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回学校上课,轮到叶曲桐所在的小组值日,她提前了半小时到校,已经抵达的只有陈芥。
因为他是隔壁班主任的孩子,就住在学校后面的教师公寓,轮不到值日也会早起在操场边背书或是晨跑。
班上的座位阎屏老师一直按学年大考成绩排,陈芥跟叶曲桐每次排名都挨着,指不定谁在前面。
上次高二期末考试其实是陈芥分数高,担心挡住叶曲桐视线,便主动将前排座位让给了她,阎屏对两位学霸小范围的调整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放了一马。
“二模考得怎么样?”陈芥把书包放在花坛边,拿着扫把径直走到叶曲桐面前。
“正常吧。”
“听我爸说,我们学校考得不是很理想,最好名次也没排进全市前五。”
叶曲桐“嗯”了一声,继续扫着落叶,“这样……”
“其实你该好好准备自主招生考试的,有点可惜,这次华约的试题不是很难。”
叶曲桐反应了几秒,才想起来上周阎屏在周一国旗下的演讲结束后公布过这个好消息。
陈芥跟她一起参加的中学生奥林匹克物理竞赛,虽然名次不如她,但是也因此获得了通过自主招生初选的敲门砖。
不同的是,叶曲桐没有精力,也没有条件走学科竞赛和选拔性考试的路子。
而陈芥则在他父亲的辅导下,拿到了上海交通大学降六十分录取的好成绩。
按陈芥的努力和稳定性,这样的降分政策几乎可以等同于保送。
叶曲桐心情平和,只是花了几分钟想起这件事,真诚笑说:“这种考试哪有容易的,恭喜你啊。”
听她这样说,陈芥忽然觉得自己说得不够妥当,不好意思的冲她笑了一下,“对不起啊……我不是显摆,我只是觉得自主招生制度筛选难度很高,能参与的对手本身就很少,你本来就有机会,何况跟高考不冲突,降分录取的力度又很大。”
“没事,我也没多想,我理解的。”
“你知道我的意思就行。”
上午没有阎屏老师的英语课,但她撑不到下午再公布二模考试的信息,还没下最后一节课她人已经等在了教室门口。
前一秒还在跟刚下课的语文老师笑着打了个招呼,下一步踏进教室整个人的脸色已经阴沉严肃的不行。
令所有叽叽喳喳吵着饿死了要去食堂抢饭的学生一瞬间安静下来。
“坚持到现在这个时间点了,我也不愿意多说大家什么,知道每位同学都在抓紧一切时间复习,但是!我必须还是要郑重严肃的告诉大家,目前结果来看,还是有非常大进步空间。”
阎屏把几张薄薄的打印表放在讲桌上,吸引了学生们的目光,但下一刻便被她轻拍桌子吓回神,“我分析了所有同学的错题,做了统计,大量的失分点还是基础题型,还是易错题型,孩子们,马上要高考了!我一直强调,拼的从来不是最后一题!一定要把能拿的分数全部拿到!”
教室里寂静无声,多位学生已经垂下头,气氛愈发沉重。
但阎屏老师也点到为止,没有继续数落加压,甚至没有提具体的分数信息,只是重新拿起讲桌上的打印纸,扬在手里,“下午我再来评讲试卷,中午大家都去正常吃饭和午休,把精力养好,不要来问成绩,这已经成为过去了。”
说完便离开了教室。
但还是在下午上课之前十五分钟,将叶曲桐喊去了办公室。
阎屏老师虽然言语和治学压力,但私下里确实温和微胖的老太太形象,她已经将洗净的两个苹果对半切开,放在纸巾上,让叶曲桐拿着吃。
她将叶曲桐二模的成绩从太实际上调出来,每一门都给她仔细分析了几句,毫不吝啬的夸赞说:“不止成绩拔尖,还非常稳定,这让老师觉得很了不起。”
相比批评带来的愧疚,这种突如其来的夸赞让叶曲桐很不适应,尤为局促,她忙说:“没有,还得努力。”
“嗯,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因为确实情况也不客观,我这里有一份全是统考的分数段排名表,你虽然这次是我们学校的第一名,但是全市排在第八,跟第九名并列,按这个成绩……”
阎屏老师斟酌着语气,尽量轻松一点接着说了下去:“按这个成绩,985大学肯定是没问题的,但是要想考上人大、上海交大、浙大这一类,就需要你再加把劲,尤其是英语,要知道成绩好的学生,一般都会在英语上面拉分。”
叶曲桐小心地咬了一口苹果,尽力不发出太大的咀嚼声,“知道。”
“你的单词量不可能小,我跟你英语老师聊了,很多时候是理解差异的问题,也算是因为还没有完全找到做题技巧,包括语感上的差别,都会影响做题。”
叶曲桐虚心的点点头,“我会每天多花一点时间专项做一些英语训练。”
阎屏老师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也不要太有压力,我建议呢,还是多开口,勇敢大声地念出来,如果有条件,可以找同学练一练,也可以找外教试试。”
叶曲桐迟疑了几秒,“……外教。”
“嗯,先开口,不能纯应试。”
叶曲桐盯着分段成绩表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她是目标院校是中国人民大学,她不是完全够不着,甚至就差一点点,这比任何时刻都要备受鼓舞。
*
当天晚上,叶曲桐按计划复习完所有的项目,在便利贴上一一勾选。
心里始终装着一件事,本想跟外婆商量,但她还在七中那边出摊卖小馄饨,偶阵雨飘摇,在打了无数遍腹稿以后还是拨通了陈郁芸的电话。
她想飞速把请外教的事情说一遍。
无奈陈郁芸那头的麻将正打得火热,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已经听见叶曲桐对着听筒“心肝宝贝”地喊着,接着无端端炫耀起来:“是我女儿打来的!她长得像我,年年考第一,从来不用人操心,我们连辅导班都没给她报过,全靠自觉。”
有人很配合的感慨说:“我们家那个混小子不知道浪费我多少钱,什么外教,家教,特级教师都请过,一点用没有,陈太太可得给我们传授下育儿经验!”
陈郁芸笑得张扬:“哪里的话,不过我确实也操了不少心,当妈的嘛,没办法。”
“那是,不然哪能有这么优秀的女儿!”
在互相恭维的麻将杂音里,陈郁芸终于想起来问叶曲桐有什么事。
叶曲桐说了句“没事”,便匆匆结束通话。
那晚叶曲桐躺在床上失眠了许久才睡着。
她其实没想什么具体的,只是双眼无神情的盯着窗外,夜晚涌动的云行迹像只金鱼,张着近似透明的嘴巴,忽扇着鱼尾,它只有七秒记忆,比人快乐多了。
*
周三下晚自习。
叶曲桐和陈芥一起并肩往回走,陈芥要去附近的书店买书,说他打算尝试看看英文版的《小妇人》或者《小王子》,打算从简单的开始看起,便于以后出国升造。
叶曲桐有点愕然,“这么早就在准备了吗?”
“嗯,我打算学生物,都说生化环材是天坑专业,顺利的话,打算一路读下去了。”
“哦……”
“你呢?”
叶曲桐低下眼,看着地上的一滩积水,倒映着没有月亮的夜晚,“我还没想这么远,我英语有点拉分,今天阎老师特意跟我说了下。”
到巷子口,临走前,陈芥主动问:“需要我帮忙吗?你也可以辅导我数学。”
叶曲桐礼貌的笑了笑,“不了,我先回去复习了。”
“那好吧,有需要可以找我。”陈芥忙不迭地补了一句,“其实最近学校除了自主自习,还有学习小组,有不少慕城大学的学长和学姐来帮忙补习。”
叶曲桐点点头,“白天在学校听谢若辞说了。”
谢若辞是他们班班长,也是叶曲桐的同桌。
“嗯,你也可以考虑下,据说特别火爆。”
“再说吧。”
隔日,叶曲桐照例在晚自习结束后,开始收随堂测验。
她将一摞试卷抱在怀里,眼看着好几个同学往后门跑去,接着是谢若辞拉住她的胳膊,压低着声音凑在她耳边说:“快!我们也去!晚了就报不上名了!”
叶曲桐挣开她的胳膊,又往后门那边匆匆一瞥,依然有不少女同学在往外着急忙慌地跑着,“这都是干什么去?”
“报名呀!教育局不是严查高三学习集体补课嘛,老师们也不敢私下授课,最近几个考上慕城大学的学姐、学长搞了个校外的补习班,专门针对高考冲刺的,还可以向他们请教高考填志愿的事情,不过这都不是重点!”
叶曲桐十分熟悉谢若辞一惊一乍的风格,边笑边问:“那重点是?”
“重点是!有上一届的学神余樵学长!还有一中的校草孟修榆!”
听到熟悉的名字。
叶曲桐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心生温澜,骤然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沉默,讪讪开口问道:“他们不都是一中的吗?怎么来我们学校补习……”
“你这话说的,当然是哪里有需要,哪里才有市场,一中的学生又不需要补习。”
叶曲桐局促了几秒,试探问说:“可是那个孟……”
“孟修榆。”谢若辞提醒说。
“他不是也高三吗?”
“你怎么什么都不关心呀?他被保送到慕城大学啦,还上了本地新闻,拿了物理竞赛金牌呢,全国范围的那种!超级厉害,我没见过人,但是有人在班级群发了一张偷拍的照片,就那种穿着校服都让人觉得超级帅的照片!”
“这样……”
谢若辞催促说,“快快快!赶紧跟我走,再晚了就连人都看不见了!”
叶曲桐不知不觉人已经跟着谢若辞走到了连廊,到半路,见不远处的走廊尽头有很多女同学围堵在两张课桌前,水泄不通,将里面坐着的人遮盖的严严实实。
但还是让叶曲桐一瞬时想起他站在石榴树下,浸润在月光里茕茕孑立的清冷感。
叶曲桐顿住脚步,暗暗呼出一口气:“算了,我还是不去了,我要去给老师送卷子。”
“晚点送呗,反正顺路,去老师办公室你也得往这边走。”
“人多,我走另一边吧。”
“啊?你真不去啊,听说他们俩长得特别帅,气质也特别干净。”谢若辞嫌弃说,“哪像我们身边这些臭男生,每次他们经过感觉空气都臭了!”
叶曲桐无奈地笑了笑,还是拒绝说,“你快去吧,别因为我耽误了。”
叶曲桐转头,走另一边的楼梯去老师办公室,将试卷放下后,她听见其他几位老师也在讨论着余樵和孟修榆的名字,但她没有多做停留,只是赶紧走出来。
她没想到那个给她晕车贴、同车一路的男生,在这里竟轻易就成为所有人的焦点。
叶曲桐挪动着步子,想要另一侧下楼,这样就可以自然坦然地与拥挤的人群擦肩而过,运气好的话,站在高处,她远远地看见有人给孟修榆递中性笔,也有人给他送已经拧开瓶盖的矿泉水,他只是礼貌地点头回应,没有接过。
但她没有勇气继续看浪潮中央的人。
她只走出几步,便转头按照原路返回了自己的教室。
*
叶曲桐在十一班,自习课八点四十五结束,往常她会直接回家,着急将电热水器打开,老式二手机型不耐用,经常需要烧至半小时以上,才能让外婆回家有热滚滚的水用。
但是上半年还好,气温降升,加上叶曲桐打算每天加练一段时间的英语单项,原本跟谢若辞和英语课代表西凌云约好互相练习,多写一套试题。
没想到此刻她们俩的座位空空如也,谢若辞忘了还算正常,一贯靠谱沉稳的西凌云居然也凑热闹了,这倒让叶曲桐有些意外。
但高三考生的复习时间向来是以分秒来计算,她没有心思再去理会窗外的欢呼和嘈杂声,戴上耳机重新开始听英语听力,在教室里其他同学走后,她开始放出声音流畅地读着课文,这些课本内容她太熟悉了,甚至可以说是能够背诵下来。
她思考着,可能需要跟陈芥一样,额外买一些英文读物。
同时也安慰着自己,不要认为只剩2个月就来不及补上英语成绩,不管怎么样,都要尽力到最后一秒才行。
叶曲桐仍在做听力练习,这次只错了一道题,跟她预估的容错率相同,她舒了口气,心满意足地摸顺挡在下巴的耳机线,却被身后传来的一道空旷的叫声惊醒。
“孟修榆!你怎么还不走?”
叶曲桐被惊扰得立刻转过头,发现孟修榆正坐在他们教室的最后一排,在她所在座位的那一列,他也摘下耳机,淡淡回应,“这里清净,做会儿题。”
“保送了还这么努力,让学长我都惭愧了!”那人说完就将双肩包背好,爽朗的语气说着,“今天辛苦了啊,我们先这样,有事电话联系,也记得看下邮箱,有课程安排。”
孟修榆轻声说“好”。
整个教室和此刻的夜晚,忽然只剩望向孟修榆的叶曲桐。
和与她对视却没有说话的孟修榆。
“……你怎么在这?”
叶曲桐刚问出口,便后悔了,刚刚那个学长不是刚问过?
“做题。”
“哦。”叶曲桐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斟酌着问,“你怎么在我们学校?”
“上课。”孟修榆不假思索地说,“兼职。”
“这样……难怪刚刚好像听到走廊有声音。”叶曲桐避开他的眼神,有点心虚又混乱的说着,“还挺热闹的,我刚刚在做英语听力,所以也没怎么注意。”
“哦。”
“你呢?”叶曲桐尽量自然的笑了下,指了指他的耳机,“你在听什么?”
其实她想问的是在听什么英语听力,她以为他跟自己一样在做题。
如他所说。
“听歌。”
“啊?”叶曲桐扯了下嘴角,笑说,“……我还以为你也在复习。”
“英文歌,要听吗?”
叶曲桐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怔在原地几秒,才点点头,“可以吗?”
“当然。”
叶曲桐走过去,步伐明明很正常,她却觉得格外郑重,她走到孟修榆桌边,却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反而是孟修榆拿起两只耳机,递到她眼前。
“哦,哦,谢谢了。”
叶曲桐接过去,很小心地放进耳朵,并不深入,总担心这样不太礼貌。
音乐声音很小,她有点陷入盲区,不似做英语听力题那般流畅,明明是更为简单的歌词,她却需要注意力非常集中才能听清。
耳机里欢快的女声唱着:
Fast forward to eighteen
We are more than lovers
转眼就到了十八岁,我们不再是单纯的情侣。
听清这句歌词,叶曲桐心如擂鼓,不敢看向他,手指缠绕着手机线,一下一下,接着小声问:“歌名是什么?抱歉,我很少听英文歌。”
“《2002》,Anne Marie的。”
“嗯……谢谢!”她不敢再听完,适宜地将耳机取下,递回给孟修榆,有说了一次,“谢谢你。”
“没事。”孟修榆将耳机线收拾好,略显疲倦,看了眼她的课桌,问她:“你一个人复习?”
“嗯,我家离得近,就在巷子口,在教室里复习还安静一点。”
“哦。”
嘈杂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像是火车进站。
孟修榆蹙着眉将背包拉链拉上,看了叶曲桐一眼,“走吗?”
“嗯?”叶曲桐摇摇头,人却已经站起来开始收拾书包,“哦,哦,走的,时间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