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森捂着口鼻,身体已然蜷到极限。纤长的睫毛沾满泪水,一颤颤地打抖。
黑暗中,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祈祷着门外的家伙能快些失去对这只衣柜的兴趣。
“咚咚。”
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他一个激灵,冒出一点极弱的哭哽。
怕什么来什么,他还真是够倒霉的……
视线挂着一层湿润的水汽,投向那道透出光亮的缝隙。
外面的人影大概是挪了挪身体,于是那点微弱的光像是水底的阳光,微波粼粼地晃了几晃。
这股子挥之不去的轻微窒息感,倒也真的像在水中一样就是了。
“咚咚。”
这次的声源,似乎偏移了好几寸。
林若森战战兢兢地绷着身体,被声音吓成了惊弓之鸟,完全搞不清外面的人到底在干什么。
当然不可能是在敲门了……有谁会对着一个衣柜敲门?
“咚咚。”
这一次,响声来到了衣柜的侧面。
越慌越猜不出个所以然。正当他心中惊疑不定地胡乱猜测时,又有一道脚步声由弱到强、不紧不慢地响起,踏着规律的步伐,在衣柜前站定。
林若森心下一沉。
他意识到房间中又进入了一个新人。
在这种情况下,对于他这样的胆小鬼,能克制住不哭出声已经是极限。黑漆漆的衣柜里,少年蜷缩着身体,一刻也不敢将捂着嘴的手掌拿开,生怕自己发出一点点动静,引得对方非要打开衣柜不可。
求求你们,快点走吧……
“你在干什么?”
——?!!
骤然间,林若森心中惊涛骇浪、毛骨悚然。无边无际的惊恐与迷惑,彻骨地渗透进他的血液里。
“这衣柜很古怪。我搜了一下其他位置,没看到任何异常。但是只有这只衣柜……”
说着,沈朝煜又敲了敲柜门。敲击下,被能力者全力硬化过的柜门,发出“咚咚”的闷响。
“这里,不知道是保存了什么东西,居然用了非常强的硬化能力来加固,少说也是A级。”他听起来困惑极了,“所以他们这伙人是有什么毛病?到底谁会用衣柜当保险箱?”
江凡鹤应道:“的确,这么点大的衣柜也藏不下什么东西。”
是的,所以快点走开……
“是吧,武器都不一定能藏多少……这个规模的队伍,他们的物资难道只要一个衣柜就够放了?”沈朝煜打量着衣柜的尺寸,“嘶”了一声,“别说是什么武器了,我感觉藏个人都费劲。”
捕捉到关键词,林若森的指尖一麻,猛然意识到一件事。
完蛋了。
过去的他显然对江凡鹤一无所知,但是现在的他却清晰地知道江凡鹤的能力。
他逃不掉的。
果不其然,江凡鹤“唔”了声,然后说:“未必。衣柜里有呼吸声。”
林若森一颤,连呼吸都不敢继续,硬是憋着一口气,泪珠一颗颗地淌出来。
沈朝煜皱眉:“动物?不对,动物和人类的呼吸声并不一样……个子得有多小啊,女孩子?竟然能藏进这么小的衣柜里。”
“可能就是那个硬化能力者吧。”江凡鹤不甚在意地说,“同伴死伤惨重,自己临阵害怕了躲在据点里,也不是很奇怪的事。如果是我,我也会选择面积尽量小的物体来硬化,这样能力集中在一起释放,会让它更结实。”
沈朝煜敲了敲柜门。
这一次,倒真的是在“敲门”。
而后,他扬起声音道:“听到了吗?柜子里的小姐,我们发现你了。早些放弃抵抗吧,我会给你个不疼的痛快的。”
林若森当然没有说话的胆子。他憋得胸口发痛,一言不发地抱着膝盖,泪水从尖尖的下巴滴落到膝盖上。
江凡鹤叹了口气,说:“别憋气了,没用的。我听得到你的心跳。”
林若森瞬间松了劲,小口小口地喘着粗气,冷汗和眼泪一起落下去。他胡乱抹了一把脸,越是忍耐越是控制不了汹涌的泪意,再也克制不住,声音细弱地抽噎起来。
像是被踩住尾巴的小猫,在悬殊的力量差距下,除了无措地呜咽,什么也做不了。
他没有再憋着声音,于是连沈朝煜都听见了他的动静。
沈朝煜挠挠头:“我随口说的啊……怎么还真是个女孩子?”
江凡鹤无语地瞥他一眼:“你把人家弄哭了。”
沈朝煜耸耸肩道:“好吧,我的错。”
江凡鹤无语地摇摇头,也开始敲击衣柜。几声闷响过后,他的手指点在柜门的一处,道:“这里是最薄的部分,你试试看集中使用能力,然后轰开。”
轰、轰开……
林若森几乎出现了耳鸣。
憋闷的环境本就不太透风,又是这样可怜的处境——笼中之鸟,瓮中之鳖,被撕开保护也就是时间问题而已。
他跑不掉。
有了江凡鹤的指引,沈朝煜动作奇快,不出十秒钟,林若森就听见“咔嚓”一声脆响。
“砰——”
一道亮光,顿时投入漆黑的柜内。
林若森颤颤地抬起头,仰着一张满是泪水的脸,朝着那处破口看去。
坚硬的防护,从裂开第一道缝隙开始,仿佛碎裂的玻璃一般层层脱落。被A级能力者拼尽全力硬化过的柜门,在S级无效化能力的作用下,终于撕开一个洞。
沈朝煜一手扶着那处破口,将柜门一把拉开。与柜中人对上视线的那一刻,他的呼吸登时滞住了,眼中的戒备烟消云散。
那一瞬间,他竟然无法分别柜中少年的性别。
一双盈满泪的可怜杏眼,玻璃一样透彻,正满含着祈求与恐惧地看向他,卷翘的睫毛也止不住发着抖。巴掌大的脸蛋本该煞白一片,硬是被憋得浮起点病态的潮红;哭得狠了,鼻尖和眼圈湿漉漉的,也泛着粉红。唇瓣大概是被咬得太重,甚至有点破了皮,渗出一点红艳的血痕来。
皮肤白得晃眼,五官的那点靡丽的红,就像落在雪地中的玫瑰花瓣,漂亮得让人完全挪不开眼。
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端着手里的枪,一时看呆了。
少年的后背靠着衣柜的侧边,两条腿蜷缩着,掌根乖巧地搭在膝盖上,看上去个子小得可怜。手腕脚腕从宽松的衣袖裤腿间漏出来,对比之下,更是细得仿佛一手就能折断。
衣着和脸颊在先前的爆炸中都沾上了浮灰,脏兮兮的小模样,配上这副失魂落魄的傻乎乎表情,倒显得他像是一具被丢弃在此的精致人偶。
“我见犹怜”四个字,在这一刻,成为了具象化的表达。
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盯着黑洞洞的枪口,林若森怕得直抖,耳根都是通红的,屏着一口气,一动不敢动,眼眸中水光转了一转,一眨眼的功夫,又落了两滴泪。他也不敢动手去擦,就让泪水顺着面颊淌下去,挂在尖瘦的下巴上。简直把“无害”二字写在了脸上。
……真是长了一张,让人完全不忍心下手的漂亮脸蛋。
江凡鹤垂眸凝视着他,一边抬起右手,将沈朝煜的枪口托向了天花板。
先前林若森被吓得大脑空白,又过了好半天,他才艰难地找回自己的意识。他用袖子擦干净眼泪,身体还在哆哆嗦嗦,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抢先说:“那个,我……我还不想死……我、我的意思是我还没做好死掉的准备。你们可不可以晚一点杀我?”
沉默。
顶着两道奇怪的目光,林若森攥着拳头,手抖得几乎失去知觉。
在飙升的求生欲下,他顾不得字斟句酌,就语无伦次地说:“我、我什么都可以做的,让我洗、洗衣服做饭也可以……虽然我不太会,但是我愿意学……我、我……”
他一狠心,推销似的道:“如果你们以后需要诱饵,让我做诱饵也可以的!我会很乖的,你们让我出声我就出声,让我闭嘴我就闭嘴……所以……”
“你是男的还是女的?”沈朝煜突兀地打断他。
着实把林若森问懵了。
他怯怯地看着男人,脑袋过载,完全揣摩不出这句话的含义。
看不出来吗?
他游移不定,咬了下唇瓣,才老实地回答道:“是男的。”
江凡鹤眼角一抽,忍不住又看了沈朝煜一眼。
“你这什么问题。”
沈朝煜顿时脸红了个透,尴尬地咳嗽两声,别过头去。
“我这不是没想到……男的也能长得这么好看……”
“算了,别管他。”江凡鹤叹息一声,稍稍弯下腰,朝柜中的少年伸出手。
越是凑近,越能闻到一股甜蜜的气息,若有若无,甜点一样诱人。
看起来也没被这队人养得有多好,但倒是爱干净得很,看得出身上还算清爽,浑身都散发出莫名的甜香。
江凡鹤的呼吸似乎重了一些,微不可查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你先出来吧,缩着也不舒服。”他轻声哄道。
冒着香气的小甜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又看看他递出的手,好像压根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能被留下一命。
江凡鹤把手朝他伸得更近了些,语气温和地说:“不会杀你的。”
“哦,好……”林若森仓皇地点头。
他才伸出手,又迟钝地想起什么,在裤子上快速蹭了蹭手心的冷汗,才敢把手递过去,战战兢兢地看着江凡鹤。
江凡鹤忍不住笑了一声。
笨。
但是脸蛋太精致可爱,神情又和小狗一样,透出怯生生的乖。
即便是笨也为可爱锦上添花,叫人只想亲一口他哭得湿漉漉的软和脸颊。
紧接着,两只微凉的手撘在一起,握紧。借着江凡鹤搀扶的力道,林若森活动着发麻的下肢,脚尖慢慢触碰到地面。
“那个,你们知不知道,我的队友……”
沈朝煜想了想,说:“那个大块头男人?”
林若森踌躇着,点点头。
“沈时默的精神攻击是大范围的,现在还在善后呢,他跑不了。”沈朝煜道。
林若森茫然地看着他。好不容易回了点血色的脸,又唰一下白了。
“唔,真遗憾。听起来你的同伴都已经死了。”江凡鹤微笑道。
“也是时候由我们来继承你了。”
……
林若森捂着脑袋,骤然回神。霎时间,那股熟悉的沉重疲惫感,又一次重重地压回他的身上。
正当他迷糊地缓神时,有一只手伸过来,直接取走了他手心的发卡。
林若森心中顿时咯噔一声,一偏头,见是沈时默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吓得他连连后退。
他还没从刚才那阵七上八下的情绪里抽离出来,目光中难免掺了点警惕,又怯又怕地看着男人。
沈时默垂眸,擦拭着手里染血的发夹。他用余光瞧着林若森,状似不经意道:“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林若森的唇瓣颤了颤,又重新抿起来,眼神躲闪。
他是不聪明,但是就算他是笨蛋,他也直觉沈时默不是能倾诉的对象。浑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都在尖锐地发出警告——
千万不要对沈时默口无遮拦。
先前的经历,就像是把他拖入了某个时空,重新体验了一回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
但……和他目前的经历,对不上的细节太多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江凡鹤曾说过他们一直是队友;而刚才他看到的幻觉中,他明显是被江凡鹤和沈朝煜捡回去的。
是江凡鹤在撒谎吗?还是刚才,他只是无意识进入了一段幻觉,体验了一次平行时空发生的事……
“又在走神。”
林若森一抖,下意识地说:“没有。”
撒谎太少的结果就是心虚得厉害。他抿着嘴唇,自以为悄悄地瞥了沈时默一眼。
沈时默定定地看着他,也不拆穿,抬手替他理了理刘海,将擦拭干净的发夹又别了回去。
“在哪儿找到的?”
林若森捏着衣角,犹豫地说:“……衣柜里。”
“哦,挺适合你的。”沈时默平淡地点点头。
林若森小心地打量着他的神色,半点看不出异样,于是拧起眉头,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
好像真的没什么特别的反应……难道是误会了吗?
可是,他明明记得沈朝煜说过,沈时默也在战场来着……
“我还以为你一副愣神的样子,是想起什么了呢。”沈时默忽然道。
林若森懵懵地看着他。
“……毕竟你一直这么怕我。”
他注视着林若森苍白的脸,语气沉沉。
“我还以为……你是知道了什么有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