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定好接手幼女的方针雏形,森鸥外隔着儿童服装区,看到了一意想不到的人——织田作之助。
年少成名的暗杀者名闻遐迩,后面转职为籍籍无名的邮递员,令人大跌眼镜的同时,免不了几番虚心假意的叹惋。
他身边跟着的非人生物——异国妖精赛尔提,也实属是一个可悲、可叹的对象。据与森鸥外打交道的怪异研究者,岸谷森严陈述。
赛尔提的头颅被其砍下贩卖,她的身体漂洋过海来找寻自己的头颅,结果误打误撞,在运船上与他的儿子岸谷新罗相遇。
作为协助妖精进入人世,寻找头颅的交换,赛尔提的身体被相逢对面不相识的仇人岸谷森严解剖研究。妖精神秘、高效的修复力,让他解剖完,还能交与年仅四岁的儿子,作为初出茅庐的医者再行解剖。
由于麻药失效,被剖解开躯体、挖出内脏器官的过程,超出了超自然生物的承受范围。许是自我保护机制启动,当时的事被赛尔提尽数遗忘,也因此得以保全下神智。
可岸谷森严同森鸥外解说起来,还是深深地向往着被他亲手解剖的妖精躯体。他表示,那想必也同样给他的儿子新罗留下了终生难以磨灭的印象。
他的儿子,未来有望继承他的衣钵与向往,会出落成与他一般无二地对奇妙生物痴迷不已的医者。
被自己砍下头颅的异国妖精赛尔提,追寻着不知形象的仇人,身体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亦在仇人的手下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她毫不自知地在他的家里住下,终日与仇人的儿子朝夕相处,最终日久生情。这个几乎是他一手推动的剧本,也使岸谷森严欣慰至极。
他没能到手的女人,却被他的儿子得到了。真是便宜那小子了。
岸谷森严按着自己的防毒面具,埋汰的口气听起来就像是在炫耀。
他犹如捕捉到稀有的蜻蜓,扭断它的头颅,品味着它费力挣扎的研究人员,一边慨叹着大自然的奥妙,一边想要将其精心制作成永久定格的标本。
他瞅着把弄着医疗器械的医生,“干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没什么。”森鸥外指头摩擦着手术刀的刀片,“我可没有肢解女人的兴趣。”
岸谷森严耸耸肩,回呛与自己半斤八两的医生,“我也没有虐待幼女的喜好。”
总而言之,池袋是个有意思的区域。森鸥外懒懒散散地作出了总结陈词。
当然,如何也比不上他深爱着的横滨就是。
童装区,顶着深红发色的青少年与远渡重洋的异国妖精,就他们家里的两个小孩建交的几率进行了沟通。
一个在手机上飞快地码字,一个无可无不可的应着。
两个监护人鸡同鸭讲了老半天,才知晓他们的孩子,一个没到上小学的年纪,一个已经是能自如地沟通,交往了朋友的中学生了。即使后者是在赛尔提的拜托下才去结交的朋友。
现在的小孩都好早熟。异国妖精打字的手□□沉默了。
织田作之助倒接受良好。他手掌朝下一比,要和搬运工介绍自己的女儿。
他摸了摸,没摸到女儿毛茸茸的脑袋瓜,一低头,瞧见空空荡荡的地面,泄出了愕然的神色。他四处翻找,遍寻不得,方露出一副“我的孩子呢?”、“我这么大的孩子哪里去了?”的表情。
森鸥外:“……”
爱丽丝:“……”
还是剥夺掉他的抚养权,让他们来带吧。
一个折磨□□,一个摧折心灵。怎么想也是后者比较好吧,至少能维持住表面的得体。森鸥外是这么认为的。
爱丽丝撇撇嘴,“林太郎最恶劣了,才不会把这孩子交给你。”
“不要嘛,爱丽丝要抛弃我吗?”
“才怪呢!我什么时候要过你?!”
与人形异能力有来有往地互动着,自导自演上瘾的森鸥外,心下暗自盘算。
池袋的搬运工和横滨的邮递员,综合起来是个不容小觑的组合。要突破他们的防御,做好与二人为敌的准备,这个孩子是否有值得他支付相应酬劳的价值?
金发萝莉背后现形出与几乎她的身躯等长的超大型针管,她周身也镀上了一层白光。人形异能力神情逐渐冷漠,语调也阴沉了下来,“要动手了?”
“稍等、稍等、不要着急嘛,爱丽丝!这件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森鸥外用黏黏糊糊的口气绊住她,安抚着自作主张的人形异能力。
“喵~”一只三花猫站立在轻巧地落在衣架顶端,是传说中洞察秋毫,无所不知的异能力者夏目漱石。
它的身后,跟着与森鸥外同期的弟子福泽谕吉。
“失策。看来短期内有得忙了。”
不修边幅的医生收敛起嘴角勾着的起伏,站起身,揭开伪装的经过跟抚平一张纸张的折痕一样地简单。他以五指梳发,露出光洁的额头,酒红色的眼珠子含着渗人的微芒。
“名花有主的花朵,要摘取也并不容易啊。”
三花猫转身走了几步,给了自己两个弟子一个眼神,示意他们跟上。
佩戴着武器的福泽谕吉瞥了眼被抱住的女童,率先跟上了。
“林太郎好逊!”金发萝莉恢复人畜无害的模样,揉着世初淳的脑袋,把矮自己一个个头的女童摁进怀里,“无能!没用!就不能想想方法,把这孩子弄成我们的吗?!”
“暂时不可以哦。”森鸥外拍拍两个小孩的头,又恢复了先前吊儿郎当的形态,“跟那个人交手,会延误我接下来的计划。目前还是按兵不动的好。”
他半蹲着,凑到心仪的幼女耳边,“你是我的女儿就好了。”
“我会给你买各种各样的裙子,每日每夜亲手为你装扮,我会填饱你的肚子,让你里里外外沾满我的气味……爱丽丝也很喜欢你,你们肯定能和睦相处的。
“真期待你喊我爸爸的时候。”
同出一脉的三花猫与银狼远去,森鸥外也得尽快跟上才行。
自顾自说了一通的医生,牵着自己的人形异能力离开,跟上自己的老师。
锁定目标的织田作之助走过来,抱起自己的女儿,“他和世初说了什么?”
实不相瞒,他们一大一小两个人说了那么多,世初淳只听懂了爸爸两个字。世初淳略一沉吟,根据自己学习到的有限词汇量,组合成简洁明了的荒诞语句。
“他叫我爸爸。”
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织田作之助为难地牵着孩子的手,他不大想要有那么大的孙子。
人活下来,每分每秒都是在向死亡进发,却不代表活着的过程不具有意义。等世初淳身高长到踮起脚尖、伸长手能开门的年纪,织田作之助为了二人以后的生活愈发地忙碌。
日薄西山,织田作之助还没有回来,她就自己开门到门口去等。
门口摆了个破盆子,是以前漏水渗到屋子里,织田作之助拿来装舀水的。世初淳搁那蹲着,离她不远处常年卧着个老乞丐。
两人一老一少,齐齐蹲着。没多久,硬币摔进铁盆哐当地响。
世初淳眼睛一亮。
她不忍见织田作之助整日忙碌太过于辛苦,也想要以自己目前微薄的力量,与之分担。
她不认为这是下面子,为了金钱赔进了自尊。她只怕自己活成了织田作之助的负累,没能带来丝毫的助益,反妨害了单靠责任、情感维系的亲属。
诚然,一个人创造的价值不能作为其人的衡量标准,可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在能力范围内,能挣得一分是一分。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挣钱嘛,不寒碜。
之后织田作之助每次出门,世初淳就自己开门到门口去蹲着。她看天色估摸着养父归家的时间,在织田作之助回来之前回家,把收到的硬币、纸钱收进抽屉里。
世初淳一天持续下来,能收到一些钱,就是腿蹲没知觉了,每次起身,要么是给皇天后土行跪拜之礼,要么像各自不熟悉的身体部件重新打招呼。
后来,她拿家里报废的报纸叠起,垫在地面上坐着,脚边放了个小铁盆,有人丢钱就给人家比个感谢的手势。
她不晓得路人见到她们一老一小两个乞丐,是什么样的感受。直至某天老乞丐背着一个比她小的孩子,隆冬腊月,前来乞讨。
老人家背部佝偻,是被生存的重担压得再抬不起,一个纤弱的生命就趴在她的背上,与她苍老的、缓慢跳动的心脏仅有几厘米的间隔。是个睡得无知无觉,对人世间的磋磨一无所知的小娃娃。
人总有幼小无力之时,年迈苍老之日。
单每天忙于生计,为糊口所劳累的平头百姓,怎么就活得这般的艰苦。偏浸泡在苦海里沉浮,终生未必得解脱的他们,也见不得旁人的辛酸与苦楚。
世初淳跑回屋子,把自己几个月乞讨来的收入全数翻了出来,一股脑地塞进了老奶奶的碗里。
七、八十岁的老人家,两只眼珠呈现出浑浊的污黄。干裂的嘴角凝结着青紫,往外翕动着两片紧巴巴的嘴唇。
她点头如捣蒜,表达着自己的感谢,藏匿着污垢的褶皱咧出一张笑脸。老奶奶伸出手,摸了摸好心人的头。
世初淳回握住了那只手,回握住那只饱经风霜一辈子,临到晚年,老无所依的,苦难的手。
如果世界没有苦厄就好了。
不需要用渡劫的名义粉饰何谓珍贵,也不必以磨难的名头验证定量美满。然后海晏河清,天下大同,人人得以安享欢乐,生死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