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郎哪有功夫理会她,他整个心思都在康安安身上,辩听着她的脉博跳动,双手贯力在她身上游走,逼着体内的那股力量一路往上,赶到了头顶处。
好在那东西虽然妖邪,也十分娇弱,似乎除了蛊惑宿主之外,倒没有任何攻击性的法力,被贺郎的仙家之气逼得头头转,连轮廓都渐渐地明显起来。
贺郎与蛇夫人同时定睛向它细看,一团隐约人形的黑色气团,慢慢地从康安安头顶处呈现露出,气团始终在挣扎,想要摆脱贺郎的法力控制。
蛇夫人诧异道:“这东西好生古怪,不像是妖精一族的,也不像是人的精魄,却又兼而有之,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贺郎认真思索道:“好像是魂气,听古人说:魂气归于天,形魄归于地。姐姐的归墟境内收的都是形魄,而魂气属于精魂之灵性精华,通常人死后,便会自行消散殆尽了。”
蛇夫人反驳道:“唉哟,你确定吗?我怎么听吴镜大人说起过,魂气这个东西很飘渺玄妙,万物之灵因此而生,却也极其虚空,只能依附在人的身体里,往往随着垂死之人的最后一口热气呼出而消弥,细若游丝一般,连度朔使都无法截取,她身体里怎么可能会有这么一大团魂气存在?”
“不要怀疑,毕竟一切都是有可能的。”突然有个声音在身后温和地道,“原来,你们妖界把这个东西叫做‘魂气’,而我却称之为‘魇’。”
有人进了房间?两个妖居然都没察觉?!贺郎和蛇夫人的身体同时僵住,不约而同地扭头往身后看去,一个儒雅斯文的中年人微笑地对着他们,身后还跟着三个道人,那人指了贺郎道:“你就是那个狐仙吧,我还没想好拿你派什么用处呢,你倒自己先找上门来了。”
乍见此人,贺郎和蛇夫人只觉得浑身汗毛竖起,虽然灯光下他面目端丽,风度翩翩,态度更是儒雅大气,可此刻在他们眼中,只会觉得毛骨悚然。毫无疑问,此人正是柳埠村整个事件的操纵者,说不定也是之前给小王爷换魂的幕后指使者。
贺郎手里还压制着康安安,她的头无力地靠在他肩上,嘴唇正对着耳朵,看起来如同情人间的呢喃细语,双眸半闭半阖,神情十分娇弱无助,贺郎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门口的中年人,牙一咬,腾出一手斩向她脖颈,手掌才擦到康安安的肌肤,她已头一歪,软绵绵从他身上滑了下去,实在虚弱至极,想来经历这么多,□□和精神都濒于崩溃的边缘,贺郎双手牢牢接住她的身体,轻轻横放在地上。
这才回过头来对着门口的中年人喝道:“你是谁?”
中年人微笑,避而不答道:“你以为劈晕了她就没事了?人昏迷的时候,会更狂烈地想像,梦境中所发生的事情会更荒诞离奇。”
贺郎喘了口气,问道:““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你的目的是什么?”
中年人目光穿过铁栏,落在康安安身上,眼中含笑像是在欣赏自己最得意的作品似的,悠然道:
“千万不要以为她疯了,事实上,她从来都没有这么清醒过,每一刻都在绞尽脑汁地辩别真假,只可惜的是,她所看到的真和假都是她自己想要看到的。”
所有的话都没头没脑,可谓莫名其妙,贺郎和蛇夫人听得满头雾水,相视一眼,贺郎干脆换了个话题,问:“你刚说的‘魇’又是个什么东西?难道它不是‘魂气’吗?”
中年人含笑看着他,一脸:你想知道就来求我呀。
他身后的三个道人见贺郎步步紧逼地追问,忙上前一步,呈扇形状围在铁栏杆之前,摆出护主的样子,贺郎和蛇夫人没有和无为、玄机、长风等人见过面,不过都听康安安谈起过,想来就是那三个助纣为虐的道人了。
贺郎见他们如此做作,更是恨得牙痒痒的,猛地点出一指,朝着三人中位置靠左,也是离他最近的那个络腮胡子红鼻子道人使了个霹雳法,那道人看起来越威风嚣张,却最不设防备,被他突然点到,浑身一阵扭曲抽搐,当场瘫成一堆烂泥。
他身边的马脸瘦道士立刻警觉,手上掐了个诀,心中暗暗念了句咒语,朝着贺郎便施起大法,蛇夫人也不是个吃素的,早就对其余两人留了心,见他嘴唇微微启动,手才端起来,忙脖子一伸,朝着马脸道人猛地喷出一口绿气。
马脸道人虽然全神贯注地对着贺郎,倒也没有忽略蛇夫人,眼角见她身子一挺,就知道不好,也顾不上施法了,侧身拼命避开,可惜妖气的范围很大,虽然没被喷个正着,鼻端一腥,也吸入了一些,马脸道人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栽倒,马上屏息运气引津,吐秽除氛,奋力将体内残毒排出。
还有个白白胖胖的道人始终笑眯眯地看着,眼前两位道友都中了算计,却丝毫不紧张,只见他面色不变,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符,直接贴在了铁栏上。
贺郎暗叫一声不好,刚想要窜出铁栏,不料白胖道人虽然略显福态,动作倒是极迅速,比他早一步贴好了符,贺郎的衣裳才触到铁栏,立刻迸出一溜火星,他闷哼一声,向后弹去,蛇夫人伸手想截住他,却被力道一起往后带,两个人重重砸到了墙面上。
耳听得白胖道人“咯咯”笑道:“两位道兄何必如此麻烦,打蛇打七寸,既然他们自愿进了铁笼里,就直接关起来好咯。”
中年人拍着他的肩膀赞道:“长风,还是你头脑活络。”
长风道人笑嘻嘻,一拱手:“大人,这几两只妖该怎么处置呢?他们和外头的那些山里的小喽啰可不同,尤其是这只狐妖,听说在狐族里的身份还挺尊贵的。”
中年人沉吟起来:“人、精魂、妖、归墟度朔使,都已经试过了,所以这两只妖虽然级别挺高,暂时也没什么特别的用处。要紧的是现在还少了一个人,若是被他逃下山通风报信怎么办?听说狐族很护短,又机敏狡猾,别被他们顺藤摸瓜找到此地闹出麻烦才好。”
才说着话,门口突然有人来禀报,说抓到个奸细,一个人低着头佝偻着腰,被两个壮汉反剪双臂押进房间。
贺郎和蛇夫人交换了个无奈的眼神,只见那个人歪眉苦脸,老实巴交的样子,正是给他们带路的吴阿七。
只听其中一个壮汉说:“咱两个负责巡逻,眼见这小子没头没脑撞过来,本来做完事早该出去了,想不到这个点还混在里头,再细细搜一遍,那间被道长施了法的牢房门打开了,还有和他一起干活的人,不知中了什么法术,到现在还没醒过来,只有这小子行迹可疑,且回话的时候支支吾吾,贼眉鼠眼的,一看就没安好心。”
他说一句,吴阿七便叫一声冤,等他说完,忙摇头解释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呀,我和黄三送了东西刚出来就被人从后面算计了,我也被打晕了,才醒过来呢,犯人跑了你们别急着先拿我顶缸,我心里也委屈啊?!”
壮汉把他的胳膊用力顶一下,骂:“还敢嘴硬!两个人同时被算计的,怎么他在东头你在西头?根本不是同一个地方找到的。”
吴阿七痛得大叫起来,哭道:“黄三是第一个被撂倒的,我抽了个冷子扭头就跑,趁着他们没下手自己先转了个圈奔了一段路,终究还是没有逃过他们的毒手,我跑的时候还叫救命呢,那个时候巡逻的人又在哪里?也没见人来救我?!”
这小子确实懂得反咬一口,把两个壮汉们气得七窍生烟,手下暗暗用力,吴阿七顿时杀猪似地干嚎起来。
白胖道人皱眉道:“够了!都给我停下。”
壮汉们松手退后半步,吴阿七扑在地上大哭起来:“长风道长,您可要为小人作主呀!”
长风微笑道:“我记得你,之前替我跑过腿办过事,看起来很老实,却机灵的很,我最喜欢聪明人了,我有好多手段对付聪明人呢。”
他本来皮肤白腻,肌肤微胖,笑起来更像是尊弥勒佛似的,说话的语调也是软绵绵和蔼可亲,吴阿七哪他说完,浑身打了个寒颤,呜咽声都没了。
长风细细地道:“让我好好想想,该用哪种法术对付你呢?要不咱们慢慢来,一点一点地把话说清楚?”
他话刚说完,吴阿七便一声惨叫,“道长手下留情,小人真的不是他们的同党,小人确实有话要说,刚才,刚才在他们打晕我之前,我好像听到几句重要的话。”
长风笑起来:“你这猴精,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关键时候全想起来啦?”
吴阿七哭丧着脸道:“道长只要打听一下便可知道,小人是出了名的顺风耳,耳力极佳,平时他们中有些个风吹草动的悄悄话,都能听见,被这几个人打晕之前,曾听到那个狐公子在对另一个年轻公子说:千万记得去镇上的雅和茶楼找人,我也是隐隐绰绰地听到了,左右差不离多少。”
旁边的中年人“哦”了一声,与长风交换了个眼色,立刻吩咐道:“快带人去封了雅和茶楼,给我细细地搜一遍,勿论是谁,只是要是个生面孔,一律给我带回来,若是有人敢反抗,直接处置掉!”
“是!”一个壮汉匆匆出去了。
吴阿七又朝着铁栏里听得目瞪口呆的贺郎低下头,“咚咚咚”一连磕了几个响头,哀求道:“这位公子,咱们萍水相逢,素不相识,你刚才打晕了我,我也不敢计较什么,现在我偷听了你们的话回禀主人,也求千万别怨恨上我,我就是个没用的废物,听差跑腿的小人物,一条小命而已,死也也不可惜,犯不上损上公子的阴骘。”
几句话说得长风和中年人都喷笑出声,贺郎本来怒气上冲,被他一求,脸上也露出无可奈何的尴尬,确实,一条蝼蚁般的性命,若真的撕破脸把他吊出来,确实会损到他的阴德。
长风道人一脚踹过去,把吴阿七踢了个狗啃泥,他不敢擦脸,忙又爬回来端端正正地跪好。耳听长风道人对中年人道:“我早说过这个是机灵人,先别论忠奸,手段变通上就是不那帮傻子可以相比的。”
中年人点头:“那就先留他一条小命,滚出去吧。”
吴阿七心中狂喜,又是一通用力磕头,额角都渗出血水,自己也不觉得,一路低头呵腰地逃了。
蛇夫人气得脸都绿了,圆鼓鼓地眼看着中年人,像是随时要吐出蛇信子来。
贺郎却暗暗叹口气,事到如今,只能祈求上天保佑谢子璎也是个机灵人,能顺利赶到雅和茶楼,及时和阿宝联系并逃出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