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夜幕仿佛一只吃人的巨兽,要将整片燕京吞入腹中。
淮安王府的祠堂里,灯火通明,戚宁宁在这里跪了整整一日,已经跪倒几度晕厥。
虽然已经虚弱至极,她却不曾示弱半点。
香火的味道弥漫在祠堂,戚宁宁眼神空洞,嘴唇发白,身子眼看着就要倒下去,却在这时,被一只手扶住。
戚宁宁用尽所有力气回过头,却看见是戚京瓷身边的侍女,絮儿。
“我…我的那个瓷罐…还给我…”她虚弱的声音在絮儿耳边响起,许久没说话,突然开口,戚京瓷只觉得嗓子火燎般的痛,声音也沙哑极了。
戚宁宁想起身,避开絮儿的搀扶,却没想到自己根本没有力气再起来,她也没多纠结,只是眼神里有一丝希冀,只是很快就被打破了。
“郡主让奴婢送二小姐回去。”
言外之意是,瓷罐的事情,再说。
戚宁宁虽身子已经疲惫至极,但心里的怒意却不减半分。
絮儿面无表情地扶着她,握着她胳膊的手一点也不温柔,絮儿甚至有些不情愿,这个半路杀出来的二小姐刺杀郡主,郡主还帮她瞒下来了,甚至怕自己今日回来晚了,交代她到了时辰就放二小姐出来。
真是想不明白。
絮儿办完戚京瓷交代的事后,准备去给戚京瓷打热水,郡主每日晚上都会准时沐浴,只是絮儿已经将水准备好许久了,戚京瓷还是没有回来。
奇怪,这个时候,宫门应当已经下钥了吗,郡主怎么还没回来?絮儿捂住心口,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慌。
-
此时此刻,戚京瓷正在皇帝寝殿里。
皇帝的寝殿里灯火通明,所有的烛火和丝炭用的都是顶顶好的,哪怕在外头冻的睫毛都结了霜,进来的一刹那便能被暖意席卷。
戚京瓷跟在皇帝身后进了寝殿,戚京瓷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嬷嬷太监,戚京瓷不敢轻举妄动。
寝殿里安静极了,落针可闻。
皇帝一撩衣摆,坐在了龙榻上,戚京瓷端端正正跪在下方,目光定定落在面前的地板上,一动不敢动。
安静的,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虽然没有抬头看皇帝,戚京瓷却也能感受到他油腻腻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上下打量,粘腻的目光在她身上如有实质,让戚京瓷有种想吐的冲动。
皇帝眯了眯眼,一只手撑在自己的膝盖上,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不存在的胡须,缓缓开口。
“你,叫什么名字?”
戚京瓷眼眸垂得更低,虽然之前已经说过一遍自己的名字,可戚京瓷没表现出来半点不满,依旧恭恭敬敬。
“小女戚京瓷,是淮安王的女儿。”
戚京瓷声音不觉有些发抖,她虽胆大,但在这种事情上还是没甚经验,从小被宠着长大,顺风顺水,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她不知道,等着她的是什么。
或许,方才直接走掉,就不会有现在这些危险,可她不后悔。
“哈哈哈哈,好名字!”皇帝思考片刻,哈哈大笑,身子往后靠了靠,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朕听闻,淮安王千金的琵琶,在京城可是数一数二,不知朕今日,可有幸听闻一曲?”
“陛下谬赞了,那都是以讹传讹,臣女对琵琶不甚精通,且许久未曾练过,便不脏陛下的耳朵了。”
皇帝闻言,眯了眯眼,先前大笑时的愉悦荡然无存,身上的气压瞬间将至冰点。
趁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皇帝顺手拿起身旁的一个小瓷杯,朝着戚京瓷便扔了过去。
“从来没有人敢拒绝朕!你好大的胆子!”
戚京瓷反应极快闪了一下,可因为距离太近还是躲避不急,砸到了胳膊,划开一道小口子,没一会,血珠便渗了出来,可见皇帝用了多大的力气。
所有人全部跪地,戚京瓷也跪在地上额头抵地。
“陛下息怒!”
皇帝猛地站起身,指着戚京瓷,对着身旁的嬷嬷大喊:“去带她换衣服,备好琵琶,今日让她弹一晚上!”
戚京瓷被几个嬷嬷架着出去,再次回来的时候,身上的襦裙已经换成了薄如蝉翼的纱衣。
她抱着琵琶的手在发抖,闭上眼,心中满是绝望。
她从未想过,传闻中昏庸荒唐的皇帝,居然如此令人作呕,她心中恨皇帝闻言却也无可奈何,只盼着晴儿,晴儿快回来,爹会来救她的…
这一跑神,就弹错了一个音。
皇帝怀里还抱着一个艳丽妖娆的嫔妃,此刻正趴在皇帝身上,一只手在他胸口摩挲,声音甜腻腻的,撒娇道。
“陛下,底下那位姑娘谈错了一个音呢,定是不专心,不如让嫔妾来弹,必然…”
还不等那女人话说完,皇帝大手一挥,满脸无所谓,扭头亲了那女人一口。
“朕怎么舍得爱妃受苦?既然她弹错了,那就说明她琴技还不够熟练,那就一直弹!”
皇帝的声音很是无所谓,像是在讨论今天晚膳吃什么一样随意。
“弹到明日天亮!若是手烂了,琵琶弦上染上血了,那便把琵琶扔了换新的,弹到爱妃满意为止!”
戚京瓷深吸一口气。
子时。
天已经完全黑了,戚京瓷双手已经伤痕累累,琵琶的弦上已经被染成了血色,断了弦的琵琶也已经被换了下去,戚京瓷依旧在弹。
刚开始她还能端正自己的仪态,到后面她渐渐嘴唇发白,体力不支仿佛随时都要晕倒,戚京瓷只觉得每拨动一下琴弦都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
皇帝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时不时和身旁妖艳的女子耳语几句,打情骂俏,丝毫不顾跪在地上满手鲜血的戚京瓷。
戚京瓷恍恍惚惚,终于失去所有力气,马上就要倒下的时候,被一只手扶住了肩膀。
她一抬头,是皇帝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感觉如何?”
戚京瓷张了张嘴,却没有力气说话。
皇帝满意地笑了笑。
“早这样该多好,朕就喜欢听话的女子,早早顺从,也不必受这些苦。”说罢,他猛地一下将戚京瓷打横抱起。
戚京瓷绝望地闭上眼,看着这个比自己父亲还年长的男人,恨意滔天,第一次想动手杀人。
戚京瓷被放到了床上,老皇帝见她虚弱的样子,勾起一个令人作呕的笑容,伸出手,从戚京瓷的额头往下,摸到了她的耳后,想要解开她的面纱。
戚京瓷猛地往后躲开,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恐惧。
皇帝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
“还是小美人会玩,好好好,朕依你。”
说罢要去解开她的衣领。
戚京瓷感受着粗糙的手在自己脖子上的触感,终于忍受不住,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动力,一把推开了皇帝。
自己也因此没有坐稳,险些倒了下去。
皇帝年老,又因为常年的沉迷酒色,身子早就虚的不行了,戚京瓷那样一推,他险些没站稳坐到地上。
他只是愣了片刻,随即猛地起身,神情一瞬间暴怒,猛地砸了一旁的灯盏,一脚踹在戚京瓷胸口。
戚京瓷本就没有力气,直接被老皇帝踹飞,重重砸在了墙上,喷出一口鲜血。
老皇帝自暴自弃般一把将她扯了过来,粗暴地想要扯开她的衣服,似乎已经没有欲望了,只是想发泄自己心中的怒火。
戚京瓷方才撞到墙上的时候,偷偷拔下了自己的一根簪子,看着老皇帝这样不管不顾地样子,她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握紧手中的簪子,准备随时给他致命一击。
手中的簪子握紧,戚京瓷额头上全是汗,此时此刻她的心确异常平静,耳边只有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数五个数,她就将手中的簪子刺进这个老东西的脖颈。
戚京瓷血红的眼睛盯着老皇帝的脖颈处,那里扎下去,他就没有活路了。
五。
四。
三。
二。
戚京瓷闭上了眼。
一。
却在这时,一声惨叫在戚京瓷耳边响起,戚京瓷一睁眼,就看见老皇帝被踹飞在地,自己面前的,是那张熟悉的脸。
是…燕珩洲。
只是戚京瓷手里的簪子却没及时收住,戚京瓷反应过来的时候,簪子已经深深扎进燕珩洲的胳膊里,戚京瓷用的力气太大了,献血溅出,染红了她的半边脸。
一时分不清,是戚京瓷自己吐出的血,还是燕珩洲的血了。
戚京瓷呆呆地望着燕珩洲手臂上已经深深扎进去的簪子,似乎是突然反应过来,猛地收回了手,看着燕珩洲的表情,既自责,又害怕,她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下来,摇头说不出一句话。
燕珩洲看着面前这个破碎的姑娘,不知道为什么,心好像被掐住了一样,有些难以呼吸。
除了第一次在淮安王府见到她落了泪,后面的每一次,她都是那样鲜活,明媚,古灵精怪又游刃有余,他从未见过戚京瓷像现在这样,似一个破碎的瓷娃娃一般,双眼无神,泪流不止。
她一定吓坏了。
若是王爷知道自己的女儿遭遇了这些,不知会心疼成什么样。
燕珩洲咬紧牙关,一拳砸在刻着花纹的墙壁上,只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来早一点。
戚京瓷本来一滴眼泪都没掉,看见燕珩洲确忍不住落下泪来,止都止不住,尤其是看见燕珩洲流血不止的胳膊,眼泪更是汹涌。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我只是…我只是…”
这是燕珩洲第二次看见她哭。
也许前面几次对燕珩洲都是演出来的,可这次,她是真的心好痛。
燕珩洲看着她脸上上,衣服上,全都是血,眼中的怒意汹涌而出,转头看了眼还在地上战战兢兢的老皇帝。
“你…你…朕还是皇帝…”
老皇帝虽在高位,实权还是全部掌握在燕珩洲手里,平时二人都维持着表面上的平和,今日是第一次闹得这么难看。
可他毕竟…毕竟还是皇帝!
燕珩洲冷哼一声:“她若是有什么闪失,臣可拦不住淮安王的剑,陛下自求多福吧。”
淮安王自然是不敢的,燕珩洲这样说,只能是他的意思。
他的声音听起来淡漠至极,没有一丝情绪,却叫人听得心惊胆战。
老皇帝颤抖着手,指着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燕珩洲不再看他,转过身小心翼翼将戚京瓷抱了起来。
“疼不疼?”
“…不疼。”戚京瓷哽咽。
燕珩洲叹了口气。
“别怕了,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