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要从这里出去的关键就是农夫,或者是仙家女,所有外面的人的身份都和这两个人有关,比方说工匠、丫鬟、还有酒楼里我见到的一个人。”孟惘说道。
“酒楼?”
“嗯,酒楼二楼有工匠,我去那里做花轿的时候,遇到个正在一楼喝酒的人在吵,一看就是外面的,后来他……”
他顿了顿,终究还是以防万一,作口型道,“死了。”
风乔儿倒抽一口冷气。
“我感觉每个从外面来的人都要有自己的任务,而他们的任务便是农夫和仙家女成亲的要素,一切都是为了他俩能顺利成亲。”
“那人既是外面来的,他的身份应是与农夫有关联,可能他需要帮农夫把木材搬上楼,但那人显然没搞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
“你不觉得这特别像……”
他又作了个口型,“人界。”
“……的委托吗?要请人来办事。感觉我们便是被农夫或仙家女拉进来办事的,至于办什么事,应该就是代替他们,完成他们未尽的遗愿。”
谢惟颔首,“所以你觉得遗愿是什么?”
孟惘却是蹙了蹙眉,“目前就我从农夫家中的观察来看,农夫相依为命的奶奶应该是要他的命,但他是什么时候被……我也拿不准。”
“他奶奶要他的命?”风乔儿震惊,“这是亲奶奶吗?”
孟惘笑道,“不知道,亲人就不可能害你了吗?”
“关键是他俩相依为命啊……”
“相依为命才更可能积怨深厚。”孟惘抱着谢惟的胳膊离他极近,眼睛像浓稠得化不开的夜,唇角仍是向上勾着,朝谢惟肩上贴去。
修长的指尖轻拨着那人左耳的水滴状碧青耳坠,声音变得闷闷的,“或者是,更容易达成目的。”
“我有种猜想,他可能是没成完亲就没了,所以他可能是想要完成拜堂,或者报仇。”
“风险太大。”谢惟说道,“如果拜堂中间她有所动作,我们就只能中断拜堂,一旦她异变来阻止我们,不用……怕是不行。”
“灵力”二字谢惟也压着没发出声来,接着道——
“况且报仇这种事,倘若真是他的遗愿还好说,但若猜错了,我们就做了农夫不会做的事,动了秘境里的人,到时候那些人异变……”
仍是要用灵力保命。
可是不用灵力会死,用了灵力就触犯了规矩,也有可能会死……
孟惘也很苦恼,他们也不能提前把老太太绑起来或打晕,一切都得按农夫的视角来走。
不对啊……
一切都得按农夫的视角……
那他误闯婚房怎么没事?他是因不知道自己的房间在哪里才误进的婚房,那以农夫来说,他断没有理由会进去的。
当时秘境没有触发强制机制。
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
“我是……外界来的修士。”孟惘轻声缓缓道。
风乔儿和谢惟俱是一惊。
谢惟皱眉看着他,过了半晌,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又等了一会儿……
孟惘猛地站起身来,“你们在仙家时,夜晚见到过秘境里的人出门吗?”
风乔儿愣是没缓过神儿来,摇了摇头,慢吞吞说道,“之间我在夜里出去察探过,一到晚上什么人都没有。”
“那就没错了,”他笑了笑,“外界的人在夜里可以不按身份做事说话,秘境里的人不会外出,或者说,暂时消失。”
“我们今夜留宿一晚是对的,回去也拜不了堂,因为那老太太不会出现。就是说在晚上时,我们的任务是暂停的。可以趁晚上去找线索。”
“但是用灵力的话……”孟惘补充道,“虽然任务暂停,但我们仍在秘境里,晚上应该也不能用,师兄觉得呢?”
“……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用。”谢惟道。
“那我们明天到快天黑时再拜堂,若老太太有何异动,乔儿体术占优又是仙家女的丫鬟,理当阻止,你就可以拖住她,我和师兄会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拜完堂。”
“这样即便遗愿猜测有误,趁着天黑中断他们异变,我们还能再拖一晚。”
“但是……怎么一直没见温落安?”风乔儿问道。
“温落安不会离我们太远,大概就在村中,估计明日便能见到了。”谢惟道。
……
第二日他们刻意拖了一会儿才上路。
中午还停在摊边吃了顿饭。
一天仍是很快过去,秘境里的太阳升起又落下。
到了农夫家时天色已经暗淡下去,他感觉到风开始变软变细,牛栏中的牛也不叫了。
老太太一个人坐在空寂的院内,背后是灰败的正房,她的眼睛一只盯着孟惘,一只盯着谢惟,像是两个没有关联的球体,仅是随意的插在眼眶里。
没有洗手,没有火盆,没有人说话。
风乔儿面色凝重地站在一旁,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棺材不知何时被抬到了旁边的屋门前,孟惘选择当没看见。
从旁边的屋内走出来两个童子,一男一女,分别站在老太太的身边。
怪异的腮红,涂了面粉似的脸,极小的瞳孔,幅度大到夸张的笑……
他看出来二人是昨夜屋中的纸扎小人。
本以为老太太会问他们为什么现在才来,结果没有。
小人齐齐开口,扯着纤细的嗓音——
“拜堂——”
盖着盖头的谢惟率先主动牵起孟惘的手,向前走去。
熟悉的温度从相连的手心传到心底。
他们同时跪了下来。
天色渐渐陷入黑暗,然后月亮升起,天幕几乎同灰白的地面连为一体。
那女童喊,“一拜——愿,天作之合——”
孟惘不得已低下头去朝前面的老太太磕了一个,头低下去的瞬间就感到脖颈发凉。
他本能的想快速抬起头来防御,却没料到她动作如此之快,冰凉的刀尖已抵在了后颈!
风乔儿根本来不及!
“有——”
正在此时,一阵拖着长调的稚气少年的声音自栏外传来,“买——”
老太太的动作却突然顿住了。
好机会!
她趁着其愣怔的工夫一脚将她踹飞了出去。
那少年一身道袍,手持一竹杆,竹杆上挂着个洗得发黄的白布,白布上气势如虹地写着四个大字——
“人在棍在。”
风乔儿,“……”
那少年道士继续喊道,“黄——”
“符的吗——”
在场所有人,“……”
只见那人转过头向院内看了一眼,她猛地回神。
温落安?!
此时,远处倒在地上的老太太口中发出“嗬嗬”声,身形开始扭曲,她爬起来,双目凸出的瞪着风乔儿。
风乔儿寒毛倒竖——
妈耶,用力过头了!谁家丫鬟这么猛啊!
她只能硬着头皮冲上去按住了她,“你们快些!我用力过大,她异变了!”
刹那间男童女童的脸撕裂成无数片,露出里面浮肿的血肉,张着血盆大口朝他们冲过去,远处乌压压几百人也向这里奔来……
秘境全乱套了。
不是吧!我只是用力大了点而已啊!
她欲哭无泪,只好放开老太太将要扑到孟惘身上的女童一脚踹开,然后再转身给缠上来的老太太一记过肩摔……
谢惟重新跪了下去,“二拜,愿,地赐连理……”
“三拜,愿,同梁上燕,岁岁年年常相见……”
孟惘明明记得凡间第三拜是山河晏清啊……
算了,也不妨碍什么事。他抬起头来等了两秒。
不对啊,怎么还没出去?
难道遗愿并不是……
“看来他们已经拜过堂了。”谢惟掀了盖头,躲开向他袭来的男童,“撑着,等黑天!”
不能用灵力,也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打架的东西,全靠肉搏。
外面异变的人已经冲了进来,孟惘抽出空寻了下温落安,见他已站到风乔儿身后时才收回了视线。
天已经黑了。
可是秘境里的人还在攻击。
他暗自咬牙,难道推断错了?
畸变的人速度和力量都翻了几倍,肉骨如钢筋,从院外涌入的人也越来越多,孟惘堪堪躲过一个人半米长尖细的指甲,蓦地瞥见谢惟身后——
一人正挥斧砍向他的脖颈!
他瞬间想要催动灵力,此刻什么也顾不得……
只是方一抬手,灵力还未聚到手心,异变的人在眨眼间倏地消失。
院内院外,除了他们四个人,一派空寂。
静,静得只能听到孟惘急促的心跳声。他缓缓放下了那只手,弯下腰撑着膝盖平复呼吸。
方才那极速调动浑身灵力的感觉仍是让他经脉发麻,心率都将近升了一倍,身体有些发热。
一个红裙边闯入视线范围内。
孟惘想都没想就紧紧抱了上去。
然后一手勾着那人的脖颈,微微弯下腰,低下头,将耳朵贴上去听他的心跳声。
沉重、平稳、高频的心跳。
他想过让很多人去死,但第一次这么想让一个人活。
谢惟像往常一样抚上他的背,按着怀中人的脊柱一下下顺着,是一种无声的安抚。
“师兄,你们没事吧?三师兄脸色怎么这么白?”风乔儿担忧地问道。
“没事。”孟惘缓缓直起身子,又恢复了之前的从容模样,“秘境时间短,一晚上很快就会过去,必须尽快想想遗愿究竟是什么。”
“既然拜堂不是遗愿,说明他们已经拜完堂了,那么农夫是在拜堂后遇害的,”风乔儿说道,“已经拜完堂了还有什么遗愿啊?难不成真是报仇?”
“不……就像师兄之前说的,对秘境里的人动手这种事,风险太大,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能轻举妄动。”孟惘环顾四周,“感觉应该会有其他线索……”
他的视线落到了屋前那口棺材上,抬腿走了过去。
他端详着棺材,心里推测道——
农夫既然是老太太所杀,必然会葬在这里面。
那仙家女最后呢,也遇害了吗……
他的手抚上棺材盖,蓦地眼睫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