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栋梁回来时,全家都守在院子里,听到动静直勾勾望过来,这一溜冒着绿光的眼睛,他差点以为有狼从山上跑下来了,好笑道:“都这个点了还不睡?”
赵兰花心急道:“公安把你叫过去干啥,是不是隔壁钱家出事了?”
乔栋梁:“……”老婆子什么时候和隔壁关系这么好了?
他径直走向厨房:“我饿了,还有吃的吗?”
“有的爹,娘特地给你留了饭。”张桂芝殷勤道,“我去给你盛。”
乔栋梁:“……”这幸灾乐祸的劲儿,他无语道:“都别杵着了,回去睡觉,老大媳妇不用你,你明天早起喂猪,再过几天就要交第一批年猪了,好好养,别给饿瘦了。”
很明显,乔栋梁是不打算说了。
简双恋恋不舍的拉上乔明远回屋,乔明远好笑:“真这么想知道?”
“嗯。”简双双眼亮晶晶的看他,“你有办法?”
乔明远无情道:“等明天吧。”
简双:“……”你不能你问我?
乔明远摸了摸她的脑袋:“总不能叫我去爹娘屋檐下听墙角吧。”
简双心里记挂着事,夜里反复睡不着,乔明远把她用力抱住,不让她翻身。
天气凉了,简双不像以前一样嫌弃乔明远跟个大火炉似的,被他抱着没法翻身,竟真的睡着了。
次日家里男人一走,三个媳妇直接围住赵兰花。
赵兰花瞥一眼张桂芝:“你该上工了,还不去?”
张桂芝磨蹭:“娘,你就告诉我呗,爹肯定跟你说了。”
赵兰花知道她男人不喜欢家里人去掺和别人家的闲事,但看张桂芝这样,她怕她去向人随意打听,这到底不是好事,直接说了:“姜小妮撞到韩大夫身上,七月大的孩子刚生下来就没气了。”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是男娃。”
这句直接触发了高潮,孙来娣大叫:“男娃?不是说照那什么b超机,照出是女娃吗?怎么一下子变成男娃了?”
简双却是了然,现在虽然有b超级了,但最初几代机器很是简陋,尤其他们县城并不算特别发达,极有可能是上头淘汰下来的设备,或许产生了误判。
她想起曾听怀孕的同事产检回来抱怨宝宝翻跟头,把一些细节挡住了,搞得人心里七上八下的,就怕有畸形。
赵兰花没好气道:“那大夫水平不行,搞错了。”
昨晚她也追着乔栋梁问,乔栋梁说不上来,被逼狠了就说机器也不一定精准。
赵兰花觉得机器哪会不精准?
那b超机就跟照妖镜一样,人站过去,把肚子里的娃照得清清楚楚,她自作主张的想,肯定是大夫不行,没有医德的大夫能指望她水平有多高?
她这判断得到了孙来娣的高度赞同,十分庆幸的抖了抖肩膀:“幸好我没怀孕,幸好娘你没给我钱……”
不然那大夫跟她说是女娃,结果把她肚里的男娃打掉了,孙来娣觉得自己要疯。
赵兰花直白的说:“以后不许搞这些花里胡哨的,姜小妮大出血,人在医院躺着,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孙来娣急切地说:“这是第六胎了吧,还不算她坐月子怀上又流产的,她还能生娃吗?”
赵兰花是经历过的人,哪不知道怀孕太频繁对女人身体伤害有多大,但现在是生不生的问题吗?
她瞪了孙来娣一眼:“你自己想想钱家对姜小妮的苛待,又大出血,又期盼已久的儿子没保住的打击,姜小妮……钱家母子怕是恨不得她就这么去了,然后好从大夫那里多讹点钱。”
她没忍住摇了摇头,孙来娣脸色一下子白了。
简双没有说话。
要不说两人是死对头呢,赵兰花一下子把李杏花的心思给猜准了,前脚刚听到是男娃,人没了,后脚又得知姜小妮以后不能生了,李杏花就冒出了这个恶毒的想法。
不能生的女人还留着她干嘛?那就是不下蛋的母鸡,不下蛋的母鸡都是杀了吃,然后换一只新的。
与其花一大笔钱把她治好,回去再休掉,还不如坑一笔大的,再拿这钱娶新人。
然而她想的再好,架不住医院那边非常紧张姜小妮,一开始是住重症病房,有大夫护士守着,等转到普通病房了,时不时就有人过来查房。
李杏花也不知道该怎么下手,总不能拿个枕头把她捂死吧。
她再怎么恶毒也不敢做这样的事,期盼她去死跟亲手杀人到底是不一样的。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一边刺激姜小妮,说她没用,把他们老钱家的命根子给害死了,一边拼命咬住韩大夫。
期间大概是感觉到了医院的紧张,她无师自通的扮演了一个痛失大孙的可怜老婆子,又哭又闹,让医院给个说法。
是的,她升级了,她不仅想赖住韩大夫,她还想赖住医院。
医院方面也觉得事情大条,原以为就是个普通的乡下老婆子,结果人很有几分胆色,说假话没用,来硬的,才刚警告两句人家就撒泼,一会说医院欺负他们乡下人,一会嚷嚷着要报公安。
那个叫钱耀祖的回去后还把家里的五个女儿都叫了过来,齐刷刷一排跪着喊冤,这么大阵仗医院的领导都惊动了,不得不坐在一起商量。
必须保住姜小妮的命。
这人还活着都这样,人死了,怕是要讹他们个几千上万。
而且韩大夫上面也有领导,他非常清楚韩大夫干了哪些好事,韩大夫的灰色收入还有他的一部分,这可是经不起公安查的。
所以他竭力糊弄,左右其他领导的想法,以医院名誉考虑,说不能让事情闹大,努力争取双方私了,于是情况一下子僵持住了。
李杏花开的价他们不能给,太高,若是传出去,岂不是三五不时就有人来闹?
太低的话,李杏花根本不同意,别看她这般豁出去,但如果可以,她更想保住自己孙子的命,她那么金贵的金孙,医院就给两百块钱就想打发了,怎么可能?
她想过了,不管姜小妮能不能活下来,她肯定要给她儿子重新娶媳妇,生孙子,所以必须多多的要钱。
医院发生的事陆陆续续传到了大队,而乔家因为乔栋梁作为大队长,被公安叫去,知道的信息格外的多些。
可惜乔栋梁本身不是喜欢说这些事的性格,这吃瓜都吃得断断续续不全面,所以药一喝完,简双就宣布要去医院找张大夫复诊。
孙来娣立马说:“弟妹,我陪你去,正好家里最近没什么事。”
并不在场的乔明远:“……”
赵兰花其实也想去看看情况,但碍于自己和李杏花的旧怨,她生怕这会儿发疯的死对头缠上自己,还是决定不去碍她的眼。
“行,你陪着简双去,我在家照顾大丫,机灵点。”
“娘,你放心,我肯定远着他们。”孙来娣保证。
简双嘴角抽了抽,这不是自打自招要去看热闹?
张桂芝得知后,无比羡慕,头一回觉得自己的工作没那么光荣了。
若不是牵挂着大队的那些猪,她也能跟简双一起去县城医院了。
为了赶大巴车,早早出发了,孙来娣坐在后面,双手死死抓着前面的座椅,紧张无比:“弟妹,你真的能带我吗?要不,咱们走着去?”
孙来娣不会骑车,倒不是赵兰花不允许,而是她自己害怕。
她试过一回,乔明胜在后面给她稳着还好,一放开车子就歪歪扭扭的,她呲溜一下跳了下来,然后就不敢再骑了。
她不是怕摔着自己,是怕把车给摔坏了。
自行车是多珍贵的大件?若摔坏了,她简直是全家的罪人。
此时她宁可走路去,但她愿意走路去,简双可不愿意。
简双试了两回自行车,早就把手感找回来了,刚上路的时候还有点歪,慢慢就正常了,她用力的蹬着脚踏,等上了那条去公社的柏油路,顿时觉得轻松好多。
把车放乔明远的初中,去车站拿钱买了票,又走了挺长一段路才到县城医院。
虽然简双的身体已经好了不少,但带了个人不太轻松,她还在大巴上小睡了一觉,想着张大夫说不用再挂号,直接去找她就行,就没有走正门那条大路,抄的小路。
说起来张大夫的科室是真有点偏,相比之下,韩大夫的待遇就太好了,不知经此一事能不能倒转过来。
正想着韩大夫,忽然简双看到前方一男一女两个人,女的能看到一个侧脸,正是韩大夫——当初简双在这里住院见过韩大夫,后来又知道给姜小妮照b超机的也是她。
男的背对着他们,穿一身白大褂,两人正在低声说话,表情都很难看。
简双没想太多,孙来娣虽然来过县城医院,但再次来还是很紧张,都没说话了,不自觉和简双越靠越近,一副依赖她的模样。
走到一定距离时,简双听到了一句微拔高的骂声:“……八嘎&¥#@!”
是那个男的。
简双眼中满是惊讶,以为自己听错了,却下意识的拽着孙来娣停了下来。
这医院绿化做得不错,或者说根本就没人定期收拾,行道树和花坛里的盆栽野蛮生长,从她们这个角度,简双走一段能看到韩大夫,又走一段就看不到了。
她努力竖起耳朵,在继男的骂了句R语后,韩大夫也附和着骂了,但两人很快冷静下来,警惕地扫一眼周围。
简双此时已经用力的捂住了孙来娣的嘴,四目相对时做了个特-务的口型,猛地蹲下。
她们的身影完全被花坛的绿植挡住了,那两人自是没发现,后来他们又压低声音说了什么,简双没听清,但能模糊的感觉到已经由R语换成了中文。
之后对话声恢复正常大小,简双听到了“张素问”,“药方子”的字眼。
药方子只出现了一回,再能听到的就是张素问,简双反应过来,张素问正是张大夫的名字,似乎是说张大夫性格固执,不肯卖药方子。
简双和孙来娣抱在一起,孙来娣在瑟瑟发抖,眼中满是惊恐。
她其实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她不像简双毕业后在大厂,有一段时间R国那边工程师过来交流,对R语颇为熟悉,当然,仅限于一些常用的词,比如骂人的句子。
没办法,学会一种语言,最先最快学会的其实就是骂人。
但简双的一系列动作和态度让她本能的感觉到了不妙,她原本就紧张,现在更害怕了,下意识回想那个口型。
她原本并不聪明,但那一刻她神奇的领会到了简双传达的讯息,是特-务吧……她手脚发软,却用力的捂在了简双的手上。
她不能出声。
简双一开始拉着孙来娣蹲下,其实只是一种偷听者的心虚本能,但蹲下后,她冷汗就出来了,娘的,她们这是撞上特务交流的现场了?被发现的话,会不会被灭口啊?
越不想坏事发生,坏事就越会发生,简双听到说话声越来越大了,还有脚步声。
那两人正在往这边走。
简双心道糟糕,她们是蹲在花坛边,可花坛边上就是水泥铺的走廊,如果那两人往这边走过来,肯定能看到他们,尤其她没猜错的话,这两人在图谋张大夫的药方子,这种特-务警惕性很高,草木真的挡得住吗?
不行,简双当机立断,要拽着孙来娣往里面挪,一下没拽动,孙来娣眼中满是绝望,她腿软了。
简双目光骤然一冷,她现在不敢出声警告孙来娣,但她试探性的要松开抓着孙来娣的手,孙来娣用力的反握紧了她。
其实简双没想放弃她,另一只手还捂在孙来娣的嘴巴上,现在她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她这边掉链子,自己也别想跑掉。
她只是向孙来娣传达这个危机。
果然,在简双要丢下她独自面对特务的可怕威胁下,孙来娣死死咬住唇,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开始顺着她的力道蹑手蹑脚的往里面挪。
简双松口气——只松了一半,因为脚步声更近了,仿佛就在耳边。
“谁在那里?!”才挪了一会儿,忽然一声大喝,简双僵住,孙来娣死死抱住了她,脑袋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