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儿子的爹!”
白明棠这话一出,原本吵嚷的大堂里霎时落针可闻。
众人顺着白明棠指的方向看过去,待看见站在门口的人时,顿时大惊失色。
“怎么会是他!”有人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白明棠则一脸奇怪,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而让白明棠没想到的是,先前倚门而立唇角噙笑的青衣男子,在听见她那句‘他是我儿子的爹’之后,唇畔的笑瞬间凝住了。
“白小姐,你是在开玩笑吧。这玉京谁不知道,你从前和相里公子相看两厌!”
“就是!还是说,你们表面上相看两厌,实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众人打量猜疑的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打转。
白明棠:“……”
她不记得他们从前相看两厌这事了。但从她说出‘他是我儿子的爹’之后,那青衣男子唇畔倏忽凝住的笑意时,白明棠就知道,他们之前应该是实打实的相看两厌,而不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那种关系。
不过没关系,她也只是从他身上找个突破口而已,他既然不是,底下那些人里总有人是。
白明棠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再说话时,有人却先她一步开口了。
“既然如此,那就带我去见我们的儿子吧。”
相里明徵这话一出,大堂里静默了两个弹指后瞬间炸开了锅。
而相里明徵却充耳不闻,他收起先前的闲适,穿过人群,从楼梯拾阶而上,一步一步朝白明棠走来。
白明棠也被这个转折惊到了。
她一时拿捏不准,他们之间究竟真的是那种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关系,还是这个昔日与她相看两厌的人在故意捉弄她?
在白明棠怔愣期间,相里明徵已经走到了她面前,挑眉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带路。”
白明棠迟疑片刻后,转身往前走。
虱子多了不怕痒,既然她有这么多的旧情,那就从这个人身上开始验证吧。白明棠主动提出:“为了避免你觉得我在诓骗你,我们先滴血认亲。”
相里明徵闻言停下来,打量了白明棠好几眼。
白明棠觉得相里明徵看她的眼神有些莫名其妙。她提出滴血验亲也没毛病呀,毕竟她有那么多段旧情,相里明徵总不想当冤大头戴绿帽子吧。
两人对视片刻后,相里明徵意味不明笑了一下,点头:“行。”
白明棠这才带他去见白珩。
白珩此时正在房中练字。白明棠也不知道,这个儿子她从前是怎么教的,他虽然性子冷淡,但却十分勤勉。往玉京来的这一路上,他明明身体很不舒服,但每日却总会抽出时间来看书练字。
见白明棠带着个陌生男子过来,白珩立刻放下笔,快步走到白明棠身侧紧紧拉住白明棠手的同时,又目光提防望着相里明徵。
而相里明徵在看见白珩那双眼睛时,心下蓦的一怔。
白明棠察觉到了白珩的紧张,她安抚似的握了握白珩的手,径自走到桌边,将砚台旁的那盏清水端过来,然后拉过白珩的手:“珩儿,你忍一下。”
说完,白明棠用一根针在白珩指尖扎了一下。很快,指尖就冒出了殷红的血珠。
白明棠牵着白珩的手,将血珠滴在水里,继而又转眸去看相里明徵。
相里明徵沉默须臾后,将手露了出来。
“吧嗒——”
相里明徵的血珠也滴落铜盆中。
白明棠立刻倾身上前,盯着水中的那两滴血珠。那两滴血珠原本有一段距离的,可慢慢的,它们竟然融合在一起了。
“融了融了!”孙妈妈惊叫着出声。而相里明徵的两个随从,看见这一幕,眼睛齐齐瞪的跟铜铃似的。
白明棠倏忽抬眸,目光灼灼看向相里明徵。
相里明徵负手站在一旁,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吃惊:“既然如此,那你们母子二人收拾好行囊,即刻随我回府。”说完,相里明徵便要转身往外走。
白珩闻言,立刻捏了捏白明棠的手骨,拒绝的意味很明显。
“等等。”白明棠叫住相里明徵,“我们不跟你回府。”
相里明徵停下来:“什么意思?”
白明棠说了白珩生病,需要生父血做药引一事。
“你只需将药引给我,待珩儿的身体痊愈后,我就带他回家。”
白明棠此行来玉京只是单纯的为白珩治病,并没有与白珩生父再续前缘的打算。即便相里明徵长得十分好看,认他们母子二人也十分利落,但白明棠仍不打算留在玉京,待白珩的身体痊愈之后,她会带着他回梧州,以后他们和相里明徵仍桥归桥路归路各走各的。
相里明徵盯着白明棠看了片刻,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他不答反问:“白明棠,我是谁?”
白明棠:“……”
她先前只听大堂里的人称呼他为‘相里公子’,但却不知道他具体叫什么名字。
白明棠支支吾吾答不出来。
“回答我。”相里明徵逼问。
白珩察觉到了危险,当即将自己的小身板挡在白明棠面前。
他眼里的倔强与冷意,看的相里明徵又是一怔。
白明棠没想到相里明徵竟然这么敏锐,明明他们两个人没说几句话,但相里明徵竟然察觉到她失忆了。左右她失忆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白明棠将白珩重新护到身后,迎上了相里明徵的目光:“在来玉京之前我落水失忆了,不记得你是谁。”
想到来玉京受的委屈,白明棠又没好气的加了一句:“若我没失忆,我早就带着珩儿去敲你府上的大门了,何必在这里投石问路。”
相里明徵对白明棠的话不置可否,他只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更应该带着他跟我回府。你从前树敌不少,此番你如此高调回京,你觉得你的那些仇敌会坐以待毙?”
“我一介女流能有多少敌人?相里……”说到这里时,白明棠顿了一下,因为她不知道面前这人的名字叫什么,而相里明徵也没有自报家门的意思,白明棠只得愤愤补完后半句,“我是失忆了,又不是变傻了。”
言下之意,你别想趁我失忆骗我。
相里明徵也不再同她多费口舌,他直接推开窗,指着楼下尚未散去的人:“这些人从前都对你趋之若鹜,但如今他们许多都已有家室,今日他们为你聚在这里,你觉得他们的夫人会无动于衷?”
白明棠闻言,气势瞬间矮了一截。
“还有,我在朝中有不少政敌。你今日这般高调宣扬与我有个孩子,你说,那些从我这里得不了手的人,会放过你们母子二人么?”
相里明徵说的漫不经心,但白明棠却听的心惊胆战。
玉京不比梧州,她身侧眼下只有刘通给的四个护卫护身,若真有什么事,那四个护卫压根就护不住他们。眼下最稳妥的办法,似乎就是跟相里明徵回去了。
但白明棠心里还有另外一层顾虑,她问:“你成婚了没?”
若是成婚了,她和白珩随他回去,应当也不安全。
相里明徵瞥了白明棠一眼,面无表情道:“没有。”
“没有就好,那我们跟你回去。”
白珩闻言,不赞同的看了白明棠一眼,而白明棠则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玉京危机四伏,而她又失忆了,眼下唯一能相信的人只有相里明徵了。毕竟虽然从前他们互看生厌,但相里明徵总归是白珩的亲爹,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白珩这个亲生儿子的份上,相里明徵总不可能会害她吧。
而此时的相里府十分热闹。
虽然已是秋日了,但相里明徵的府上却丝毫没有萧瑟之意。相反园中菊花姹紫嫣红盛绽,廊下海棠芙蓉木槿花皆开的密密匝匝,满园花色竟是比春日都繁盛。不过其中最显眼的,当属在庭院中穿梭赏花的女娘们。
她们看起来不过二八年华,个个衣裙鲜亮,三三两两在花前驻足观赏时,那面容竟比花儿都娇嫩。
相里老夫人坐在主座上,看着满园的衣香鬓影,脸上也跟着露出了柔和之色。
还是年轻好啊,像花儿一样,怎么看怎么动人。
看了会儿园中的女娘们,相里老夫人又问近身伺候的嬷嬷:“明徵还没回来?”
“一刻钟前已经派人去官署请了,但去的小厮回来说,二公子这会儿没在官署……”
一听这话,相里夫人的面色顿时就不好了。那嬷嬷忙又描补:“不过老夫人您放心,老奴已经让人去找了,想必很快就能将二公子找回来。”
“可嘱咐去找的人就说我病了?”相里老夫人太了解她这个孙子了,若说府上有花宴上让他回来,只怕他会躲得更远。
“嘱咐了,老夫人您且安心等着就是了。”
但相里老夫人这会儿却安心不了。
她中年丧夫,老年丧子,六年前又接连丧了长孙和儿媳,如今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相里明徵能早日成婚。她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说不定哪一日,阎王爷一招手她就去了,她怕留下这个孙子在世上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所以就盼着他早日娶妻生子能有个牵挂他的人。
可偏偏他这个孙子又犟又倔,她挑中的孙媳妇儿他不满意,他能直接上门去同人家姑娘明说。她费心张罗在府里开花宴,想让他自己选,他却躲得找不到人,这让她如何能安心得了。
很快,派去找相里明徵的人就回来复命了。
“二公子常去的地方小人们都找了,但却始终没找到二公子。”
相里老夫人一听这话瞬间就来气了:“他这是故意在躲着我呢!他今年已经二十有四了,跟他同岁的人,孩子都已经启蒙开智了。他却既不娶妻也不纳妾,他要一辈子当个不出家的和尚不成!”
“老夫人,您消消气,切莫伤了自个儿的身子。”
相里老夫人这会儿在屋中坐着,她能看见外面的场景,但外面的人却看不见她这里的场景,是以相里老夫人说起话来也没顾忌:“他这都这样了,我爱惜自己的身子有何用?左右也等不到他娶妻生子,我倒不如趁早下去向列祖列宗赔罪……”
“老夫人,您怎么能这么想呢……”嬷嬷忙在旁开导。
好一会儿相里老夫人才止住愤然,她目光惶然看向心腹嬷嬷:“你说,明徵是不是真的像外面说的那样,对那位……”
“老夫人!”心腹忙接了相里老夫人的话,她朝门外看了一眼,见侍女们都远远守在外面,这才压低声音道,“那些胡言乱语当不得真的。”
“可若当不得真,那明徵这些年为何一直不肯成婚?”
这话尤嬷嬷自然答不出来,她正欲转移话题时,外面响起了匆促脚步声。很快,一个侍女便在门口禀:“二公子回来了。”
“让他立刻来见我。”
侍女踌躇了一下,又道:“二公子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而是还带着一对母子。而且甫一回来,二公子就将人安置去了浮玉苑。”
这是相里明徵第一次带女子进府,而且还安置在离他院子最近的浮玉苑。相里老夫人瞬间坐不住了,她立刻搭着尤嬷嬷的手起身:“走,看看去。”
浮玉苑空置许久,如今骤然住了人,仆从们便在庭院中来回奔走,捧着物件往房中添置。
相里明徵的随从童茂站在廊下,他还没从相里明徵突然有个五岁的儿子,而且这个儿子还是他和白明棠生的这个惊吓里回过神来。
别人不知道他们公子和白明棠之间的事,但他却是知道的。
他们公子和白明棠之间真的是相看两厌,绝对不是什么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其中肯定有问题,他不能让人给他们公子戴绿帽子。
童茂走到相里明徵面前,低声道:“公子,今日那水有问题。”他们二人非父子,但血却相融了,定然是白明棠在水里动了手脚。
“此事不用你操心,先去请大夫来。”相里明徵只丢下这么一句,就径自往屋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