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伊洛思睁开眼睛。

不是出租屋墙面斑驳的天花板，不是哥谭灰蒙蒙的雨天，而是一片淡蓝色的、微微发光的凝胶。

她轻盈地在这片淡蓝色的凝胶海洋呼吸，仿佛天生生活在海里的游鱼。

她回来了。

只有这种时候，艾伊洛思才由衷地感受到BA公司神秘到接近于恐怖的技术实力。

仅仅这片蓝色的凝胶就能把她带进那么真实的游戏世界。

她在游戏中的每一次睁眼、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咀嚼食物，几乎感受不到与真实世界的差别。

拥有这样堪比神明技术的公司，怪不得他们傲慢地自称“盗火者”——为人类利益窃取神明文明辉光的盗火者。

艾伊洛思轻轻摆动身体，慢慢向上游，直到测试舱的顶端。

测试舱她一般戏称其为“罐子”，从里面往外看，正像一个银灰色通体的巨大圆柱体，而她正是罐子的鱼。

一道淡蓝色光出现，开始逐寸扫描她的面部特征，熟悉的机械音清晰无比地响起，在罐子内产生微微的回声：

“工号003-8027，请说出您的口令。”

“观众不属于舞台。”

“正确。尊敬的管理员【观众】，欢迎您下次体验。”

不，不希望再有下次，艾伊洛思默默地想。

可惜天不如人愿。

公司就像这个罐子，外面的人拼命想游进来，而艾伊洛思只想出去。

盗火者的荣光不属于她。

艾伊洛思过去年轻时每个月都提交一次辞职申请，但很遗憾，出于某些原因，她一次也没有成功过。甚至由于她频繁地呈递辞职邮件，公司对于她已经有了一套固定的回复套路，礼貌、诚恳但确凿无疑地拒绝。

艾伊洛思大概猜到了拒绝原因，并随着年岁的增长，她心平气和地接受了，并决定在公司摆一辈子的烂，心安理得地混日子。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她被天大的霉运砸中了——她被公司选中成为测试员。

她明白，成为测试员既意味着公司升职加薪的高速通道，又传达出一层意思——给公司卖一辈子的命，基本上不可能辞职成功了。

测试员不是谁都能当的，对身体素质、心理素质、知识水平等等都有一定要求。

艾伊洛思是公司为数不多的适格者。

如果说普通玩家玩游戏像是在动物园里看着被圈养好的可爱动物，并与毛茸茸轻松友爱互动，那测试员所干得工作是穿着起不到多少效果的防护服在森林里与野兽搏斗，而且除非极端情况，她不能掀桌子干脆把森林烧了。

测试员在游戏里呆太久了，是有可能永远迷失，再也分不清游戏与现实。

想到这儿，艾伊洛思知道自己还有一线机会，就是继续摆烂，必要时装傻，让上司认为自己不堪大用，对整个测试项目没有积极效益，从而顺理成章地把自己踢出测试项目，回归到自己混日子的平静生活。

目标是平平静静活到老！

艾伊洛思换下白色紧身测试服，换上自己的衣服。

在快速填完多个心理测验表，以证明自己没有因为测试游戏有暴力倾向或者受到创伤后，艾伊洛思来到另一间房间的木质门前——这是她最不喜欢的环节。

像一个罪人要向神父告解一样，接下来这项工作没有一次不让她倍感煎熬，每次都要想尽脑汁瞎编一气。

但躲不掉，该来的总是会来。

艾伊洛思瞥了一眼门上面挂牌——牌子上写着“无人办公室”。

她面无表情地敲了敲门。

“请进。”

桌上面前坐着一个蝙蝠侠，他还友好地对艾伊洛思笑了笑。

艾伊洛思砰得一下关上了门。

她知道自己没眼花，尖耳朵、黑披风、胸口的巨大黑蝙蝠标志。

只要被蝙蝠侠打击犯罪过一回，这辈子就忘不掉蝙蝠侠长什么样。

这里是现实，不是游戏。

她知道自己直属上司的老毛病又犯了。

更不想开门进去了。

但对方明显不想放过她。

“江小姐请进，我看见你了。”随之而来的是柔和的、如丝绸一般的笑声。

艾伊洛思再度开门，一鼓作气坐到了桌子前面的一把软椅上。

艾伊洛思彬彬有礼：“003女士，我相信您用蝙蝠侠投影会为我们接下来的沟通工作添加不必要的麻烦。”

主要是给她增加没必要的精神压力。

看到蝙蝠侠灿烂的笑容太诡异了，就像是小丑魂穿蝙蝠侠，下一秒就要漂白皮肤，割开唇角，染绿头发，一路高歌进阿卡姆。

还我妈生脸jpg.

003女士没有直接回应，只是抬手打了一个漂亮的响指。

在无数蓝色粒子的重组下，她瞬间变成了无忧无虑、放荡不羁的哥谭王子，噙着笑意，压低声音，饶有兴趣地盯着她：

“那现在呢，宝贝？”

艾伊洛思不想回答，只是配合鼓了鼓掌，示意她有什么把戏赶紧使出来。

她明白这个投影不可能是003女士的真实相貌。

事实上，003女士本人根本不在办公室，她只是在跟一团空气、一段数据说话。

这又是BA公司一大特色之一——投影。

作为低职阶的员工，艾伊洛思甚至无法得知自己直属上司真实的面貌。

而003女士本人的性格又是相当……难以言喻，不能用常人的逻辑揣测，这为艾伊洛思多次辞职信奠定了基础，也为她平静的摆烂生活添了不少乱。

比如现在，艾伊洛思确实费解为什么003女士为了跟她开玩笑，或者说某种可能上的试探，非要采用游戏内测未公开角色的投影呢？

《正义联盟在行动》这款被BA公司寄予厚望的全息开放世界大作，目前还未开始公测。网上可公开情报也只有七位主推角色的黑色剪影和名字。比如，【蝙蝠侠】、【超人】、【神奇女侠】、【闪电侠】等等，并预告后续将陆续放出隐藏款角色情报，敬请期待。

游戏角色建模是公司重要的保密情报，即使是公司员工也不能轻易透露与使用。

更何况是在BA公司被指控“智能觉醒”危机的关键时刻呢？

艾伊洛思作为测试员，同时也是BA公司社畜一枚，在参与测试前签订了无比严格的保密条约，确保她如果在网上透露公司的重要情报，会被告得倾家荡产。

003女士没有签订保密协议吗？认为艾伊洛思懒得举报她吗？还是她有恃无恐？

艾伊洛思思绪微转，表面上还是神情冷淡、不露分毫。

这是她应对003女士的经验之一——只要不给她回应，003女士就会自讨没趣，减少继续逗艾伊洛思玩的可能。

“真令我伤心，好吧，江小姐，说说你对哥谭市的看法。”她双手抱头，往椅背上一躺，悠闲地仿佛在度假。

艾伊洛思却正襟危坐，努力说着正确的废话，防止003女士把自己当心腹培养，断送自己混日子的平静生活：

“哥谭市（Gotham）以现实中多谭市（Dotham）为原型，借用了其美术、建筑、文化等等多个因素特征，但多谭市承平已久、河清海晏、民风淳朴，哥谭市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犯罪之都、罪恶温床，形成了一个有趣的、引人深思的反差。”

艾伊洛思虽然是华国人，本名江月白，但在多谭市生活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多谭市算是她半个家乡。

在测试的过程中，她不止一次对游戏中的某些著名地标建筑感到一种强烈的即视感，比如哥谭大桥、韦恩大厦、哥谭大教堂等等。

最好笑的是，阿卡姆大学是多谭市享誉海外、人才济济的最高学府，也是艾伊洛思本科毕业学校，在游戏中却变成了著名的精神病关押监狱，住着【小丑】、【稻草人】等等声名远扬的罪犯。

大学爆改精神病院jpg.

003女士嘴角轻轻翘起，慢慢漾起微妙的弧度：

“我不认为你是这样想的。”

艾伊洛思觉得很纳闷，她难道不是一直在003女士面前表现得像是一个胸无大志、才疏学浅的摆子——003女士理论上最不该感兴趣的人，怎么003女士还没放弃试探她呢？

为了杜绝自己被003女士青睐有加、惨遭升职的可能性，艾伊洛思刻意摆出一副猫猫疑惑脸，瞪圆眼睛，用手指了指自己：

“你说我吗？”

003女士果然顿时失了兴趣，摆了摆手，用哥谭王子甜蜜的嗓音百无聊赖地说：“谈谈蝙蝠侠。”

艾伊洛思心头一震，来精神了，在来之前她就已经预先编好了一些关于蝙蝠侠的瞎话，保证说了让003女士对自己大失所望。

没有人比我更懂蝙蝠侠jpg.

艾伊洛思斩钉截铁地说，仿佛她是蝙蝠侠本侠：

“我认为蝙蝠侠会公开身份。”

003女士似笑非笑：“哦？为什么呢？”

“因为面具戴上的那一刻就是为了摘下来！蝙蝠侠会在万众瞩目下摘下面具，公开身份，声明：‘I AM batman！’ ”

这句话自然是纯粹的瞎话。

据艾伊洛思的观察，蝙蝠侠并不是喜欢高调、内心自恋的人。

相反，他有意识地在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塑造神秘感，利用恐惧威慑罪犯，这种人是绝不可能在民众面前公开自己的真实身份的。

但这些猜测又不会告诉她的上司。

003女士不置可否：“公开秘密身份？”

看着003女士的投影，艾伊洛思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瞎话——

“我认为蝙蝠侠的真实身份是布鲁斯·韦恩！”

这个猜测更是无稽之谈。

先不谈他们两个性格特质上的巨大差异，就纯粹地，从商业逻辑上说，蝙蝠侠苦情满满黑暗骑士赚一波受众，哥谭王子风流倜傥花花公子赚一波受众，他们俩互动磕CP，再赚一波受众。

黑暗骑士有着不为人知的神秘背景，令人遐想的覆面真容，令罪犯闻风丧胆的强大实力，公司钦定的主推角色之一。

哥谭王子则有着父母被杀的凄惨过去、广受认可的出色颜值、令人艳羡的庞大财富，标准人气角色。

艾伊洛思猜测布鲁斯·韦恩是公司还未公开情报的隐藏款角色，在这个猜测的基础上，公司更加不可能把两个明显未来的人气角色合二为一。

这不符合商业逻辑!

也如她所料，003女士几乎是开怀大笑，笑得直不起身，说她的想法很有趣，可惜太异想天开。

“下次再聊吧，甜心。我等会有个会。”003俏皮地眨眨眼，再次弯起嘴角，优雅地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艾伊洛思站起来，礼貌向她告别，毫不留情转身离开。

因此没注意到003女士盯着她晦暗不明、若有所思的探究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