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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类小说 > 万人嫌心死后他们追悔莫及 > 第7章 生日

第7章 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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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陌遥做了一个梦。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他们一家五口一起在沈宅后院玩躲猫猫。

妈妈笑吟吟地为孩子们哼儿歌倒计时,他蒙着眼睛站在树边等待,弟弟妹妹嬉闹着迈动小短腿找地方躲藏,爸爸在一旁微笑着替他们所有人拍照录像。

那天他都没来得及找,躲在花丛边却被蜜蜂吓坏了的妹妹就扑过来躲在他身后,忘了要耐心藏好的弟弟听到动静也屁颠屁颠跑过来,和他展示自己捡到的一只蜗牛,把妹妹吓得哭声更大了。

他被眼前的场景逗的笑起来,爸爸妈妈也笑了,他乐呵呵抱着妹妹,拍她的背哄她,被家人们围在中间,太阳照在每个人的脸上,他的心里好像有一团暖洋洋的火焰摇曳着在燃烧。

而后,妹妹忽然毫无征兆消失在他怀中。

他维持着拥抱的姿势,却发现怀里只剩下空气,顿时慌了神,四处张望着寻找,却哪里也不见妹妹的踪影,天色迅速灰暗下来。

围着他的爸爸妈妈和弟弟脸上的笑容和阳光一并消失了,很快转为露骨的憎恶,妈妈狰狞着一张脸歇斯底里要来掐他的脖子,他下意识想后退,脚下却忽然有浪潮般的激流席卷而来,将他整个人裹入其中。

他在水中无力地挣扎,耳鼻和嘴里都呛了水,眼前陷入一片漆黑,窒息感将他一点一滴包裹,涡流搅动的低鸣将他环绕。

沈陌遥猛地睁开眼睛。

他胸膛急促起伏,大口喘息着,视线尚未恢复清明,却先听到耳边持续的嗡鸣,又察觉鼻腔有熟悉的异物感,他伸手扯开有些烦人的管线,消毒水的味道旋即涌入。

……在医院啊。

沈陌遥极慢地眨了眨眼睛,侧过身,熟练地伸长手臂把嗡鸣不断的制氧机关掉,然后跌回床上深呼吸,平复因为脱离鼻氧而产生的心慌。

病房的窗帘没拉严实,临近黄昏的金橘色暖光透过窗缝洒进来,把床尾一角照得金灿灿的。沈陌遥视线顺着床头的点滴无意识扫过去,竟恍惚间生出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空茫感。

不知道是因为高热还是因为人类一些回避痛苦的本能,沈佑麟生日宴上的事情,他记得不太清,浮现在眼前的都是断断续续的记忆。

唯独异常清晰的,便是小弟扬长而去之前,最后对他说的那句话。

他说,他希望十四年前死的人是他。

在那之后,他的胸腔里像是有个破旧的风箱无法控制地发出不间断的啸鸣,他清楚是哮喘发作,但神志已然跟着全身的力气潮水般褪去,只能狼狈地扑倒在廊凳边,抖着手寻找放在外套内侧口袋里的支气管扩张剂,却怎么也没能找到,便逐渐在汹涌而至的窒息感中彻底丢了最后一点儿意识。

相比于小时候,长大后他哮喘发作的其实并不频繁,只有长时间剧烈运动,或接触了某些过敏原才会诱发,除此之外就是在感冒发烧时容易发作些。

因此,这次发作对他来说其实并非什么难以预料的事,只是百密一疏,离开宴会厅的时候他脑子太乱,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只想摆脱身上甜腻的味道,便把被弄脏的西装外套交给了侍应,却忘了自己的救命药也在里面。

咳意再次涌现,沈陌遥掩唇闷咳一阵,他按了按胸口觉得浑身仍然有些乏力,想要再睡一会,小桌上的手机却忽然震动起来。

他思索了几秒,还是费劲地支起身子拿过手机接通了电话。

是他的经纪人秦玥。

“喂,秦姐。”

“你终于知道接电话了,小沈。”秦玥清亮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带着些许不满,“这两天你在忙什么?即使团刚解散,你也暂时没有个人通告……至少也要及时回复消息,汇报位置吧?”

“抱歉,家里有点事,我回桐市呆了两天。”

“总之不是失踪了就好。小沈,我着急给你打电话是为了通知你一件事。”

“你说。”

“之前说的那部《樱恋》,剧方刚才和我们联系,说让你明天不用去围读会了……他们要换人。”

沈陌遥靠在床头,他此时还有点低热,整个人都有些恹恹的,听到秦玥带着几分歉意的话语,只是懒洋洋抬了抬眼皮。

“好。”他淡淡应了一声。

樱恋,全称樱花恋爱物语,是一部少女漫画改编而成的青春校园偶像剧,剧方在筹备期就优先联系了六翼娱乐,认为沈陌遥的外形和人气是饰演男主的不二人选,开出的条件让秦玥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下来,按照原定计划,这周末就要签合同。

“明明就差一步了,唉。”

“所以主角现在定了谁?”

“……是于淼。你也知道,他最近刚签了光曜传媒,此前他的市场价值虽然不如你,在年轻一代男艺人中却也不差,你最近市场风评又很不好,这么一叠加,就……”

“没关系的,秦姐。”

“他想要……就让他去演吧。”

沈陌遥又咳了一阵,扯了扯嘴角。

说起来也挺可笑,在网络传言中凡是想要的通告都有人卑躬屈膝,双手呈到面前的自己,事实上竟然是个连网剧主演都会被人截胡的人。

还是在舆论中被自己看不起的前队友。

不过还好。

说来也巧,比起这部网剧,其实他有一个新目标想要争取。

“我还以为你要睡多久呢,二哥。”

低沉嗓音带着几分奚落的意味从病房门前突兀传来,沈陌遥低声和秦姐打了声招呼先挂了电话,抬头看向门口。

因为咳嗽激出的生理泪水,他的视线有些模糊,缓了缓才看清一身休闲服走进房间的人。

他的小弟走到床边,目光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扫了一圈,神色晦暗不明。

“你看起来比昨晚好多了。”

·

昨天晚上沈佑麟找到倒在廊凳旁的沈陌遥时,他已经没有意识了。

他一下慌了神,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蹲下来拉他,那人纤细苍白的脖颈竟顺着拉扯的动作往他身上歪,坏掉的木偶似的,旋即整个人倒进他怀里,浑身滚烫,无意识地小幅痉挛。

那时他才恍然发觉,二哥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变得这样瘦,整个人薄得像一张纸片。

脆弱的仿佛一把月光都能将他融化。

“沈陌遥?”

沈佑麟晃了晃他,怀里的人却没有反应,眼睫细细密密垂下来,脸色惨白,嘴唇显出淡淡的紫,像花园里被冷色廊灯照亮的花瓣。

他知道这是哮喘。

“二哥,你药呢?”

他又拍了拍沈陌遥的肩膀,凸起来的骨头硌得他手掌生疼,那人却还是一动不动。

像是再也不会回应他。

“二哥?”

沈佑麟在那瞬间终于自内心深处生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他下意识朝经过的侍应生大吼,很快遣人打了急救电话,又找来他的气雾剂,立刻把它拆开放在他嘴边。

“呼气,二哥,呼气!”

他拍了拍沈陌遥的脸,用为数不多看他发作时治疗的记忆依葫芦画瓢地操作,后者终于在他的千呼万唤之下微微掀开眼皮,眼神涣散,良久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沈佑麟迅速把喷雾塞进他嘴里,双手有不易察觉的轻颤。

“吸!”

他喷药的动作算不上轻柔,甚至有些因为不熟练和恐惧导致的粗鲁,怀中人唇上的紫色却总算在扩张剂喷入后稍微褪下去一些。

沈陌遥被救护车送进医院急救后,沈佑麟暂时没走,穿着薄薄的燕尾服坐在急救室外的椅子上等待。他有些茫然地坐着,忽然打了个冷颤,蓦地听见一道低沉温和的声音。

“小弟,你在发抖。”

一件薄绒外套披在他的身上,沈凌夏出现在他身边,关切地看着他。

沈佑麟心头一暖,冲他露出感激的笑容。

他的大哥永远是这么贴心。

“我刚才去把控了一下宴会的局势,这才来迟了。你和二弟,尤其是你这个主角的离场,可是把客人们都吓了一跳。”

“麻烦大哥了。”

“你放心,我已经联系公关紧急处理了,今晚的事绝不会有半个字被报道出来。”

“还是大哥想的周到。”

沈凌夏和沈佑麟交谈几句,很快发现他的敷衍和心不在焉——他眼睛直勾勾盯着急救室亮着的灯看,没匀给自己半个眼神,眼皮一眨不眨的样子像一只憨头憨脑的大傻狗。

沈家大哥的脸色很快闪过一丝隐晦的不悦,看向急救室方向时甚至出现转瞬即逝的怨恨。

沈陌遥总是这样阴魂不散!

明明都已经烧的站不稳了,还非要在宴会上和被自己诱导的沈佑麟呛声,最后竟然敢在后花园玩晕倒,还好死不死被人发现,送去医院了。

他怎么就没直接死在那里!

沈凌夏忿忿收起阴毒的目光,脸上瞬间换上关切紧张的神情,在沈佑麟身边坐下。

“二弟情况怎么样?”

“医生说扩张剂用得还算及时……再晚一点可能就真的很难说了。”

沈佑麟仍然有些恍惚,沈陌遥倒在他怀中时滚烫的体温和清瘦的骨骼历历在目,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他…他今天还在发烧。如果我没和他说……”

“小弟,大哥不允许你这样想。谁都有情绪冲动的时候,何况今天是你二哥先给你送了那块编号不对的表在先。”沈凌夏伸手揽住他的肩膀,“他这哮喘本身就不容易预防,发病也是常有的事,又怎么能怪到你头上呢?”

沈佑麟有些无措地看向沈凌夏,看见二哥倒在自己面前后滋生的愧疚感像是找到了排解的出口,他期期艾艾地抓着沈凌夏的胳膊,向他求证:“真,真的吗?”

“小弟,你就是太善良了。”沈凌夏叹了口气,狭长的眼睛柔和地眯成一条缝,语气里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退一万步,今天也是你救了他的命。”

“而且你想过吗?你二哥以往哮喘发作的时候……通常都是药不离身的。”

·

直到现在,沈凌夏的最后一句话还清晰回荡在沈佑麟的脑海。

沈佑麟站在病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的人。

他的好二哥穿着病号服,静静地靠坐在病床上,脸色不像之前那样惨淡,抢救时被接上的监护仪器早已不见了踪影,甚至连鼻氧管都已经被摘下了。

看上去还挺健康的。

想到这里,沈佑麟不禁发出一声冷笑。

昨天紧张成那样,真的以为他差一点就死了的自己真可笑。

“拿自己的病开玩笑,很好玩是不是?在我生日宴这天,和我玩苦肉计……二哥,你真的算是煞费苦心。”

沈陌遥听到他带着明显嘲讽意味的话语,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眼中是不加掩饰的错愕。

“小佑……”他怔怔看了自己的小弟好一会儿,搭在被褥上的手指轻轻蜷缩了一下,声音很轻:“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沈佑麟盯着他乌沉沉的眼睛,那人的眼眶似乎沾了些水汽,眼瞳澄澈湿润更显无辜,看得他又是一阵无端冒火。

“你还和我装?”

他俯身凑近沈陌遥,一把握住他还在输液的细瘦手腕。埋在血管里的留置针遭到暴力挤压,沈陌遥感到一阵刺痛,想挣脱他的手,他却不肯放,反倒把手腕攥得更紧。

“说吧,是不是故意让我看到你发病,可怜你,然后觉得愧疚,觉得对不起你?”

“嘶……小佑,松手。”

“呵,被戳穿了,想回避了?”

沈佑麟大手猛地一扬,扣着沈陌遥的手腕,身体前倾,鼻子几乎要碰到他乌黑的前发,他下意识想回避,憋着一口气挣扎起来。

床头柜上的物品随着两人激烈的动作散落一地,贴在输液管上的胶布被生生扯开,直到沈陌遥瘦削突出的腕骨被拽着磕在床头,发出一声闷响,这场对抗才偃旗息鼓。

“小佑,闹够了吗。”

沈陌遥蹙着眉急促喘息,身体紧绷起来,额头上浮出一层亮晶晶的汗。

他本就是大病未愈,心慌胸闷此前一直没能缓解,如今被这样闹了一通,他有些精疲力竭,连动动手指都感到费力。

沈佑麟看着他起伏不歇的胸膛,再次冷哼一声,眼神扫向被自己牢牢抓在手里的手腕,输液管周围似乎有点冒血,点点殷红浮在冷白的皮肤之上格外醒目,他很快收回目光。

沈陌遥被推进病房的时候,医生和他说过,病人两只手背都有未退的淤血,就在他手腕的位置扎了留置针,能减轻一些反复输液带来的痛苦。

医生都说了,留置针是不疼的。结果现在不过就是扯了一下,出了点血而已,怎么沈陌遥的表情像是遭了多大的罪一样。

真能装。

“果然,要不是有大哥提醒我,恐怕我到现在都会被你蒙在鼓里。”沈佑麟松开手,却没有站直身子,仍以极近的距离注视自己的二哥,“你最擅长用这种方式博取别人的同情。”

沈陌遥浓黑的眼睫颤了颤:“小佑,如果你始终站在沈凌夏一侧,早已在心里下了定论……又何必再来向我求证?”

沈佑麟闻言愣了几秒,声音再次拔高:“大哥说的本来就没错!你要是真的觉得我在污蔑你,就拿出你没有演苦肉计的证据给我看——你明明特地脱掉西服,把喷雾忘在了口袋里!”

沈陌遥当然没办法拿出什么证据。

他在弟弟的生日宴上哮喘发作,喷雾又不在身边是不争的事实,至于究竟是不是自导自演,自然是无从辩驳的事。

“你还记得吗,小佑。”沈陌遥垂着眼,试图凭着脑海中一点儿碎片化的记忆努力拼凑出昨晚发生的部分事情,声音偏冷:“昨晚我脱掉西服外套,是因为那上面被奶油和水果搞得有些脏。”

而他身上会沾到那么多奶油的原因……

沈佑麟明显也想起来了,他有些尴尬地直起身子后退两步,脸色涨红了一些。

就像大哥说的那样,他好像总是会在和沈陌遥的交谈中一不留神就走入他精心设计的话术里,被他带偏节奏。

之前在生日宴上也是。

偏偏他还没什么办法。

沈佑麟又气又急,脑子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找不到头的毛线球,情急之下,他把一直挂在心头的那句被大哥肯定过、想要当作杀手锏的话原封不动地搬了出来,像是把它当作能在争吵中占据绝对优势的秘密武器。

“沈陌遥,无论如何,是我救了你的命!”

昨天晚上,说“我真希望当初死的那个人是你”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语气。

沈陌遥弯起嘴角自嘲般笑了笑。

这些年,他的小弟变得越来越像他们的母亲。

前一秒可以用最恶劣的语气诅咒他,让他去死,后一秒又可以摆出圣人的态度,高高在上地要求他感恩自己的付出。

他们之间的关系究竟是在具体的哪一个时刻变成这样的呢?

沈陌遥极慢地眨了眨眼,下意识带着一点探究看向俯视自己的沈佑麟。

小时候他住院时,小弟总会求着父母把自己带到医院,趴在病床前陪他聊天。而如今,弟弟的五官虽和儿时仍有几分相似,盯着自己的表情却早已由当年的天真烂漫转为深恶痛绝。

物是人非。

“小佑……”

沈陌遥顿了顿,眼眸中昙花一现般闪过许多情绪,像是有很多话悬在唇边呼之欲出,却只是极轻地叹了口气,抓着衣服前襟的手松下来,无力地垂在纯白的被褥上,语气重新冷淡下去。

“我累了,你出去吧。”

末了,他哑着嗓子低低补了一句:“生日快乐。”

沈佑麟愣在原地,内心深处的某块柔软地方似乎被人轻轻触碰了一下,却很快被没听到他感谢自己的救命之恩而产生的失望所覆盖,便憋着一肚子火扭头就走,肩膀撞在房门上发出一阵巨响。

沈陌遥望向他离去的背影,终于放弃抗衡渗入身体深处的心慌无力感,放任自己的意识陷入渐深的黑暗。

今天的夕阳颜色很漂亮。

可为什么橙黄的阳光洒在被褥上,他却感觉不到一点温暖呢?

沈陌遥顺着床的一侧逐渐歪倒,半躺在厚实的靠枕和床褥里,疲倦地合上眼睛。

他的小弟今天就20岁了。

往后陪他一起过生日,给他送祝福、送礼物的,会有很多很多人。

也就永远不缺一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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