晋宵禁虽只在坊外,坊内并不限行,但是林舒窈的这栋宅子位置却是挑得极好,周围一带都是达官贵人置办的私宅,这等环境下根本没有可以落脚的客栈。
裴清迎着寒风,实在想不到自己的去处。
他瑟瑟发抖,想着别有了入太学的资格后却没享受的机会。
偏就那么巧,空中忽然飘起了雪。
裴清冷得哈气,眼泪不自觉沾湿眼眶,让睫毛上都凝出了一层霜。
他颇为无奈,莫不是他真要成为今年第一个冷死在长安的士子了?
裴清想到此处,停在了路中,抬眼看向远处默了默,似是下定了决心,转身准备往后走,然他刚一回头,就见东乔提着灯从远处跑来。
“裴郎君,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