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子骞一句‘姐姐还在生我的气么’,瞬间将白明棠钉在原地。
宁子骞神色委屈,但眼底的悔恨和翻涌的情意,却明晃晃的向白明棠昭示着,这声姐姐其实是句亲昵的称呼,而非他们之间有亲缘关系。
“当年是我不好,我不该惹姐姐生气。这六年里,我没有一刻不在悔恨,姐姐……”宁子骞抓着白明棠的手腕,他面色苍白眼尾泛红,哽咽着向白明棠道歉解释。
白明棠却如芒刺在背,她这会儿压根就没有心情听宁子骞说什么,只想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映雪在短暂的惊愕过后,迅速回过神来。她立刻上前拦在宁子骞和白明棠中间,制止宁子骞唐突的举动:“宁二公子,请你自重。”
“姐姐。”被拦住的宁子骞,抬眸眼眶泛红望着白明棠。
白明棠却是看都不看宁子骞,直接转身就走。
宁子骞试图去追白明棠,但却被映雪挡住了去路。宁子骞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可一开口却是剧烈的咳嗽,整个人也似有些体力不支,慢慢蹲了下去。
映雪见状,飞快向宁子骞行了一礼,便去追白明棠了。正好她刚出园子,就遇见了两个宫娥。她先是问了白明棠的去向,然后又向那两个宫娥道:“我刚才过来时,在月洞门那里看见了宁二公子,宁二公子似是身体抱恙,两位姐姐不妨过去看看。”
说完之后,映雪就匆匆往花厅的方向行去。
可她到了花厅,却仍没看见白明棠,一问才知白明棠没过来。映雪心下顿时有个不好的预感,她当即遣人将此事告诉了相里明徵,然后又去找柔嘉公主。
柔嘉公主道:“从那边来花厅有两条路,明棠可能走岔了,我这便让人去寻她。”
映雪当即跟着那些宫娥折返回去找白明棠。
她们一行人行至竹林苑时,正好遇见了匆促赶来的相里明徵。
“如何?”相里明徵神色冷然。
“公主说,白小姐可能走岔了,走去了云水榭那条路。”
相里明徵一听这话,立刻抬脚便要往左边走时,前面突然传来尖叫声:“有人落水啦!”
相里明徵面色骤变,他奔过去时,只看见水面上有一截鹅黄色的衣袖。
而今日,白明棠穿的就是鹅黄色的上衣。
赶来的柔嘉公主正要吩咐下水救人时,突然听见扑通一声,她倏的转头,就见有人已经跳下去了。
柔嘉公主眼皮猛地一跳:相里明徵不是怕水吗?他怎么……
这里的水其实并不深,但不会凫水的人甫一落水,瞬间就会惊惶惧怕,压根腾不出思绪想自救。相里明徵跳下去时,白明棠已经呛好几口水了。相里明徵甫一靠过去,她的手便死死抱着相里明徵的腰不撒手。
白珩的身世终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相里明徵并不想和白明棠有太多的亲密接触,以免落人话柄。他试图将白明棠的手掰开。但眼下他对白明棠来说,就是最后的浮木了,白明棠是决计不肯松手的。
二人一番拉锯战之后,相里明徵只得缴械投降。他不再执着去掰开白明棠的手,而是直接反手揽住白明棠的腰,带着她出了水面。
“哗啦——”
水中的两人露了面。
柔嘉公主忙道:“你们几个快去帮忙。”
映雪和几个宫娥忙上前,欲去接白明棠。但白明棠却紧紧贴在相里明徵身上,死活不肯松手,映雪等也不敢强行拉,只能无措看向相里明徵。
相里明徵额角青筋迸了迸,只得认命抱起白明棠,从水塘里走上来。
今日设宴,公主府专门备有女眷更衣的地方。柔嘉公主让人引路,让相里明徵将白明棠抱去了那里。
柔嘉公主让侍女们先替白明棠沐浴更衣,又出来同相里明徵道:“你也先去换衣袍,这儿我亲自守着,绝对不会让明棠再出任何事。”
宫娥们捧着盥洗之物鱼贯而入,相里明徵颔首,便先去换衣袍了。
公主府的下人动作很快,侍女们替白明棠沐浴更衣过后,梁溯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怎么是你?”柔嘉公主看见是梁溯,先是眉头一蹙,旋即道,“算了,你就你吧,快过来替明棠瞧瞧。”
梁溯虽然平日看着不着四六,但他的医术却没得说。
梁溯这个时候也没贫嘴,而是坐在一旁的圆凳上,替白明棠诊脉。
白明棠先前呛了水,相里明徵将她从水里捞上来之后,就已经替她将呛进去的水催吐出来了,这会儿她人已经清醒了。她说她没事,但柔嘉公主却不放心,执意让梁溯为她诊脉想图个安心。
可谁曾想,梁溯诊了好一会儿都没说话,神色竟然也变得凝重起来。
柔嘉公主一颗心顿时被吊了起来,她催促道:“梁溯你行不行啊?不行就换御医来。”
“她只是受了些惊吓,身体并无大碍,给她熬些驱寒的姜汤喝就行了。”
梁溯话是这么说,但眉宇间的凝重却没消散。不过柔嘉公主听说白明棠并无大碍后,就忙着让人去煮姜汤了,也就没注意到这一点。
很快,换了身衣袍的相里明徵就过来了。得知白明棠无碍后,他才松了一口气。柔嘉公主问起了白明棠落水一事:“好端端的,你怎么会落水?”
“是有人在背后推我一把。”
白明棠这话一出,柔嘉公主与相里明徵齐齐变了脸色。
柔嘉公主顿时又气又怒:“谁推的你?我看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敢在我的生辰宴上害人!”
“我没看见那人的脸。”因为宁子骞那声情意绵绵的姐姐,白明棠当时被吓到了,慌乱疾走了好一会儿,见宁子骞没追上来,她才在假山旁歇息歇息。可就在她低头的时候,有人从身后猛地推了她一把。
她连推她的人是谁都没看清,就掉进水里了。
柔嘉公主一听这话,立刻吩咐:“让今日来赴宴的人都待着别动,你们两个去给我查,申时初有谁落单或者不在花厅里,查到立刻来报我。”
有两个管事模样的人领命立刻去了。
“公主,对不起啊,你好好的生辰宴,被我给搅了。”白明棠向柔嘉公主道歉。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在我的生辰宴上出事,该是我向你赔不是才对。不过明棠你放心,我一定会抓住那个害你的罪魁祸首。”
等了约莫两刻钟,前去调查的管事回来了。
管事只查到了申时初不在花厅里的人,但那些不在花厅的女眷们,各自都有人证能证明,她们申时初并没有独处。
“难不成是男客?”柔嘉公主皱眉,但旋即又觉得不可能,“明棠落水的地方已是内院,男客根本就进不来。”
但为了以防万一,柔嘉公主还是叫来了守在内外院门口的小厮。
守门小厮都坚称,今日并无男客进内院。白明棠落水的地方离柔嘉公主所居的院子不远,借他们一个胆子,他们也不让人闯进去。
所以此事柔嘉公主还是更倾向女眷所为。
柔嘉公主突然想起了一人:“那罗玉珊呢?申时初她在哪里?”
“罗小姐在花厅里,一直没出去过,有好几位夫人小姐都能为她作证。”
今日这些女眷里,就罗玉珊的嫌疑最大,可偏偏不是罗玉珊。柔嘉公主一时没了主意,转头看向相里明徵:“此事你怎么看?”
“此事既发生在公主府上,自然是公主全权调查。”眼下之意,她自己看着办。
这就让柔嘉公主犯难了。今日来赴宴的女眷,家中无一不是非权即贵,就算她是金枝玉叶,也不能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就将她们直接审问,更无法直接报官,否则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白明棠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同柔嘉公主道:“公主,左右我也没事,此事就这样罢了吧。”总不能因为她一个人,就让柔嘉公主得罪了今日来的所有女眷。
“不行!你在我府里出事,我怎么能不给你一个交代!”
“公主,你先听我把话说完。那人既然想要我性命,我自然不可能就这么饶过她。但今日这种情况,再追究下去也查不到什么,不如就此打住,借此让那人松懈下来。而人一旦松懈下来,就容易露出马脚,届时找到她就容易多了。”
眼下除了这个办法,也别无他法了。最终柔嘉公主同意了白明棠的提议,但仍道:“明棠,先委屈你一段时日,来日我定然会将那人揪出来替你报仇。”
“我信公主。”
白明棠并未在公主府久留,她又歇息了一会儿后,就随相里明徵一起离开了。
在回府的马车上,白明棠想起了宁子骞那事,就转过头没好气瞪相里明徵:“你不是说,我和宁二公子不熟吗?”不熟宁子骞为什么会情意绵绵的拉她的手叫她姐姐?还问她是不是还在生他的气?
相里明徵在想事情,被白明棠这么一质问,他才回过神来,慢吞吞道:“据我所知,你们二人从前并无交集。但谁知道,你们私下竟然相熟。说实话,我也很意外。”
白明棠瞬间闭嘴了。
之后一路上,两人谁都没再说话。回到相里府之后,白明棠也是径自回了浮玉苑。
而相里明徵则去了外书房。他甫一落座,映雪便将今日的事,悉数同相里明徵说了一遍,末了又跪下向相里明徵告罪。
在去公主府之前,相里明徵就叮嘱过她,要她进公主府之后,务必要照顾好白明棠,但她却没做到。
“念在这次情有可原,罚你两个月的月银。”
“谢公子开恩。”映雪领罚后出去了,相里明徵又将童茂叫进来。
“找人盯着纸上这几个人,只需知晓她们在做什么,与谁接触即可,不要被发现了。”相里明徵将一张纸递给童茂。
童茂接过展开一看,发现纸上写的都是几位女眷。
这几个人都是白明棠落水时不在花厅的。推白明棠的人就在她们其中,但她们中有人在袒护对方。
童茂应下了正要去办时,相里明徵又交代了一件事:“我记得,白明棠从前身边有两个侍女,一个叫画意,一个叫诗语,让人去打听她们现在在何处。”
今日白明棠遇见宁子骞这事,让相里明徵心生警惕。
他虽然自诩对白明棠了解六七分,但这六七分只限于表面上。背地里白明棠做了什么,他却一无所知。为了避免以后再出现宁子骞这种事,他需要在白明棠身边放一个很了解白明棠的人。
而画意与诗语自幼与白明棠一起长大,白明棠的事情,她们二人定然都了如指掌。
六年前,白家出事后,府里的下人或被遣散,或被发卖,都已经不知所踪了。
童茂领命去办,走到门口时,正好看见梁溯过来了,他便又折返回去通禀了一声。
梁溯甫一进来,便直接开门见山道:“我今日为白明棠诊脉时,发现白明棠中过蛊。”
相里明徵霍然抬首。
梁溯已经自顾自的说下去了:“她种的是黄粱一梦,此蛊一旦被种下,中蛊之人将会前尘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