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岚舒被压在沙发上，一只大掌贴上了她的腰，带来黏糊糊的、腻人的潮热。

热烘烘的口气混着酒气扑到了她的脸上：“明小姐，后天我要去趟欧洲，你陪我一起去。五百万。”

仿佛她是一件货品，被直截了当的开出价。明岚舒的心如同坠入冰窖，而蒋之渠的嘴已经贴上了她的耳垂、脸颊、脖子，又啃又舔。

“放开我，我不卖。”明岚舒又踢又打挣脱不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不会亏待你。”蒋之渠的手更加放肆，沿着身体的曲线越过了浴袍的边缘往里钻，粘到了她冰沁的皮肤上。

明岚舒一个激灵，挣扎中手摸到了旁边的茶几。

下一刻，蒋之渠身子一歪，一滴、两滴......鲜红的液体落下，晕染到纯白的浴袍上。

明岚舒咬牙用尽力气推开身上的人，扔掉了手中的烟灰缸，夺门而出。

黑夜的马路上，跌跌撞撞的脚步声混杂着喘息和心跳。饭局上的一幕幕走马灯似的在明岚舒脑海中翻来覆去，甩都甩不掉。蒋之渠、刘制片、王总，还有那个倒酒的服务生，甚至柏原，说她有选择的柏原，在今天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夜风刮过脸颊，是刺痛的。有车擦着身体呼啸而去，差点被撞上，车窗里飞出一连串骂：“他妈的，找死啊！”

明岚舒重重跌到路沿，膝盖的钝痛令紧绷的神经在顷刻间断开。刚才那一砸用尽了所有力气，整个手臂到手指都在发麻，无法将自己支撑起来。她咬牙忍着痛，哆哆嗦嗦地摸出了手机。

手机正在嗡嗡作响，上面显示的来电人是田小田。

电话接通，田小田听见车水马龙的嘈杂声，她不待那边开口就急得连声问：“刚刚剧组的人让我们马上离组。发生什么了？”

话音未落，田小田听到话筒那端传来气若游丝的女声：

“救我。”

田小田见到明岚舒的时候，吓了一跳：惨白的一张脸，头发披散，身上穿着酒店的浴袍，光着双脚。在浓黑夜色的映衬下，好似被困在废弃躯壳里的游魂。

剧组的酒店自然回不去了，田小田把她带回了自己的家。她翻箱倒柜找出了药箱，拿起棉签沾了碘酒帮明岚舒擦药。

手肘、膝盖和双足都有伤，雪白的肌肤上那几道血肉模糊的长痕，触目惊心。明岚舒紧咬着唇，棉签每触碰一下伤口，睫毛就颤动一下。

田小田知道她是在忍耐伤口的疼痛，忍不住扔下棉签抱住明岚舒：“对不起，对不起，我应该陪你一起去。”

明岚舒从进门就一直沉默，直到这会儿才出声：“不关你的事”。说完拍了拍小田的背：“好了，已经没事了。”

“报警。”田小田掏出手机，飞快按键，“报警把他们都抓起来！”

明岚舒按住了田小田的手机。

“不能得罪他们。”瞧着田小田气愤的脸色，明岚舒勉强挤出一丝笑：“我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

这姑娘长了一张极好看的脸，说话温温柔柔。田小田一直以为明岚舒性子柔，但今天，遇上这样的龌龊事，她愣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下来。

反而更让人心疼。

夜里，明岚舒躺在田小田客厅的沙发上。

窗外好像是起风了，还听到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她睡不着，一闭上眼就出现那张大胡子的脸。那只黏糊糊的手仿佛还粘在她的皮肤上，即便她刚才在浴室把皮肤搓到发红，那种黏腻的触感仍没有褪去。

泪水终于滑落。

明岚舒把被子拉起来，蒙过头顶。十三岁那年，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常常做噩梦，惊醒过后，她就用被子蒙住自己，直到无法呼吸，直到让自己憋得喘不过气，就能迅速陷入昏昏沉沉中。

睡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她对自己说。

第二天一大早，明岚舒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门才开了一个缝，柏原就推门而入：“你的角色被换，之前拍的戏份也全被删了。”

说完，忽然脚步一顿。他见明岚舒还站在原地，眼底有淡淡的乌青，但眼神澄净，就这样安静地看着他。

柏原没来由的心中乱了几分，这一乱声音也低了下来：“听说蒋之渠受了伤，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明岚舒语气平淡：“难道你不清楚吗？你还让我好好表现。”

柏原一时语塞。

半夜的时候，王总忽然来电话，怒气冲冲地冲他骂，骂明岚舒把事情搞砸了。

听完缘由的柏原，瞬间血涌上头。他跟王总硬刚。他说，接受潜规则也要你情我愿，你们这样背地里把人卖了，跟犯罪有什么区别。

王总冷笑一声，骂柏原又当又立。

柏原无法为自己开脱，即使整件事他真的不知情。其实昨天下午在和王总通话时，他心中起过疑虑。但最后，他什么也没做。

沉默一阵，柏原说：“你配合点，去跟蒋总道歉，兴许事情还有转圜。”他有一点惭愧，把一个身家清白的姑娘推进火坑，并非他的本意。

但事已至此，柏原所能想到的办法只能说是没办法。他希望明岚舒不要怪他，并且认清现实——被明岚舒嫌恶的蒋之渠，却对明岚舒的未来拥有决定权。

明岚舒双手捏在身侧，面无表情。柏原曾经说过她有选择权，但现在他坐在她的面前，教她如何去卖自己。

真荒唐。

明岚舒轻轻地笑出了声，挖苦道：“怎么道歉？把我脱光了送到蒋之渠的床上去？”

柏原脸上的表情霎时僵住。下一刻他看见明岚舒站到了门边，把门大大敞开。

她背脊挺得笔直，一字一句：“我不卖的。柏原哥，别逼我。”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近来，极乐娱乐旗下的艺人大量遭遇角色被换。这些被毁约的影视剧或综艺，无一例外有蒋之渠的投资。

“明显是蒋之渠在施压！让她去赔罪！......什么，她不去？这么有骨气，那就让她拿钱解约！”王总火冒三丈，又在电话里把柏原骂了一顿。

柏原握着手机皱眉，明岚舒的合约里签下的违约金是个天文数字。

柏原再次见到明岚舒，是在舞蹈学院的女生宿舍楼下。她正一个人搬着大包小包回宿舍，那是她之前放在田小田家里的行李。

对于不听话的艺人，极乐娱乐一贯雪藏，停掉所有工作，收回所有的资源。看来这次王总动了真格，连助理田小田都被公司收了回去。

柏原帮明岚舒把最大的箱子抱起来，知道接下来的话并不好听，但仍开口：“你不愿意跟蒋之渠道歉也行，这圈子并不是蒋之渠一家独大，也可以找个比他更有地位和权势的靠山。”

还是要让她卖，明岚舒默不作声。

柏原最后说：“想想你当初为什么入这行，再想想解约违约金，好好想清楚。我等你回话。”

明岚舒回了宿舍，进组一个月，她的那张床落满了灰。她打了盆水把衣柜和床铺里里外外做了遍清洁，又拿出干净床单被褥铺好。

宿舍门被推开，同住宿舍的何蓉、林珊珊和简瑶结伴回来，见明岚舒在，三人俱是一怔。

林珊珊率先开腔：“哟！大明星回来了。”

明岚舒没吭声，从床铺上下来，拿起换下的床单走到外面的阳台。阳台的门并不隔音，在她的身后有细碎的对话传来。

“哼！不就是演了个小角色嘛，谱摆得倒挺大，还真当自己是明星了。”林珊珊语带嘲讽。

“她也没说啥吧。”怯生生的，是何蓉的声音。

“摆那副脸，瞧不起谁啊？！谁知道她是怎么拿到角色的，影视学院毕业的都有好多演不上戏，她一个非科班的，凭啥？说不定是陪......”林珊珊的声音低了下去，伴着几声暧昧的笑。

“她不是这种人吧......”

林珊珊的声音立刻大了起来：“干嘛替她说话？你忘了她是怎么对简瑶的！”

“珊珊，”一直没说话的简瑶此时终于出声，“别说了。”

“我就是气不过，这种没下限的人......”

明岚舒拧开水龙头，水哗哗地流出来，盖过了房间里的声音。

原本明岚舒和室友们的关系不错，一起上课一起练功，关系的转折始于大三。

学院创排作品参加国内最权威的舞蹈大赛“孔雀奖”的比赛。原本由专业成绩年年第一的简瑶担任领舞。然而，就在比赛前一个月，简瑶在宿舍洗澡时摔倒，脚趾骨折。原本只是跳群舞的明岚舒，接替了领舞的位置。

名单公布后，学校的公共论坛上有人爆料，是明岚舒故意使坏让简瑶摔倒，抢了领舞的位置。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

林珊珊替简瑶出头，在食堂门口指着明岚舒的鼻子，骂她忘恩负义，简瑶平时对她那么好，还截胡她的机会。骂得很是难听。

那一天，围观的人很多，但没有一个人上前劝说，所有人的脸上都是看热闹听八卦的表情。最后还是另一个当事人简瑶强行拉走了林珊珊。

这之后，明岚舒就被孤立了。她尝试过为自己辩解，但流言早已在整个学校传遍。至于她的室友，林珊珊当她是空气，何蓉不敢惹怒林珊珊，而简瑶则大度地打断她“都过去了，我没怪你。”

有一天晚上，明岚舒独自在舞蹈室排练，忽然灯一下子全灭，周遭陷入了黑暗。

停电了？还是跳闸了？

明岚舒想出去查看，却发现舞蹈室的大门从外面被套上了铁锁链，而她的手机怎么也找不到。第二天上早课的老师打开门，发现她蜷缩在墙角，双眼熬得通红。

那天，明岚舒在更衣室的角落里找到了自己的手机。她没有回宿舍，而是走进了篮球场旁边的树林。她躺在草地上，望着天上的浮云散了又聚、聚了又散。

她知道自己的舞蹈功底不够拔尖，也没有天赋。

最初是因为体质差，被母亲送进少年宫学舞蹈。十一岁那年，少年宫的老师把她带来京州。她记得当天穿着小背心和小裤衩，任由老师拿着软尺，量头围、脖子、胳膊和腿。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进了舞蹈附中。

在附中的第一年是试读，学校实行末位淘汰，倒数三名将被退回原籍。一开始明岚舒的柔韧性不好，但她想到被退回原籍很丢脸，于是咬牙一遍又一遍地练，连睡觉都保持着练功的姿势。终于，生压着能把横叉劈下去了。

十六岁，她考进了舞蹈学院，大学四年成绩一直保持在前五名。她深知，要弥补不足只有比别人更刻苦，所以这十年里，明岚舒去得最多的地方是练功房。她其实没那么喜欢跳舞，这么努力完全是因为不想输。

那天明岚舒在草地上一直躺到夜幕笼罩下来。她起身的时候想，随便吧。

憋着这口气，她比之前更拼，脚上的皮磨破了，流血结痂又被磨破。终于在决赛那天，拿到了金奖。

水龙头仍在哗哗地流着，流出的水溢出了脸盆。明岚舒抬起头，看到天空中被月亮照亮的云团，在缓缓移动。

答应柏原签约的时候，她其实已经拿到了国家歌舞剧院的offer。但那是全国最顶级的院团，演员是国内各舞蹈院校的优秀学生，参加过国际国内舞蹈大赛的一抓一大把。凭她的资质也许一辈子只能站在舞台的边边角角。

甘心吗？不甘心的。

柏原问她，想不想红。

红了会怎样？

会被亿万人追捧，会有很多钱。

明岚舒承认自己爱慕虚荣，好高骛远。但她等不及了，有钱就能解决所有的困境。

不红又会怎样？

柏原说，不红会比死还惨，所以你一定要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