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周有一个很重要的通告,等面试的时候,导演或许会问我一些问题。”苏闻青摸了摸鼻子,似乎对自己的行为感到不耻,语气充满了犹豫。
“但是我对这方面了解不多,我怕……”
“怕什么?”陈默身子微倾。
“我怕,我会露馅儿。”苏闻青思索了片刻,决定实话实说。
“是一档文博类的综艺节目,名额对我而言非常难得。所以我把青铜觚的照片发上去说我有些研究。我怕面试的时候,导演会问我一些专业知识,我……”
苏闻青的语速飞快。
其实这在演艺圈算得上是非常良善的竞争方式,可在外人看来就不一定了。
她到底是说了谎话,可陈默的为人她并不不了解。
人各有志,万一他眼里容不得沙子,万一他是个小心眼的家伙,今天的这顿饭局只能是不欢而散。
“可以,”陈默打断了苏闻青的解释,他的语气温和,“我说过会为你提供终生服务,包括其中的专业知识。”
“不过,你必须要在短时间内背诵大量知识点以及名词解释。因为你我都不知道,导演会随口考你什么问题。”
“可以!”苏闻青的眼睛一亮,面上难掩喜色。
她不是科班出身,本科学的是汉语言文学专业。因为在奶茶店兼职,长相过于出众而被挖掘。
大学四年她没有学到什么实质性的专业技能,唯有背书是她的强项。
背书,背书。她的课程平时就像温水泡脚,期末周把泡脚水喝掉。脑力巅峰时期,一天背完20张A4纸绝不在话下。
后来她进剧组,期末周的折磨为她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不论角色台词是多是少,她总能顺利地吃透所有剧本,顺便将对手角色的台词牢牢记下。
解决了要事,苏闻青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连看碗里清淡的菜色都顺眼了不少。
酒足饭饱,两人站立在酒店门前,苏闻青的尖细的鞋跟与地面接触,声音像一把锐利的刀。
“你……”她顿了顿。此刻联想到陈默那一身沾满泥土的工装服,又看见今天光鲜亮丽的穿着。
“开车来的吗”这五个字在她的嘴里绕了一圈,等说出口就变成了另一种意思。
“你觉得,饭后走路消消食怎么样?”苏闻青抬手比划,“我住在白云客栈,步行大概20分钟。”
陈默的脸上闪过一丝的错愕。
他看着苏闻青穿着的高跟鞋,仅仅是扫了一眼,又飞速地移开视线。
“你的鞋子可以吗?”他问。
陈默的眼神被苏闻青看在眼里,不知怎么的,看着他飞速移开的视线,一抹莫名的愉悦感浮上她的心头。
这种愉悦感就像维他命。
“当然可以,”苏闻青回答,又朝着空气踢了踢腿,“鞋跟只有5公分,小意思啦。”
南城,N大的教室灯光仍未熄灭,宋欢在电脑前写着报告,秦安走进教室,手里拎着两杯奶茶:
“你的轻芝多肉葡萄来咯,低卡糖去冰标准糖。”
“谢谢。”宋欢拿过奶茶刚插上吸管,一旁的手机铃声响起。
“这么晚了,谁啊?”秦安问。
“是陈老师。”宋欢朝秦安亮了手机屏幕,随后接通电话。
“陈老师,报告快写完了,待会给您发过去。”
“嗯,”陈默的声音在那头响起,“帮我把柜子里第二层的陶瓷史,还有我的两本手记拿出来。”
“诶。”
宋欢开了扬声器,秦安也听得一清二楚。他抢先一步把三本书放在桌子前。
“帮我寄顺风加急件,马上,我把地址发给秦安。”
挂断电话后,秦安收到了条地址,还有200元转账。
陈默又发了条消息:
“收件人和电话写我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一个麻溜地联系快递员,另一个嘬了口奶茶,继续完成报告的收尾。
陈默放下电话,身旁的苏闻青在倒行。
两人是面对面的姿势,苏闻青的头高高扬起,她盯着天上的月亮,洁白的下巴被月亮笼下一层淡淡的光晕。
陈默打电话前,两人闲聊。
陈默,据说是老师,业内口碑不错,但经济能力不太乐观,无法支撑自己的爱好。
苏闻青,三线演员,名气不大,但并不缺钱。
为了不伤害他,苏闻青特地换了一种隐晦的说法。
并不缺钱,换言之,就是她非常有钱,至少对于目前的陈默来说是这样。
这是成年人交友的潜台词。
苏闻青的余光落在陈默清隽的脸上,又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他宽阔的肩部。两侧的路灯照透他浅色的衬衫,衬衫下摆空旷,被行走所带起的风吹成无数个褶皱。
褶皱映成一个完美的倒三角。
苏闻青只看了一眼,脑子里就出现了许多弯弯绕绕的画面。
他缺钱,她有钱。
此刻,一种不太健康的想法涌入她的心头。
兴许是苏闻青的眼神太过直白,陈默也垂下眼睫和她对视。二人目光交汇的一瞬间,迎面吹来的风夹杂着一丝暖流,吹落到苏闻青的面上。
那是一股温暖的,甜蜜的,交织些许暧昧的热流。
氛围具象化,苏闻青的心有那么一瞬间的悸动。
“姑娘,吃烤红薯不?!”路边卖烤红薯的阿婆朝二人招手。
“……”
苏闻青接过陈默递来的烤红薯,热气顺着手心蔓延四肢百骸。
她抿了抿嘴,压制住上扬的嘴角,继续一副自艾自怜的模样。
“我演过很多电视剧的,”两人走远,她说,然后掰着手指列举,“《性缘脑》、《透明人》、《下岗司命再就业》……”
“看过…呃…听过吗?”
苏闻青只恨自己不能再红一点。
否则这位和她口味的陈老师,会有5成的几率是她的影迷。
她也不用苦心积虑地展开前戏。
话落入陈默耳中,听着是一副毫不在意的语气。
“嗯,我看过。”陈默给予她一个肯定的答复,“叶……”
“叶浮屠!”
苏闻青的声音骤然放大。
她头虽仰着,可眼睛却看向地面:“叫……叶浮屠,是我人气最高的一个角色。”
她在看地面,而陈默在看她,悄然收起即将说出口的“浮屠”二字。
两人都没有说话,空气凝结了片刻。等回过神,甜蜜又暧昧的烤红薯车已经远去。
苏闻青懊恼地挠了挠头。
话题扯偏了。
目光重新汇聚在头顶的月亮上,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哎,我本来是可以飞升的,因为我的经纪人很厉害,帮我争取到一个女主的本子。已经杀青了,原本计划好下个月就能播的。”
杭城的二月,零下两度的夜晚,月牙清清冷冷,高高悬挂在头顶的枯树枝上。
又是一阵风吹过,再没有甜蜜而暧昧的气息,只有刺骨的寒冷。
苏闻青缩了缩脖子,眼前的月亮像一枚破镜子,照应在上方的枯树枝是裂痕,月亮凄凄惨惨,碎成好多片。
“但我自己就是不争气啊,上个月对着狗仔竖中指,照片在网上挂了两天。”
不知是哪位大神说,月亮能映照人的心事。或许陈默知道,可苏闻青此时并没有开口询问的心情。
苏闻青皱眉,陈默面色平静地听着她说话,偶尔开口提醒身后的障碍。可即便这样,她的脚步仍会趔趄。
于是他伸出手臂。
苏闻青一只手抓着陈默的胳膊,另一只手握着温暖的烤红薯。她看着碎掉的月亮,月亮背后的天幕就像一个巨大的投影屏。
上面影影绰绰,投射出她糊咖6年,即将翻身,到头来却因为一张照片,痛失机会的悲惨人生。
“竖中指的照片挂了两天,剧方那边说影响不好,得……”
说道最后几个字时,她在天幕上看到了自己被雪藏的结局。
“得……哇!”
看到最后,她竟然没忍住哭了出来。
憋了一个多月的压力在此刻如高山倾倒,全部落在她那颗弱小的心脏上。
她这一哭含有发泄的意味,短时间自然不能停止,因此脚步也停下。只是手还握着陈默的胳膊,伴随着一阵阵抽泣声,握住的力道也逐渐增加。
陈默跟着她站在原地,没有安慰,更没有因为动静过大而阻止。
哭到最后,苏闻青的抽泣声怎么也止不住。眼前一片模糊,直到手上的胳膊动了动,她才猛然意识到身边还有人。
她的肩膀因为抽泣而上下起伏,于是松开了手臂,用力捂住自己的嘴,试图让身体停下来。
可陈默却反抓住她的手腕。
“不要捂嘴,”他阻止,“抽泣是缺氧的表现,用力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苏闻青第一次听到这种观点。
以前哭,大人只会用衣架抽她的手臂,强迫她停下来。可抽泣不受自身控制,她只能通过紧闭呼吸来对抗这种生理反应。
苏闻青接过陈默递过来的纸巾,覆盖在眼睛上,脑子一片混沌,不太想面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冷静下来后,除了悲伤,她更多的是丢脸。
“我不是有意要听到这些的。”陈默看着她捂住眼睛的动作,只以为她心底那股悲伤劲儿还没缓过来。
“演艺圈的事情我不太了解,可你进了面试,说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话落,陈默微微弯腰,视线与苏闻青平齐,透过纸巾直视她的眼睛。
“我会尽力帮你的。”
纸巾那一边,苏闻青在听到这句话后,脸上的纠结云消雾散。
“我没事,”她拿下纸巾,说话时还伴随着一声抽泣,只是红彤彤的眼眶闪过一丝狡黠的色彩,“作为演员,抵抗未知的风险也是一门必修课。”
她一步一步,倒退着前进。
“我只是压力太大了,想找一种方式发……”
哐当!
“……”
鞋底,脚面,乃至于小腿,一股冰冷的潮气蔓延全身。
苏闻青跌坐在水坑里,那股好不容易压抑住的悲伤又涌了上来。
“……你还好吗?”陈默快步走上前,满脸歉意,“对不起,我以为这么大的水坑你可以看得见。”
苏闻青闭上眼睛:“别管我,让我死在这。”
俨然是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
陈默皱眉,显然不能接受她的提议。
苏闻青闭着眼睛,正思考用什么方式无痛重开,身上忽然一暖。
一件深色的大衣落在她潮湿的外套上,随后身体被一双有力的胳膊轻轻带起。
她站不太稳,自然心安理得地扑在那一弯宽阔的胸膛里。
手臂环住男人的后背,苏闻青没忍住,还趁机用手捏了捏那坚实的背部肌肉。
什么悲伤,什么抑郁,什么自暴自弃,在此刻统统消失不见。
色字头上一把刀,暂时割断了她的情感。
苏闻青再也哭不出来。
尽管转瞬即逝,可还是被这短暂的美好所治愈。
“后背疼吗?”陈默松开她的身体,“如果摔到尾椎骨得尽快去医院,最近的综合性医院离这里只有不到两公里。”
“尾椎骨没事,但我的膝盖有点冷,没有办法独立上楼。”苏闻青掩下眼底的那一丝兴奋,伸手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细声细气地回答。
她抬头,眼神澄澈:
“白云客栈,你愿意送我上去吗?做一做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