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钰白天在宿舍补觉,错过了酒吧里下午的八卦。
晚上临时向同事补课,这才知道他们今晚伺候的这位玉皇大帝是京市里产业横跨几大行、手腕覆盖黑白道的金融界房地产大亨江家的三少爷江勉。
“江、勉。”
乔钰把这个名字从那一串名号中单独提出来,一字一顿念了一遍,还是觉得好笑。
“京市的人怎么跑到淮城来?”
“说是接风宴,谁知道呢?”同事的小脑瓜一琢磨,“看上我们老板了吧!”
乔钰嘴一咧:“哈哈。”
“不过你刚才也够大胆的,那种人物直呼大名,”同事压低了声音,凑近问,“你真认识他?”
乔钰眸子弯弯:“不认识。”
“我想也是,”小同事摸着下巴,叹了口气,“这种超级富二代跟我们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乔钰没再接话,只是低头切着哈密瓜,像平常一样在果盘里摆好造型。
片刻后,同事反应过来:“你不是在外面看酒吗?怎么跑后厨来了?”
问题还没来得及被回答,王哥就跑来后厨叫乔钰出去。
乔钰停了水果刀:“我留在后厨,和他换班。”
同事眼前一亮。
今日机会绝佳,千载难逢。
然而,王哥却拧着眉催促:“指明了要你,赶紧的!”
同事小嘴一撅,乔钰脸黑一截。
半小时前他当牛做马的决心现在丁点不剩,王哥让他去倒个酒,他不愿意。
“有小费的,”王哥挤眉弄眼,“你傻不傻?”
乔钰深吸了口气,接过酒瓶。
嘴上默念“别跟钱过不去”,走向卡座时努力提了提自己的嘴角。
可当他真站到沙发旁边,看见那个淹没在彩光中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却连假笑都笑不出来。
他想把手上这瓶酒扣对方脑袋上。
很冲动,要控制不住了。
“来来来,给你们介绍一下。”
有人在中间牵线,是近些日子总爱在这里喝酒的罗先生。
果然,莫名其妙接近你的人都是有目的了。
这狗日的世界,真是受够了。
江勉回过头来。
他穿着价格不菲的衬衫,解了两颗纽扣,仰靠在沙发上时刚好露出一截舒展的锁骨。
结实的双臂伸展来开,随意地搭在靠背上,指间夹着一杯红酒,薄薄的一杯底,是半口的量。
他很放松,斜着目光看向乔钰,和刚才一样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
乔钰垂下视线,盯着江勉的脑袋,在想自己这瓶酒是怼他太阳穴还是开他后脑勺。
罗哥开口介绍:“乔钰,渝大的高材生,在这里兼职。”
说话间,江勉仰头抿掉杯中红酒,等旁边的人接过空杯,这才对乔钰道:“坐。”
真客气啊,跟皇帝赏小太监一样。
可惜乔钰没打算当这个小太监。
他冷着脸,把那瓶酒“哐”一声放在桌子上:“要开么?”
一时间格外安静,卡座里的人脸上各有各的精彩。
“哦,”江勉回过神来,“可以开。”
乔钰“崩”一声拔掉瓶塞:“慢用。”
他把酒瓶一搁,走得头也不回。
回到后厨,干脆直接摘了围裙。
王哥一副死了亲娘的表情追过来,痛哭流涕问他怎么回事。
乔钰抄起那把水果刀,平静道:“王哥,你也不想闹出命案吧?”
王哥瞪着眼:“我找你来给我找事的?”
乔钰想想也是,干脆工牌一摘:“我不干了。”
临走前,他把王哥昨天给他的红包还回去:“王哥对不起。”
“不是,怎么回事?谁惹着你了?”王哥还想劝一劝,但乔钰根本没有过多停留,走得毅然决然。
赔了夫人又折兵。
原本准备通宵的一夜,现在不到十点就结束了。
而原本准备在这一晚赚出一台呼吸机的梦想,也因此支离破碎。
披着夜色回了家,姥姥已经睡下了。
乔钰蹲在床边,叠起双臂,把脸埋进被褥之间。
呼吸机发出滴滴的声响,呼吸中有一种治疗风湿的药膏的苦味。
算不上难闻,但也没那么好闻。
不过乔钰觉得还行,他有时候自己也会贴一些治疗腰肌劳损的,整个人都苦歪歪的,跟他的命一样。
闷了许久,乔钰叹出一口气。
抿了下唇,又咽下去满肚子的话。
停顿片刻后,只是用衣袖使劲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
眼泪还没出来鼻腔就堵得厉害,乔钰扯了一截卫生纸,出了卧室用纸巾擤了好几下鼻涕。
脑浆都被擤出来了。
他晃了晃自己空空的脑壳,把包着鼻涕的纸团一团,连着脑子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一起,精准地扔进垃圾桶。
那是京市横跨几大行业的房地产大亨江家三少爷。
不是一穷二白没爹没娘倒在雪夜里连饭都吃不上的混小子。
那个成天跟在乔钰屁股后面,扬言要护他一辈子的少年离开了,真的走了,即便如今又回来了,也不是当初那个身份、那个人了。
早就该面对的事实,隔了五年还是难以接受。
挺可笑的。
乔钰搓搓自己发烫的脸。
用无数遍安慰过自己的话再安慰自己。
算了。
算了。
-
隔天天不亮,乔钰爬起来赶早八。
昨晚做了个糟心的梦,今早眼睛见风就流泪。
他吸了一路鼻涕,哭得梨花带雨,在校门口被人拦了个正着。
乔钰抹了把脸:“罗哥。”
“罗昊,叫名字就行,”罗昊坐在车里冲他招手,笑得像拐卖妇女儿童的人贩子,“冷不冷啊?上车来。”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特别是和江勉扯上关系的,一窝黄鼠狼。
乔钰鼻子冻得通红,但跟朵小腊梅似的偏偏有着点傲骨:“不冷,罗哥您有事就说。”
罗昊的确有事,罗昊有的还是大事。
他想约乔钰中午吃顿饭。
乔钰礼貌地考虑了一下,然后拒绝。
“我中午有个实验,走不掉。”
罗昊能屈能伸:“那晚上。”
乔钰:“实验持续到晚上。”
“明天呢?”
“也可以持续到明天。”
“……”
罗昊维持着虚假的微笑:“总不能持续到后天吧?”
乔钰思考了一下:“万一呢?”
罗昊皮笑肉不笑:“呵呵。”
两人维持着最后的体面,互相礼貌告别,乔钰背着书包百米冲刺,踩着上课铃进了教室。
课上一半,收到了王哥的五位数转账。
他把这条转账信息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确定不是电信诈骗之后忍不住回复了一个问号过去。
【王哥:昨晚上的酒水提成。】
不是?这个提成数?
自己是卖出去了一座水库吗?
王哥的信息又来一条。
【王哥:很多是吧?】
乔钰:“……”
这让他怎么说呢。
【王哥:你要有良心就过来帮哥一个忙。】
这还道德绑架上了。
他关掉手机。
整个上午,乔钰坐立不安。
倒不是一个本身就不存在的“良心”,而是那五位数的转账留着烫手。
想收。
那是真想收啊。
不义之财不可取,但该是他的也不能丢。
经过昨天一晚上平复完心情,乔钰打算去清消把自己这个月的工钱算一算。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五位数的提成还真有来头。
昨天晚上王哥当宝贝搬回来的那些酒,江少爷全算在他的头上了。
乔钰为此有六点要说:“……”
“这钱我不能拿。”
他就是单纯地觉得拿了会遭报应。
和江勉扯上关系的东西拿了都会遭报应。
王哥瞬间急眼了:“有钱不要王八蛋!”
乔钰比他还急:“我就是王八蛋!”
算好自己应得的工钱,八百二十三。
乔王八蛋不仅丢了兼职,还将要倒贴未来几个月的好心情。
他拿了钱就准备走。
可惜还没出酒吧的门,就被闻风赶来的罗昊一个健步上前,像堵墙似的结结实实挡住了去路。
“巧啊。”
巧个屁。
乔钰转身去走后门。
罗昊一个神龙摆尾又窜到他的前面,不说废话直接点题:“你和江少认识吧?”
贴脸开大了属于。
乔钰内心抱头尖叫,但表面非常淡定:“不认识。”
然后打算继续跑路。
“他五年前出了场车祸。”
一句话,乔钰脚上跟踩了刹车一样,瞬间停住了。
“什么?”
“五年前,”罗昊重复了一遍,“在英国,车祸撞击到了大脑,他在医院里躺了三个月,醒过来后选择性遗忘了很多事情。”
乔钰一脸茫然。
罗昊斜了下视线,但很快又收回来:“他也是最近才回国,想找一个人。”
乔钰眉头蹙起:“找谁?”
“找……你吧?”罗昊话说得含糊,但架不住一脸认真,“虽然他不记得那个人的名字也不清楚那个人长相,但是一看见你就觉得你是他要找的人。”
乔钰的嘴角一抽。
“而你们也的确认识。”
乔钰沉默片刻,给他们的谈话做了个总结。
“就是说,虽然江少爷什么都记不住了,但是能从京市找到淮城,再在淮城里找到清消,从清消里找到我,然后发现我就是他要找的连名字长相都记不住的那一个人。”
“哈哈,”罗昊挠挠自己的后脑勺,“应该……是这样的。”
牵强到自己都笑了呢。
乔钰觉得自己的头顶的火山就要喷发,他想把在场的所有人全都烧死。
“他是没嘴?要你来说这些?”
话音刚落,罗昊身后的卡座里暗搓搓站起来一个人影,转过身。
昨天的玉皇大帝在此刻心虚成了大太监,在乔钰的注视下假装镇定地清了清嗓子。
“有嘴,现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