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维谦很快就被多鱼找来,一马当先地推门而入。
多鱼提着药箱紧随其后,顺便扫尾把房门给关上,而后替宋维谦搬了矮凳到床边,伺候宋太医落座。
宋维谦坐了下来,观了观沐九如面色,问候道:“师弟,今日你感觉如何?”
沐九如不答,只是挑眉而笑,手腕抬起来了点。
“师兄,请。”
宋维谦悠然一笑,拉过沐九如的手腕,放在床头细细搭脉。
他提了些问题,沐九如都答了。
宋维谦思量着脉象,道:“张嘴。”
沐九如乖顺地张开嘴巴。
宋维谦道:“舌头伸出来些,昨日咬伤的那个口子,我给你上点药粉。”
沐九如这才感觉出舌头上有个地方特别疼痛,应当是昨日风症时咬的。
他把舌头吐出来一截,舌尖边缘有个深深的口子,让那段丁香小舌更显艳红。
宋维谦看得红了脸,把药粉撒上,他犹豫了一瞬,还是伸手抹了一把伤口,把药粉匀开。
沐九如瞬间收回舌头,双眼微眯,直直盯着宋维谦看。
宋维谦脸色通红,咳了好几声,才继续说道:“你的病况目前还算是平稳,好好将养着,过上三年五载就能恢复到你入宫前的状态了。只是这两个月你身子很虚,肯定还要小病不断,我已和蔺南星这的府医交代过对你病症的医治方式了。”
“这几日你少吃点东西,之后慢慢恢复饮食,放开了吃,吃好喝好睡好,汤药别停,活到四五十岁总也是没有问题的。”
沐九如嘴里上了苦涩的药粉也不方便说话,便点了点头,表示知晓。
宋维谦掀开沐九如的衣服,给沐九如扎了几针,叮嘱道:“日日针刺过于耗气,今日施了针,之后便停歇几日,让府医给你做艾灸吧。”
沐九如香肩半露,玉如意一样的锁骨莹白透亮,被针刺着的肌肤泛着圈红印。
宋维谦看了两眼,又移开视线,拿盒药膏抹在沐九如的手上。
沐九如的手背除了刚开始敲在床头的淤青,后来被蔺南星顾着舌头,放开手时,胳膊上又敲下了几个印子。
宋维谦轻轻地搓着沐九如的手。
素白嶙峋的骨节上青紫了一片,手腕细细得只剩皮肤包着骨头,比起沐九如风华正茂的时候颜色衰减了许多。
可沐九如却是宋维谦爱慕了十年的郎君。
就是容颜不再,做过了别人的妻妾,宋维谦也依然痴心不改。
他怜惜而轻柔地给沐九如抹开药膏,又撩起这人的衣袖,给干瘦的小臂处理淤青。
沐九如把药粉咽下喉咙,虚弱柔缓的语速加快了些,说道:“师兄,此事你交给多鱼便可。”
多鱼连忙听话地伸出手来接替宋维谦的工作。
宋维谦拦了拦,温柔地对沐九如道:“师兄来就好,你看你这手上青了好几处,贯会让人心疼的。”
他专心致志地给沐九如按摩,又碎碎念着抱怨道:“南星也真是,你说什么他就听,若是当时把我叫进来,你不必受这些伤,他也不用被咬破手。”
沐九如听到“咬破”两字愣了一愣,昨夜的记忆回笼了一些,难怪舌头上只有一个伤口,原来是南星伸手給挡了……
他神情柔软了下来,心中一片温情,突然又感觉手臂上被宋维谦捏了几下,鸡皮疙瘩顿时起了不少。
沐九如抽了抽手,宋维谦反而握得更紧,还提醒道:“你别乱动。”
沐九如深吸一口气,有些气闷,但想到这人不辞辛劳地救了自己,给他摸两下手也掉不了皮……
他便闭起眼睛,婉言地道:“多鱼,别让宋太医大材小用,为这等杂事费心了,还是你来吧。”
多鱼这下感觉出了什么,一把拉过沐九如的手,放到怀里继续做涂药的工作,勤快地道:“宋太医,这等小事,奴婢来做就好!”
要是让蔺公知道沐公子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受了委屈……
那多鱼可就要变成死鱼了!
宋维谦其实也并没用多大的力气攥着沐九如,只是沐九如身体虚弱,力气太小,这才挣不开来。
多鱼轻轻松松就拽走了沐九如的胳膊。
宋维谦满眼的恋恋不舍。
他看着心上人的玉手,又觉得九如是在体贴他,笑了两声,亲昵地道:“你啊,就是又倔强,主意又大。”
沐九如一阵头疼,长出一口气,闭上眼睛打算装睡。
宋维谦见沐九如竟开始自闭,六年前被心上人放置在一旁的种种回忆归拢起来。
他连忙换了个话题,继续和心上人交流:“九如,你如今离了宫,之后有什么打算?”
沐九如睁开眼睛,认认真真地思量着,却一时也是毫无头绪。
他只好说道:“先看看南星他有什么打算吧……”沐九如摇了摇头,“我如今刚刚离宫,也不知道外头是何情况,做什么打算都是空想。”
宋维谦道:“本来他是打算把你送去南边的,可如今你身体差成这样,没个半年也出不了远门……但你住在个阉人府上总不是回事。”
他一拍大腿,兴冲冲地提议:“不如你搬来秀水巷,就我六年前住的那地儿,宅子现在空置了下来,再购置两个仆役在宅子里伺候你,住着也很是舒服的,万一蔺南星得罪了贵人要落罪抄家,你也不会被他给拖累到。”
多鱼感觉沐公子的手指紧握了一瞬,然后又缓缓放开。
他抬头望向贵人,见贵人柳眉紧皱,脸色像是有些不悦,声音也带着丝丝寒意:“……我何去何从,等南星回来再议。”
多鱼垂下头继续给贵人揉手,心想:这宋太医怕不是当咱家是死的,等蔺公回来了,咱家必然要好好地向蔺公告状!
竟敢当面诱拐蔺公的主子!还说什么蔺公会被抄家……
呸呸呸!
且那秀水巷就是个旮里的小地方,都快到城外面去了,能有我们蔺太监第住着舒服?!
这太医真是好生大脸面啊!
宋维谦对多鱼的腹诽全然无知,继续兴味盎然地游说:“你来了秀水巷,我便辞了太医署的职务,在医馆里挂个名,闲着就陪你散心聊天养病。”
他脸上挂着期盼的笑容:“等你好些了我们就把臂同游,四处游医,圆了你悬壶济世的念想……”
话语间,多鱼给沐九如涂好了药膏,帮贵人拉下袖子,把手拢好,递上一个热乎乎的汤婆子。
沐九如听着宋维谦的描述,搭着汤婆子,凝神思量片刻,叹道:“师兄,你已成家立业了,这么做等于自毁前程。”
宋维谦变了变脸色,叹道:“也不算什么自毁前程,我本就是为了你才进的太医署,入赘的院判家……”
他想起烦心事,只觉得昨天被蔺南星抵柱子上的那下又痛了起来,揉着胸口道:“我那妻子也,反正一言难尽,我们两看相厌,早日和离了是桩好事。”
他放松了语气,柔和地道:“到时一身轻松地和你住在秀水巷里,你从头开始,我也从头开始,都很是自在。”
宋维谦在秀水巷的小宅子,沐九如进宫前是去拜访过几回的。
清贫俭朴,却处处温馨,是宋维谦精心掇拾过的居所。
里头满是沐九如喜欢的医书、药材,养了一些不难侍弄的花草,院里有个小缸,里头游了红鲤几尾。
他去登门作客时,宋维谦和南星就会搭伙下厨;他在边上望着,看两人刀光剑影、烈火烹油,端出几盘家常小菜……
生活确实是惬意又自在的。
只是——
他和宋维谦能从头开始人生。
南星入宫为宦,便成了皇帝的私有物,这辈子都只能在内廷浮沉。
南星现在又是什么想法?
是想位极人臣,权势滔天,还是……也想重新开始人生?
沐九如摇了摇头。
即使宋维谦为他付出良多,又盛情相邀……他在知道南星的主意之前也哪里都不会去。
沐九如移开话题,向不停抚胸的宋维谦问道:“师兄,你的胸口怎么了?”
宋维谦又搓了两下胸脯。
他想起这伤,就有些委屈,嘀嘀咕咕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你昨日和南星见面之前,他一时冲动,揍了我两下……他现在那个子,那手劲,我至今还疼着呢。”
多鱼目瞪口呆,被宋维谦的无耻给惊到了。
好你个宋太医,偷偷告状呢?
沐九如也听出了宋维谦的告状之心。
但他不知道昨日的情况,且南星向来是个妥帖人……虽然时隔六年,两人的性子或许都有了点变化。
但南星和宋师兄相比起来……他还是更相信南星不会无端惹事。
沐九如也不好随意偏帮,便露出了一个空洞又谦和的笑容,全做安抚。
小多鱼可看不得他的主子甲被人诽谤,大惊失色地道:“宋太医,那您可得赶紧医治啊!蔺公在塞外不知杀了多少夷贼,一拳能把贼人的胸口打穿!您还是赶紧看看,若是胸口被击碎了可就药石罔医了啊!”
沐九如“噗”得一声笑了出来。
宋维谦地脸色一瞬扭曲。
他对多鱼摆了摆手,道:“去去,别捣乱。”
宋维谦嫌弃地把多鱼赶跑了,又对沐九如搬弄是非起来:“九如,你还是和我走吧,他今时不同往日,杀性重着呢,在外头不知道还杀过多少人,他昨日敢一言不合就打我,指不定以后你惹恼了他,他也揍你……你这身板可经不起他一指头的。”
沐九如眨了眨眼睛,心想:这蔺公听起来是有些吓人,但和我家的小南星有什么关系?
他家的南星就算块头大了不少,里子依然像小时候一样温顺乖巧。
昨晚还一直掉金豆豆……
可爱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