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天课间,谢若辞因为来姨妈生理痛而趴在课桌上休息。
原本这个时刻她都可以喊叶曲桐帮她去打热水,最近几天她却都不在学校。
后桌围着一群男生叽叽歪歪的,聒噪公鸭嗓传到谢若辞耳中让她更加烦闷,回头就丢了本书过去:“烦不烦啊?说个没完没了的。”
被砸到头的男生叫梁策,是班上的活跃分子,成绩中上,各科均衡,还不乏超常发挥的时刻,所以备考相对压力没有那么大。
他脾气和人缘都相当不错,被砸到头也只是将书抹平放好,赔笑说:“不好意思啊,我这不是着急找陈芥有事。”
谢若辞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事,她都听到好几遍了,烦都烦死了。
“陈芥,晚上真不跟我们一起去吗?”梁策今天又念叨了一天卢艺婕生日聚会的事情,明知会被拒绝,还是继续游说,“大家都是同班同学,她平时多低调啊,要不是为了让你去,我估计她都不会邀请这么多人,你给人家大美女一个面子嘛……”
“不了。”
“你不去我都不好意思去了,要不你就当今天是我生日,大家都来给我过生日,你看行吗。”
陈芥把自己的外套脱了,塞进书包,下半身还套着蓝白校服裤子,“我看不行。”
说完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把梁策课桌上的书拿起来就起身:“走了。”
“别啊,陈芥。”梁策高喊,“你到底要干什么去啊?就当吃个饭也不行吗?听说一中那个孟修榆也去,你一七中校草不得去看看吗!”
陈芥的声音从前排传过来,丝毫不理会他的话,“我有事。”
梁策闻声也一把拉起自己的书包,带子刮在椅子背上,刺耳一声巨响,“陈芥……”
再一回头,陈芥已经走远了。
“什么重要的事情啊,卢艺婕这种大美女都会有人不喜欢啊……”
梁策多少有点不理解。
*
等到放学值日,组长顾念谢若辞身体不舒服,男女有别,也不好点破,便把丢垃圾的活儿分给了谢若辞,让她先在教室独自休息,他们组其他人去教室外清扫。
陈芥等没有人在教室,才去找的谢若辞。
他给谢若辞买了一杯热奶茶,放在桌角,还没开口,谢若辞已经露出坏笑,理所当然得拿起奶茶摇晃了几下,问说:“是想问我桐桐怎么没来上课吧?”
陈芥如实说:“嗯,我从来没见过她请假,病假都没。”
“那倒是,她有一次发烧到快四十度都没回家休息。”
“嗯。”
陈芥这一声格外沉重,越是了解叶曲桐的性格,越是知道她根本不可能因为小事情请假。
谢若辞犹豫了几秒,才说:“你别告诉别人啊,桐桐受伤了,从山上摔下去了。”
明知道她说一半留一半是在故意逗自己玩,陈芥还是着急问:“那她怎么样了?”
“她啊——”
陈芥尽量保持镇静,脸色上看不出异常,手指已经握住了她的课桌角,好似浑身都在使劲,“你就快点说吧,明天再给你带奶茶。”
“行!不难为你了,看在你平时经常给我抄作业的份上!”谢若辞吸了一大口奶茶,才说,“不用担心,我打过电话了,她声音听起来很好,受了点皮外伤,好像是她去给她爸爸扫墓还是什么的,碰到了点小麻烦,但是人没事,后天就来上课了,医院非得让她留院观察1天。”
“她在医院吗?”
“现在不在了吧,我晚上再打电话问问,放心啦,说是没事。”
“哦。”
陈芥也不方便再问,好似不能欠任何人情,又从书包里面掏出一叠卷子递给谢若辞,“这个是我整理的高频考点,给你一份,你要是方便也……”
谢若辞笑得爽朗:“懂!方便!方便!我给桐桐也复印一份!”
“谢谢。”
“不谢!我这个人呢,最喜欢嗑CP了!尤其是双学霸这种CP!”谢若辞咕咚吸了一大口,摇了摇手里的奶茶开玩笑说,“没事!我帮你保密!我懂!”
陈芥微微张口,好像也不适合再说什么,仍是说了句,“麻烦你了,我就先走了。”
*
陈芥失神地走去了家书店,两层楼的那种,一层卖书,一层住人。
平时他也经常经过,但是里面旧旧的,全是拆封了的旧书,也没有人管理,所以很少有人去,但是他知道,以前叶曲桐经常去看书,有时候会帮忙整理。
听阎萍老师私下里提过,这原本是她外公的书店。
去世后没有人有精力照顾,营收也不好,所以被他妈低价盘给了原本想改装成民宿的外地人,后来经营不善想关闭时又撞上一片老城区可能会拆迁的新闻。
所以就变成了不管不问的地带。
这一层里面只有两排书架,面积不大,没有太多分类,但是好书极多,进货全看老板偏好,销量非常一般。没有坐的地方,也没什么人来看。
进门两侧的桌上堆着最新的教辅资料,主卖书店斜对面中学老师推荐的教辅资料,和一些月更、周更的杂志和漫画等。
楼上是用铁链锁起来的,从书店无法上去,背面修葺了可以直接爬上去的水泥楼梯。
“你怎么在这?”声音很是惊讶。
叶曲桐从楼上下来时,孟修榆正坐在收银台写作业。
这一幕刚好被陈芥看到,他手指刚覆上门把手,而后缓慢松开。
他想起他上次经过这里,好像也是一样的视角,隔着玻璃门,他看见从未见过的叶曲桐,她明明没有这么明媚,但是她明明也没有这样腼腆。
印着珠花细闪的苏绣,银灰色的木框画,像雾又像雪的拂过山巅,金色的琴弦,杉木制的中提琴,统统错落挤在这家不像书店、也不怎么像精品店的地方。
叶曲桐的手指一一扫过去,胡乱逛逛,没有人来推销,她也没有看中的。
想让人买东西,可能缺点符合春夏懒散调调的BGM。
十五平米的地方,窄到逛不了两圈,叶曲桐蹲下身正在捡一张2003年的电影票根,叫《见习黑玫瑰》,讲的是两个少女组合打怪的离谱故事,但比剧情更离谱的是,主演居然是郑伊健和Twins。
“挑中什么了吗?”
叶曲桐还没起身,声音从头顶落下来,抬眼看到孟修榆。
同是高三的普通学生,孟修榆却有一种成年男人的斯文,不止是穿着打扮上的规整洁净,主要是得体儒雅的谈吐中,总还带有那么一点较劲的意味。
叶曲桐退后半步,几乎下意识别开眼:“随便逛逛,没看到什么中意的。”
孟修榆眼神停在她手上,“那个呢?”
叶曲桐干脆地扬了扬,放回到台面上,拿印章盒压上一角,认真思索说:“想不出来放哪里,也不知道谁合适送。”
“收藏?”孟修榆问。
阳光透过蓝色复古橱窗照到他耳朵上,红红的一只,很亮眼。
叶曲桐看了眼地面上巨大的亮面,慕城的四五月没有春天的余味,只有干脆利落的风浪。她没有在说假话 ,“算了,价格都快赶上两本书了。”
她没有这么奢侈的爱好。
孟修榆抿了抿嘴角,乏而有味,轻轻抽出那张纸,在叶曲桐眼前停了一下,“真不要?”
“不要了。”
孟修榆对上她的目光,似是错觉,他浅浅笑了下,“那我买了?”
“……好吧。”叶曲桐往外走,运动鞋踏在木地板上发出一点闷闷的声音,“这电影没什么意思。”
她实在不想让孟修榆觉得她只爱看这种逻辑不通的电影。
“哪种没意思?”
叶曲桐停在玻璃门前,太阳看起来很晒,没有走出去的勇气,“从头到尾没意思。”
孟修榆淡淡说:“没意思还看完了。”
叶曲桐微微点头,停了一会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下耳后的头发:“可能因为有人说我长得像阿娇,不过这样说有点像在自夸……”
说完孟修榆好像有点不想搭腔了。
叶曲桐脑子里全是明晃晃刺眼的热浪,她会不会像坚硬的冰棍儿,只能坚持三秒就会雾起一层水汽,抿一下就全倾泄下来。
陈芥的目光停留在孟修榆身上几秒,想了想,这次也还是离开了。
叶曲桐从楼上下来。
孟修榆淡淡“嗯”了一声。
“不好意思,我吃了药,下午睡了好久。”叶曲桐走下来,手里还拿着空空的水杯,看了眼墙上的时钟,“都八点半了,睡太沉了分不清时间,本来我是来收房租的……”
“没事。”
孟修榆今天没有补习课,也没有别的安排,不知道怎么的就来到了学校。
叶曲桐不知道他的课程安排,以为他刚下课,问道:“你吃饭了吗?”
孟修榆点头,指了下玻璃门对面的杨姐面馆,“我吃过了,你饿不饿?”
“好饿。”叶曲桐轻轻揉揉肚子,“这两天都在喝粥,嘴里都没有味道了。”
“过几天就可以正常吃饭了。”孟修榆把桌上的书本整理好,空出位置让给叶曲桐,指了下打包好的海鲜粥,“外婆熬的,我去热一下。”
“你今天见过我外婆?”
“嗯,你外婆告诉我你在这里。”
“这样……”叶曲桐安静几秒,有点不解地冲他眨了下眼睛,“……是找我有事吗?”
孟修榆轻声说:“……没有。”
“哦……”
也是,也许只是上完课去吃个馄饨,毕竟就在巷子口,又认识外婆,或者说,按照外婆的个性,看见了孟修榆,拽也得把他拽到摊位上吃完才能走。
孟修榆端起保温壶往入口右侧的微波炉走,平时也有一些学生会来使用。
“我一会儿就回来。”
叶曲桐微怔,还沉浸在能在这里见到他的惊讶中,忙不迭说着:“好的,谢谢。”
孟修榆回来时手里还多了一罐腐乳。
“好吃诶。”叶曲桐舔了舔筷子头,“一点都不咸,跟我老家那边的不一样。”
“你不是慕城人?”
叶曲桐笑容中略带一点得意,“是不是我的慕城话说得很地道?”
“嗯。”孟修榆声音平淡,“但是你说话更慢一点。”
也更温柔,这点不像慕城人。
但是孟修榆没说。
“因为我是跟我爸爸学的,小时候没说几年。”叶曲桐不喜欢把腐乳融进粥里,只喜欢一口腐乳在前,就着再喝一口粥,她抿了抿唇,“后来我爸爸去世,我跟着外公、外婆住了几年,后来外公也走了,我就也很少有机会回老家,也不太盼着过年过节了。”
孟修榆联想起前几天偶然见面那次,好像就是在叶曲桐父亲的墓地。
“哦……”
“嗯,是去看我爸爸,他的墓地也被前几天暴风雨影响了,只是范围不大。”
她跟孟修榆想到了一起。
叶曲桐笑得很自然,没半点勉强,忽然问道:“你觉得我跟我妈长得像吗?”
孟修榆看她一眼,迅速瞥到海鲜粥上,示意叶曲桐继续吃。
叶曲桐自顾自地说道:“你可能当时没注意看墓碑上的照片,我爸爸长得特别周正清秀,年轻的时候也是,后来天天去工地晒黑了许多,但是还是很多人说他长得帅。”
“能想象。”
“你呢?”叶曲桐问,语气轻松,全然不像在谈墓地发生的事情,毕竟清明节刚过,“你那天是去看望谁呀?害你在墓地看到我跟人打架。”
孟修榆没有回答。
叶曲桐没有往心里去,虽然认识孟修榆没有多久,但是每次他都是这样,话不多,但是整个人透着健康、温和的气质。只是安静。
叶曲桐却顿了一下,举起手掌心:“但是我发誓……这真的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打架,我不是坏女孩,我平时也不是这样不讲道理,我极少那样。”
孟修榆抬眼看向她:“哪样?”
叶曲桐快速咽下一口粥,放下手中的筷子,做爪子状:“像这样,很凶的。”
孟修榆终于笑了下,“这样。”
那天,也幸好有孟修榆在。
叶曲桐想。
叶曲桐的爸爸就葬在观音山,当年查得严,叶爸爸又是施工场所出的事,当时孤儿寡母闹了不小的动静,社居委、警察局、房地产公司、保险公司轮着上门,好说歹说,人心难测,最终是因为施工单位承诺多给陈郁芸赔偿三万块钱,但是要求将人立刻火葬。
陈郁芸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于是在叶曲桐不知情,甚至在学校上课的时间里,回到家叶爸爸已经变成了骨灰龛里面的一小撮灰,这事与其说是叶曲桐心尖的一根刺,不如说是缠绕到无法解开的毛线球。
她很难与那一刻的缺席和解。
在幼年叶曲桐的悲恸痛哭,甚至绝食之下,陈郁芸当年才又不得已花了三千块钱找了熟人,连夜将观音山挖了个坟墓,将叶爸爸的骨灰盒重新砌墙土葬。
如今,谢叔叔过世,陈郁芸不知道发的什么脾气,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前夫,也就是叶曲桐那个被她骂了一辈子没出息的亲爸,觉得他也应该享点福。
比如,把他的坟墓再抛开,重新修建个豪华气派的墓地。
或者索性迁坟,他老家江城那边有个阳春山,后来为了便于旅游业发展,现在改成了“新朝山”,年年岁岁贺新朝,多好的寓意啊,听着都比百求不灵的观音山破落庙强吧。
但是果不其然,还是遭到了叶曲桐的强烈反对。
当天小雨,叶曲桐随身带伞,但是没有撑开。
“你赶紧走吧,我爸在这挺好的。”
一开始,叶曲桐就难以掩盖动气的神色。
陈郁芸这人是决不允许任何人给她脸色看的,越是这样,她就越是强势,几乎是有一种打压的血脉恶习在,“祭拜完了我就走,迁坟的事情也不需要你一个小孩子同意。”
“谁允许你祭拜?”叶曲桐一把拦住她的胳膊,“用得着你祭拜?这么多年你早干嘛去了?”
陈郁芸没有理她,也没有上前,在石阶上放下手里的一束花,“我就偏放在这里了,桐桐,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是不是在你心里,我就是十恶不赦的人!你爸爸什么都好!他是大善人,他了不起,为了这个家赔上了性命!但是那又怎么样?关我屁事,他命不好怪我?”
叶曲桐气得整个上半身都在发抖,她没有能力跟陈郁芸吵架。
如同陈郁芸小时候经常辱骂她的那句:“跟你爸爸一个死样,一挨骂就不吱声,屁都放不出一个的东西!一点没遗传到我!”
这几乎是梦魇。
以至于长大后再经历路边别人的妈妈这样数落时,她都会紧张烦闷的想要快速离开,她现在已经完全疗愈了自己,五六年前那会儿,她甚至无法跟语速过快、情绪高昂的人交流。
她会不由自主地心生恐惧。
等回过神,叶曲桐不客气地踢了踢脚边的花束:“带走你的花,迁坟的事情没得商量。”
“你外婆不会想看到,你今天被她教育的如此没礼貌的样子。”
“我外婆更不会想看到你。”叶曲桐提高音量,声音更冷。
“你敢对我叫?”陈郁芸不可置信地逼近一步,“你的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妈!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和你爸!”
“你走不走?”叶曲桐已经冷静了许多,吸了口气问她,更像警告。
“我不走!我死在这你就高兴了?我大不了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求你原谅,求我这个宝贝女儿宽恕我,是我害死了你爸爸是吧?是我让他没出息?是我逼他去工地!逼他去死的是吧?”
陈郁芸出手拉扯她头发的速度,比她反应的速度更快。
她一把扯过叶曲桐的胳膊,另一只手发疯似的拉扯着叶曲桐的头发,迫使她只能低下头顺着她的放心,可陈郁芸似乎真的不要命一样,她甚至顺势往墓地台阶下跑去,叶曲桐几乎没办法去反抗,整个失去重心几乎半跪在地,嘴里已经呜咽稀碎的喊着,但是陈郁芸却没有停手。
好不容易等陈郁芸踉跄,她才从她手里挣脱半步,头皮已经被扯得生疼。
生理性流泪,朦胧之中,她就看见了孟修榆。
叶曲桐愣了一下,她没想到这里有人。
陈郁芸见她捂着头已经站起来,几乎是没停留一秒就冲到她身边,重新拉扯住她的胳膊,导致两个人一起滚下了山。
下山只有几条石阶小路,是火葬推行前附近的村民修的,山不高,也不陡,以三月的满山桃花闻名,早些时候背阳面有一些土坟,现在全然没有了,一小片墓区也做了隔离提示。
等叶曲桐再次睁开眼时,她已经在病房里了。
更巧的是,陈郁芸也在,但是她没有躺在一边跟她一样惨,而是站着的,手上挂着绷带,关切地问她身体怎么样。医生也站在一边,说是已经替她做过全面的检查,没有骨折,只是脑震荡和一些皮肉伤,留院观察几天就好。
孟修榆也站在一边,最远靠近洗手间的位置。
还有几个民警。
“你们认不认识?”
陈郁芸说认识,叶曲桐说不认识。
民警又问,“你们是怎么一起滚下山?有附近的村民说像是发生了严重争执。”
叶曲桐看向孟修榆,他也看向自己,但是神色淡淡。
民警觉察,立刻说:“不是他说了什么。”
又说,“是他打的急救电话,但是他没听到什么争执,也不知道具体情况。”
陈郁芸微笑着解释,甚至往民警那边靠了靠,“没有争执,小姑娘家家的闹脾气,不知道轻重呀,怎么叫争执,母女之间还能有什么争执吗?”
“有争执。”叶曲桐如实说,“严重争执。”
民警教育道:“你在山上拉拉扯扯很危险的知道吧?都多大的人了,十八岁成年了,已经需要负刑事责任了,幸好人家不跟你计较,还这种态度……”
叶曲桐倔强地一字一顿说,“那就负刑事责任吧,该怎么办怎么办。”
“你这个小姑娘是不是叛逆期啊?”民警转向陈郁芸,“你要是没什么问题就在笔录上签字吧,我们不主动掺和家务事,要是双方还有其他疑问,可以走调解或者诉讼程序,但是是否立案和后续跟进还需要判断,小孩有时候也不能太惯着了。”
叶曲桐有苦难言,她习惯了陈郁芸这样扮弱小可怜的模样。
陈郁芸感伤地说着:“也是我做得不够好,毕竟年纪差这么多,想法有代沟,有些沟通不到位的地方,都是我的错,毕竟我是大人了,我怎么能跟她计较……”
民警大哥很有感触的点点头,转过身就对叶曲桐教育说:“你这个小姑娘跟我女儿一般大,怎么这么不懂事,我看你妈妈已经很明事理了……”
……
那些没意义的争论叶曲桐记不清了,外婆提着洗漱用品从外面进来时,也是一把挡开其他人,把她护在身后,一边说自己没文化一边说不能这样欺负一个孩子云云。
她真的记不太清楚了……
她只记得她一开始动怒就开始头晕,胃里翻江倒海,一瞬间从床上弹起来冲进了洗手间,连门都来不及关,就吐了出来。
呕……
“纸巾。”
叶曲桐抬头,看见的那双眼睛跟墓地一样,清澈,温和。
没有什么情绪,像是没有发生任何不好的事情。
“谢……”
孟修榆说:“我扶你起来。”
“好,谢谢你。”叶曲桐按下冲水。
孟修榆扶起她,小心地虚揽着。
混杂之中叶曲桐凑在他耳下小声说,“今天送我来医院,也谢谢。”
……
夜风很静,九点刚过,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
叶曲桐吃完饭,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情,想起事情发生在她父亲墓地前,平和的心情还是一瞬间有点黯下去。
“那天幸好有你,那天除了见到你,其他事情都很倒霉。”
她越说越小声,“真的很倒霉,我一点也不想在爸爸墓前那么狼狈,我很怕他担心,也担心他觉得我生活得不开心,不知道他会不会看到……”
“见到你他就会开心了。”
“希望是吧。”叶曲桐知道,他在安慰自己。
叶曲桐低着头,筷子在碗底打圈,剩余的一点海鲜粥从碗壁上往下滑。大门开着,风吹进来,孟修榆看到她毛茸茸的发丝被吹乱,低着头,眼睫也在颤动,很细很密,鼻子尖尖。
她是个小情绪都表现在脸上的人。
她不太开心。
“我那天……”
叶曲桐伸手随意捋了一下头发,她喜欢看着人说话,“嗯?”
孟修榆顿了一下,别开眼说:“我去看我妈,我不知道做什么的时候就去陪她。”
五月天,多云转雨,天气说变就变。
叶曲桐想说抱歉,不小心问到这件事,但是她看了眼孟修榆平静的侧脸,想起小时候的颜料盘,有一点深色的灰,有一抹浅浅的银白,融不进其他颜色,但是沉郁很少,沉默居多。
“哦……”叶曲桐问,“那你妈妈是不是算住我爸爸隔壁?”
“……算是吧。”按位置来说。
叶曲桐说得真诚,“看你的样子,你妈妈一定也是个大美人。”
“应该算。”
“那他们的邻里关系应该不错,这一片都是熟人。”
孟修榆淡淡说:“我妈的朋友很少。”
“没关系啊,我爸爸其实是个很热情的人,对人很热情,以前总是夸我长得漂亮,学东西快,就是生活太苦了,没给他高兴的权利。”
“行了,知道你漂亮了,你妈也说了很多次。”
叶曲桐当真地摆摆手,情绪恢复不少,不好意思地解释:“我是说真的,不是显摆。”
孟修榆安静了两秒才说:“我也说真的。”
如果必须要给天地寂静一个明确的时刻。
那叶曲桐觉得,就是具象的那一句,我也说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