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新春,除夕新临。
光线宛如灵动的金缕,穿过雕花精致的窗棂,星星点点地落在紫檀木的卧榻鎏金祥云纹理上。
春芝端来了热水,服侍温澜生洗漱完,又将备好的玉色镂金提花锦袍拿来,便去门外等着温澜生更衣。
温澜生方着好锦袍,却听闻门外丫鬟们的嬉笑声此起彼伏。
她将门推开,见相府的庭院中早已是一片热闹景象。
房前的青石板被清扫得干干净净,只是那上面规规矩矩地立着一个又一个小小的、白白的雪人,憨态可掬。
下人们正忙着张灯结彩,喜庆的红色灯笼挂满了回廊和枝头。庭院中的树木绕上红色的绸缎,如流苏般飘动。
一些下人正扫着雪,却见丫鬟们将雪粒攥成小球掷起玩耍,便停了手中动作,互相打闹起来。
春芝最是卖力,一会儿招惹这个,一会儿逗闹那个,惹得下人们统一了目标,纷纷将手中雪球掷向她。
雪球一个接着一个奔她而来,她躲闪不及,脚下一滑,便摔进了雪堆里,成了名副其实的“雪人”。
温澜生见此情景,不禁轻笑。
下人们闹成一片,忽闻声响,转头瞧见温澜生玉身颀长,正立在檐下,笑着看他们打闹。
他们便纷纷放下手中物什,齐齐福身行礼,口中高声道:“给小姐拜年,愿小姐新岁纳福,无病无灾,平安如意!”
温澜生连忙让众人起身,又唤了春芝前来,为她拂去雪粒,吩咐其将昨夜备好的红包分发给下人们。
下人们接过鼓鼓囊囊的红包,脸上的笑意更浓,口中贺词一句接着一句,逗得温澜生眉眼弯弯,整个庭院一片欢愉。
虽是除夕,温从珂仍是脱不开身,一早便又进了宫。姜舟倒是难得清闲,太女准了她歇着,便留在了府内,等着夜宴时再于温澜生一同进宫。
温澜生便携着春芝去了姜舟小院寻她。
轻推朱门而入,方见小院亦是悬灯结彩,下人们忙忙碌碌,在院中不停穿梭。
见了温澜生,便又齐齐行礼,说了贺词。温澜生便又将红包挨个散去。
穿过回廊,才见姜舟坐于亭内,正提笔作对联。那字秀骨风雅,却也不失锋利棱角,当真是好字。
见温澜生来了,姜舟连忙将笔悬了,起身迎人。
“舟姐姐,未打搅你罢。今日除夕,愿姐姐岁岁无虞,万事顺遂。”温澜生莲步轻移,上前盈盈福身,却见姜舟从袖袋中拿出一红包,笑道:“不打搅。澜儿,新岁嘉平,长乐未央。”
温澜生见了那绣纹精美的红包,竟有些愣住了。
“怎得?不愿要姐姐的红包么。”姜舟见她未接,佯作嗔怪,眼中却并无责怪之意。
她将红包轻轻塞进温澜生手中:“我与你虽年岁相近,却是姐姐,与你红包是应当的。且收了,新岁才好纳福。”
温澜生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谢了姜舟,两人便到亭中闲谈。
接近午时,春芝来传了膳,两人便起身往膳堂去。
姜舟一路走,一路见府里一派喜庆祥和,四处皆是一尘不染,便道:“夏荷近日忙碌,把府里打整得井井有条,也是累了她。澜儿,你且嘱她好生休息。”
温澜生垂首应了:“是,劳舟姐姐挂心。”
夏荷接管府内之事后确是事事上心。
温澜生怕她累出病来,要她多歇会儿。她口上应了,仍是不知疲倦地四下奔波。
新岁前,府里要采买一大批物资,她亲力亲为,如今除夕午膳也是一早便去盯着。
膳堂内午膳方布好,正是热气蒸腾。精美菜肴数十,极其丰盛。
烧鹅烤得金黄酥脆,泛着油光,皮下的油脂在盘中微微渗出,香气扑鼻;鲜鱼清蒸,鱼身上铺满了葱姜丝和红椒丝,鱼肉鲜嫩似能在舌尖上化开;翡翠虾仁,恰似盘中翠玉,虾仁莹白如玉,饱满圆润,在翠绿的豌豆映衬下,更显晶莹剔透。
温从珂不在府内,温澜生和姜舟亦不喜规矩,便让下人们不必候着,且去用餐。
春芝三人刚想退下,便听得温澜生将人留了下来一同用膳。
夏荷忙道:“小姐,哪有主子和下人一同用膳的道理……”
春芝也道:“是啊小姐,难免失了礼数……”
秋竹严肃道:“嗯……我赞同她们的说法。”
温澜生无奈道:“我与你们之间,不必讲究这些。”
三人仍是不愿,姜舟便笑着道:“快来罢。这么大一桌菜,你们不来,澜儿怕是不会动筷。一会儿便凉了,倒是苦了我。”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这才不情愿般上了桌。
温澜生将虾仁挟入夏荷碗中,却见后者惊慌,她便按下她的手,道:“你这些日子辛苦了,我与父亲都看在眼里,多谢你。”
夏荷忙道应该的,眼眶却开始不自觉地泛红。
温澜生轻叹,又转头朝春芝道:“晚膳时我与舟姐姐亦不在府中,春芝,你们且将下人们打点好,年夜饭备得丰盛些。”
三人俱是不解。
温澜生出府,一向是春芝陪同,秋竹随行保护。而夏荷向来是忙于府事,抑或是独自出府,为温从珂办理其他事。
春芝吃相马虎,唇边粘了粒米饭。闻言疑惑抬头,眨了眨眼道:“小姐,我要伴你入宫呀。”
夏荷也放下碗筷道:“小姐,此事便交与我罢,食材一早我便采买好了,我还买了些烟火爆竹,准备给大家玩趣儿呢。”
却见温澜生轻柔地用手帕为春芝拭了唇角,缓声道:“不。春芝你留下。夏荷,你伴我入宫。”
日渐西沉,明月缓升。
温澜生坐在香软的马车内,将裘帘掀开,望向京城街巷,便被那热闹的景象吸引了目光。
万家灯火,华灯初上。除夕夜的京城街巷满是火树银花,错落辉煌。
温澜生轻移目光,便见不远处一群孩子们提着灯笼奔跑嬉戏。
那些灯笼是用彩纸和竹子扎出的各种造型,骏马奔腾、凤凰展翅、玉兔欢跃。
内部点上烛火后,更是栩栩如生,在孩子们手中似乎要活过来了般。
孩子们你追我赶,绕着一白发老人追奔起来。
白发老人于人群中央,颤声喊着:“小心着些!要放烟花喽!”便吸引无数行人驻足望去。
烟火在竹筒中沉寂许久,一声令下,便向天空奔腾而去,绽开五彩斑斓的璀璨光芒,将京城的夜空点亮。
在巨大的烟火爆燃声和行人们喧闹的叫喊声中,低柔的女声却比这些声音更快触及温澜生的心脏。
【澜生,除夕快乐。】
烟花似乎在心头绽放。
温澜生垂眸,心跳却如擂鼓分明。
众臣亲眷马车列队而入。
宫墙之上,大红灯笼高高悬挂,灯烛摇曳,红光洒在金黄的琉璃瓦上,泛起一片温暖的光晕。
朱红的宫门大开,似张开怀抱迎接八方来客,门上的铜钉在光下闪耀。
门内,汉白玉的石阶一尘不染,两侧的石兽栩栩如生,亦如迎客一般。
亲眷们下了马车,宫人领着,沿着宫道缓慢前行。
“今日之宴设于欢晏殿。便是沿着宫道前行后右转的第一殿。大殿恢弘阔敞,可容纳数百人。”姜舟低声向温澜生道。
“舟姐姐在我身旁,我安心许多。”温澜生不动声色地将四下人群打量一番,方回道。
复行数百步,便见了那宏伟的宫殿矗立眼前,殿顶的脊兽在夜色中仿若欲飞之态。
殿门以金银为饰。金龙盘踞的梁柱之间,摆放着一张张雕花精美的桌椅。踏入殿内,香气缭绕,温暖如春。
众人紧跟着宫人指引,依次落座。
不多时,王公贵族与众大臣们亦从正门进入,依次列坐。
温澜生跟着姜舟坐去了大殿右侧,却是靠前。
她方坐下,便瞧见了父亲快步而入。他着高冠锦袍,坐于前列。
温从珂与温澜生视线遥遥对上,便朝她颔首一笑,令她心安。
温澜生转眼,便见一身着雪青色蟒袍的女子削肩细腰,眉目清秀,面如秋月,步态贵雅,缓步朝大殿右侧走来。
姜舟低声朝温澜生道:“这便是太女殿下。澜儿,礼数勿失。”
话语方落,温澜生便同身边之人一同起身,福身行礼道:“太女殿下万安,新岁康泰,洪福齐天。”
太女连忙搀起就近一名门客,面上是温润笑意,“舍人先生们快快起身,请落座。”
众人方平身,便听得太女柔声道:“这位便是丞相大人之女温千金了罢,常听阿舟提起。”
温澜生复又行一礼,恭谨道:“小女久仰殿下。”
姜舟笑着拱手道:“殿下,您有所不知。澜儿景仰您已久,日前便渴慕瞻睹尊颜,今日见了,亦是了却她的心愿了。”
崔秀闻言,亦笑着道:“我一见温小姐,便也觉合眼缘。待会夜宴罢了,温小姐且随我饮茶一盏。”
温澜生见桥已搭成,温声道:“多谢殿下抬爱。”
这时,皇帝终于入了大殿。
众人纷纷叩首行礼,齐贺之声在殿内回荡。
青鼎钟鸣悠扬,乐师们垂首静立一侧,手中丝竹奏响。舞女们轻移莲步,水袖翩跹。
侍者们有条不紊地将华贵餐食奉上。珍馐佳肴琳琅满目,香气扑鼻。
温澜生喝不来酒,便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却听得耳边人道:
【对面的就是长公主。】
祝绥早将整个大殿扫视,根据自己的描写,迅速发现了长公主的位置。
人影交错,温澜生掩在一众太女门客中,不着痕迹地抬眸,目光穿过空隙。
隔着舞女与侍者,遥遥望去。长公主神态温婉,着凤纹绯袍端坐,雍容华贵,仪态万千。
长公主身旁,一高挑女子正跪坐其旁,轻执酒壶为她斟上琼浆。
温澜生只是瞥了眼那女子,眼神却随之凝滞,心头猛然震荡。
那女子的身影……怎得和上一世自己死前见到的那个黑影轮廓那般相似……
夜宴盛幕,徐徐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