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动的床,缚起的双手,昏暗的灯光,兴奋、恐惧……说不清的复杂情绪拉扯着心脏。
公交车拐弯,俞茵随着惯性晃了下,脑袋不轻不重地磕在窗户上,将她从诡异的梦境中拉回现实。
“到站了。”方萌推了她一把。
俞茵恍惚记起下午有个重要面试,立刻精神了,抓起包跟着方萌往车门挤。
“让一下,让一下,下车。”方萌边挤边小心地护着新买的包。
前面站着瘦瘦高高一个男生,留着寸头,转头说:“我也下车。”
方萌这才站住,打量那男生一眼,回头冲俞茵挑眉,示意她看帅哥。
俞茵看过去。
那男生比方萌足高了一个头,黑色羽绒服敞着,袖子拉高,露出半截线条分明的麦色小臂,侧身间能看出里面是件迷彩单衣。
这人可真抗冻,俞茵想。
三月的燕市,虽已入春,仍旧冷飕飕的,晨起路边草叶上还挂着霜。
俞茵怕冷,穿的是加绒裤子,贴身毛衣,羽绒服也系得紧实,平时还穿着雪地靴,今天因为面试,才蹬了一双单皮鞋。
公交车驶进一片老式居民区,四周都是六层红砖楼,站牌是传统的铁皮制的。
下了车,方萌往前两步,站在太阳下整理衣服。
她手往脖子后面掏。
“帮我看看,吊牌没事吧。”
方萌为了面试特意从网上买了一套正装,价格有点贵,她想穿一次就退回去,生怕吊牌挤掉了。
俞茵帮她看了看,再把吊牌塞好。
“好着呢。”
方萌放心了,看眼手机。
从车站到翠峰大厦要走十几分钟,面试时间是下午两点,现在一点出头,绰绰有余。
她挽上俞茵胳膊,两人慢悠悠地往前走。
正值午时,阳光刚好,路上行人不多,枝头冒出新春的嫩芽,看上去颇是惬意。
方萌惬意不起来,担心地说:“听说参加面试的都是研究生。”
“那我们也收到通知了,说明人家不完全看学历。”
“也是。”方萌点点头,憧憬道,“如果能进翠峰,过两年工资到一万……六千吧,能到六千,我就不考研了。我太想赚钱了。”
俞茵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方萌偏头看她,说:“我看你一点都不紧张,是不是打算专心考研了?你这次真可惜,就差了几分,要是不转专业,肯定考上了。”
俞茵本来是紧张的,但刚刚那个小盹牵出昨晚的梦,把紧张情绪冲散了。
她摇摇头:“不考了,我本来就不喜欢咱们专业,好不容易熬了四年,再来三年,我可能就疯了。”
她说完,打个哈欠,满眼倦意。
“你怎么这么困,昨晚没睡好啊?”方萌问。
俞茵烦恼道:“我这两天老做一个奇怪的梦,整夜睡不好,白天都不清醒。”
“什么梦?”方萌好奇。
俞茵道:“难以启齿。”
方萌眼一亮:“春梦啊?”
俞茵斜她一眼。
算不算春梦她还真不知道,主要是这个梦太怪了。
梦中的一切过于真实,从房间布置到布料触感,甚至浴巾角绣的酒店名都清晰可辨。
在梦里,她是个男人,这点她百分百确定,双手缚在床头不能动,上面坐着个女人,专业点的说法叫女上男下。
女人看着年纪不小了,怎么也得二十七八,黑直的长发,丰腴有致,带着价格不菲的钻石手链。
她总是穿着不同样式的蕾丝睡裙,裙边碰到俞茵皮肤,到现在她都能想起那种触感。
女人神情十分陶醉,这点俞茵能理解,但她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每当女人陶醉到一定程度时,会突然从床下掏出一把锥子样的东西。
那锥子一亮出来,尖锋冰冷冷地对着俞茵,每每吓得她一个激灵,醒了。
别人的春梦是朦胧美好的,她的春梦是清晰恐怖的。
方萌推她:“跟我说说呗,聊点别的就不紧张了。对方是谁?是不是咱们学校的?”
俞茵敷衍道:“懒得说。”
方萌说:“不好意思啊,这有什么呀,咱们都这么大了,还没谈过男朋友,压抑久了做做梦,多正常啊。这事不怪咱们,学校里男生太少了,比例失衡严重。”
她边说边四下看:“刚刚车上那个小帅哥不错,人呢,不是一起下车吗?走得还真快。”说着说着又后悔起来,“应该大胆点要个微信的。”
两人说话间,拐了个弯,就见几百米外,大马路对面,一座蓝色玻璃外墙的高楼,闪闪发光,四个红色大字从上到下排开。
燕市正北方老区,地标型建筑,翠峰集团大楼,翠峰大厦,她们的面试地点。
方萌搓搓胳膊:“我又紧张了。”
俞茵说:“我也有点。”
方萌提议:“要不再聊聊你的梦吧,缓解缓解。”
俞茵正要说话,忽听后面有人大喊:“抢劫啦,抓贼啊!”
两人同时回头,只见一男人抱着一个白色皮包从她俩身边猛跑过去。
俞茵一把推开方萌,拔腿就追。
方萌急得跳脚,原地“哎哎”地叫了两声,跟着追上去。
俞茵追着跑了百来米,眼看距离越拉越远,就见劫匪前方有个穿黑色羽绒服的高个子,正双手插兜大步走着。
她大喊:“抢劫,抓贼!”
那人听到声音,停步回头。
同一时间,路边拐过一辆自行车,听到喊声也侧头看了一眼。
然后,那骑车的人抓起车筐背包上压着的一本书,用力一甩,准确地砸中劫匪膝盖。
劫匪往前踉跄两步,扑倒在地,却仍紧紧抓着抢来的包。
他爬起来想继续跑。
前方黑羽绒服长腿一迈,两步到了劫匪近前,飞起一脚,直接将人踹翻,箭步上前掐住劫匪手腕,用力往后一拧。
那劫匪嗷嗷直叫。
“断了断了,胳膊断了,当心我告你啊!”
黑羽绒服听了,拧得更用力了。
“你告啊,警察抓小偷,天经地义。”
劫匪使劲回头,见是一个穿着羽绒服二十郎当岁的大男生,怀疑地问:“你是警察?”
“关你屁事。”黑羽绒服把人往下一压,“老实点!什么年代了还敢当街抢劫。”
俞茵跑过来,气喘吁吁。
她听见两人对话,拍着胸脯对黑羽绒服说:“放心,他要是敢告你,我给你作证,你这是……见义勇为。”
说话间,方萌和女失主也到了。
女失主连声道谢,说自己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
方萌忙着给俞茵理头发。
“你这老毛病又犯了,忘了你姥姥怎么交待的。一会儿就面试了,你看你这头发,还有你这鞋,跑这么几步就脏了。”
俞茵看眼脚上的小高跟皮鞋:“就是这鞋,影响我发挥,要不我肯定能追上他。”
“就你能。”方萌嫌弃地看眼劫匪,又看眼按着劫匪的黑羽绒服,一挑眉,“是你啊。”
俞茵疑惑:“你们认识?”
那黑羽绒服也很疑惑。
方萌往后指,说:“就刚才,公交上,我们同一站下车的。”
俞茵看眼小伙子的寸头,恍然大悟,原来是那个很抗冻的小帅哥。
“谢谢你啊。”俞茵朝他笑笑,又问,“你真是警察吗?”
“差不多。我是警校学生。”黑羽绒服也笑,笑起来还真挺阳光。
方萌赶紧搭话:“我们也是学生,语言大学的,不远,就在你们隔壁。”
俞茵惊讶地瞅了眼方萌,正想说话,地上的劫匪吭哧着开口。
“能别聊了吗?我胳膊好像真断了。”
“没断,脱臼了。”黑羽绒服一把拉起他,“起来吧,警车来了。”
警察做了简单笔录,得知黑羽绒服是警校学生,让他作为证人跟失主一起上了警车。
寸头阳光预备警察在车上朝俞茵她们挥手:“再联系啊。”
方萌也挥手,热情回应:“再联系啊。”
警车走远,方萌挺开心:“警校哎,肯定好多帅哥,回去联系联系。”
“怎么联系,你有他联系方式?”
“我没有啊。”方萌一脸理所应当,“你不是有吗?”
“我光顾着抓贼了,我哪有他联系方式。”
方萌愣了愣,然后说:“没事,到警校打听一下就行了,反正不远。”
语言大学和警校虽在同一个市,却一东一西,隔了整整两个区。
俞茵呵呵直笑:“真是不远,就在隔壁,隔了两个区的隔壁。再说,你怎么打听,你知道他叫什么?”
“不知道。”方萌苦着脸问,“你不会也没问吧。”
俞茵无语了,拉着她:“走啦走啦,面试别迟到了。”
“对对,快走,男人哪有工作重要。”方萌立刻进入状态,“你说,人事部门要是知道咱们刚刚见义勇为,会不会加点分?破格录取什么的。”
“别做梦了。”俞茵打击她。
她刚要走时,忽然又停住,从地上捡起一本书,精装的,很厚,砖头一样。
方萌凑上来:“这是什么?
“刚才有个骑自行车的,用这个把劫匪打一跟头。”她来回翻看,这么厚的书,难怪能用来打人。
俞茵抬头,前后看了看,早不见了那人踪影。
她今天为了配合面试,只拿了一个小手提包,放这本书十分勉强。
书是精装的,原版,标价还是美元,不便宜。
里面还有用细笔记下的英文笔记,字迹工整俊逸,主人应该很喜欢这本书,可能是怕耽误时间才没下来捡。
随随便便放路边,被人当废纸收走,实在可惜。
方萌看着封面,念叨着:“the ody……奥德赛?还英文原版的,牛哇,什么人看这种书啊。”
俞茵抱着书说:“肯定不是坏人。”
方萌见她往大厦走,问:“你要带着它?”
“那也不能扔了吧。”
方萌想想,说:“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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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峰大厦有三十五层,高高地立在这片老居民区,如鹤立鸡群。
俞茵迎着太阳仰头,感慨道:“我们费劲巴拉地,就为了在这种格子间里度过每一天。”
方萌双掌并起做祈祷状:“求求老天爷,让我在这种格间里过一辈子。”
笔试在大厦五层,这次的面试安排在十层。每八个面试者分为一组,一组同时面试。
临近下午四点,才轮到俞茵这组。
她将外套,包和书都留在等候室,跟着打扮精致的人事小姐姐往会议室去。
八人一字排开,坐在会议桌一侧。
对面有四个面试官,其中三人和他们打过招呼后开始翻看简历。
一人说:“我们稍等一下,史经理正在打电话。”
他口中的史经理是个女人,正背对会议桌,站在落地窗前讲电话。
她个子不高,穿着规整的深色职业套装,头发盘的一丝不苟,额角碎发用发胶牢牢帖紧,脚上是一双中高跟黑色皮鞋。
由她的职位,再看她的背影,应该有三十岁上下。
方萌向俞茵打个眼色,意思似乎是对方不好惹。
很快,史经理挂掉电话,转过身来,带着标准的职业笑容坐到正中间的椅子上。
“今天面试的人有点多,是我们安排不周,辛苦各位久等了。我姓史,史兰,是翠峰集团人事部经理。”
史兰说话时,抬手撩了下并不存在的碎发,露出手腕上闪闪发光的钻石手链。
面试者中有人带头鼓起了掌,所有人跟着鼓掌。
方萌也不落下,正鼓得起劲,余光瞥见俞茵呆愣愣地不动。
她侧头看了一眼,俞茵神情怪异,迷惑震惊还有些……畏惧?
她右脚过去踢了她一下。
俞茵这才反应过来,两边看看,茫然地跟着鼓掌,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看向史兰。
这个史兰,分明就是梦里与“他”颠鸾倒凤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