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泽安到底年轻,身体底子好,仅用热水热敷前额,高热便已褪下,身上伤口有上回严太医留下的药膏贴敷,也未见发炎迹象。
让忙前忙后的姜雯放心不少。
至夜,翻翻屋里给秦泽安处送去金丝炭后剩余的木炭,麻布袋中仅剩浅浅一层。
春日已至,姜雯处这袋金丝炭用至开春回暖,本已足够,或有多。
上回姜府送来这袋木炭姜雯便去信姜府,不必再送木炭来,现下秦泽安处要用,这点木炭便不够用了。
“锦绣,备墨。”
墨水在纸张缓缓晕染,写就一封家书。
姜雯将这不足三指宽的纸张,细细卷成小卷,从书案抽屉里翻出一只短哨,对着床边一吹。
不稍片刻,一只小巧,肚儿浑圆,浑身羽翼纯黑,仅前额处一点白毛的信鸽,从窗口飞进屋里,停在书案前。
信鸽识得姜雯,腿上绑着代表姜家花纹的铜圈,叽叽喳喳凑向姜雯手边,亲昵蹭蹭。
“咕咕~”
姜雯挠挠它浑圆的小肚,思虑还给不给它喂食了,“这鸽儿吃什么了?肚儿涨的不行。”
“哪晓得哩,之前小姐看它不想归笼,又飞不远,哨儿一响便来,命奴婢不关它在笼子,现下是日日不见它归笼,不知飞哪儿野去,那笼中鸽食倒是日日见底。”
“哈哈,许是在外觅食了,只是这天儿尚冷,不知它去哪儿寻食了。”姜雯逗弄小鸽儿一番,最后还是拿了些谷物喂食。
毕竟鸽儿便是这样训的,若不喂食,忧它不愿跑腿儿。
只是待它吃饱,姜雯瞅着它那浑圆小肚儿,是真怕这家伙飞不起来了。
幸好,待它起飞时虽是踉踉跄跄,却到底飞的起。
等鸽儿飞走,姜雯才同锦绣讲笑:“我方才还真担心它飞不动了。”
锦绣噗嗤笑出声:“奴婢刚刚也是,哈哈哈,那肚儿实在是太胖了。”
鸽儿脚上绑了信筒,悠悠飞出姜雯处。
没走出片刻,一颗石块袭来,正好击中鸽儿溜圆的肚皮,一声鸟啼凄厉长鸣,“唧!”
秦泽安眼睛一眯,昏暗夜色中辨别方才那鸽子落向,快步朝着那处赶去。
赶至进前,那鸽子竟未被击晕!
只是明显痛苦不已,唧哇乱叫。但即便如此,任就奋力前进,伏地三尺,低空飞行。
这鸽子着实吵,未免引人注意,秦泽安使轻工快步追上那鸽子,一手捞在掌心。
这鸽子亲人,秦泽安将它握在手里,它竟渐渐不再尖锐叫唤。
“这鸽儿训的好,就是肚子怎么这么胖呢?”秦泽安颠颠手里重量,力用的大了些,小鸽儿直接在掌心打了个滚,倒翻过来,露出浑圆的小肚皮。
“你家主人喂食太多了。”
鸽儿咕咕叫唤两声,似是抗议。
秦泽安拇指捏住鸽子将其固定,另一只手去卸鸽儿腿上的信筒。
这鸽子察觉秦泽安意图,亲人的状态瞬变,低头去啄秦泽安手指,并发出尖锐爆鸣。
“啊,松口!”秦泽安一时不察,手上已是血肉模糊。痛的秦泽安将鸽子向周围树上一甩。
肉木接触发出一声闷响,鸽子落在树根低下一动不动,不知生死。
秦泽安上前取下鸽子脚上信筒,将里面小纸展开,只是一封再普通不过的家书。
“吾父,洛汐敬叩拜上,上回去信还言已春至不必再送炭,现天冷反复,木炭却是见底,还望吾父再着人送些上山来。春至而寒未消,不知家中人可都安好,特别是祖母可有受凉,洛汐未在父母膝下,时刻挂怀家中人,望家中一切安好。”
“炭,金丝炭……”金丝炭市面上难有,多是在宫内和京都达官显贵中流通。而今日姜雯送来,给秦泽安房内燃的,正是金丝炭。
“是为我求的!怕我再发高热?”
清润男音在黑暗中响起,又随冷风消散,静默下去。
秦泽安抬头看天,静静等了半晌,却再未见有鸽子飞出。
“竟只放一只鸽……”
鸽子送信难免有缺漏,一般都是几只鸽子齐放,避免有鸽子半途中被人打杀吃了,或是迷路归于大自然。
堂堂太尉嫡女,竟送信放鸽如此小气!只放一只鸽子。
秦泽安无语望天,现在上哪儿去找只识太尉府路线的鸽子。
“咕,咕咕,”秦泽安正处苦恼之际,几声鸽子呜咽的轻鸣声低低响起。
秦泽安目光移到跌落树根的小鸽子身上,似见着它动弹了一下。
秦泽安快步将鸽子捡起,感慨道:“竟还活着……你家主人,只放你一只鸽儿,也不无道理。”
秦泽安将鸽子带回住处,喂水顺毛,好生照料。
天光乍现,鸽子才悠悠转醒,跺了跺脚感受脚上竹筒重量,迅速翻身站起。
见着旁边的始作俑者,鸽子轻脚走到近前,伸长了鸟喙便啄。
秦泽安痛醒,下意识伸手去抓,鸽子已迅速从窗口飞走。
摸着脸上又填两道新伤口,秦泽安反而乐出声,“还挺记仇。”
不过,好在不需再寻一只新鸽子。
经过昨日之事,姜雯一醒便记着秦泽安的事,晨起上过寺里早课,姜雯便去秦泽安处瞧瞧,看看今日是否出现高热复发。
门敲三回,屋内才悠悠传来秦泽安的声音:“进。”
姜雯进门一瞧,昨日还好好的人,今日脸上竟添两道口子。
“脸上这是怎的了?”
秦泽安摸摸脸上已经不出血的口子,脸不红心不跳胡扯道:“屋里有老鼠,昨夜抓了一夜老鼠。”
“啊!这屋里老鼠还咬人?”
“咬啊,生猛的很,你瞧瞧,”秦泽安抬起手,手上还有几道口子。
“在哪儿?让锦绣帮你瞧瞧。”
锦绣将早膳放桌上,撸起袖子向秦泽安问道:“安公子,给指个位置。”
“不用,”秦泽安笑道:“昨夜赶了一夜老鼠,现在估计早跑光了。”
“哦,那算了,回头我去寻寺里师傅问问,拿点药老鼠的。”
锦绣掀下袖子边角,将带来的早膳从食盒中一一拿上桌。
“今日可还发热?”
“没有。”
姜雯尽量柔声低嗓笑道:“没有便好,那且先用过早膳吧,垫垫肚子也好有精力再睡个回笼觉,好好休息。”
“那便听夫人的。”
秦泽安坐上桌,锦绣在边上偷笑不已。
姜雯抬眼瞧了眼,敛眉叮嘱道:“安公子还是唤我姜小姐罢。”
秦泽安动作一顿,“是因着昨日我唤你姜小姐?”
“不,”姜雯正色道:“安公子既记住了那日我给你的信件,认同不暴露你太子身份的做法,便唤我姜小姐,你我二人并无过往,只有缘于山中捡你入寺。”
“那外人面前称姜小姐,只你我之时,唤夫人?”
姜雯低笑一声,还是唤道:“安公子。”
秦泽安沉默下来。
姜雯解释道:“你我大婚未成,唤夫人实为不适。”
“只因这个?”
姜雯抬眼看他,确是一张令人心动的脸。姜雯叹了口气,很快将头低下,抬高些音量,使难听的嗓音更加沙哑凄厉,“殿下失忆,因此有所不知,殿下从未中意过我,娶我只因我太尉嫡女身份。殿下乃高洁之士,莫要做恢复记忆后令自己不喜之事!”
姜雯起身告礼,“殿下,在下先行告退,殿下用完膳可将碗筷放于门外,过后锦绣会来取走。”
说罢,姜雯便领着锦绣离开屋内。
回僧舍路上,锦绣不解询问:“小姐,为何要将殿下拒于千里?就算小姐未与殿下完婚,小姐也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啊。”
姜雯轻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想有一如意郎君,“锦绣,殿下政绩如何?”
“修水坝,减赋税,建粮仓,政绩颇多,是位勤政爱民的好太子。”
“正因如此,才不可乘虚而入。免得他日殿下记忆恢复,厌弃于我,我会心有不甘,记恨殿下,做出错事。”
锦绣辩驳,“为何厌弃小姐,小姐如此好。”
姜雯停下脚步揉揉锦绣头发,“傻丫头,只有你觉得我好,我这嗓子,在他人看来,始终为缺。”
锦绣不平道:“感情之事,哪管什么乘虚而入,只肖两相欢喜,他日琴瑟和鸣。”
姜雯静静看着锦绣,淡淡道:“锦绣,我入宫,从未想过与殿下琴瑟和鸣。”
锦绣一震,“为何?小姐不喜殿下?”
“并未,说起来,我对殿下算得上喜欢,只是... ...我爹爹做太尉不是为了当官,而是因为当官能守住国之疆土,令大洲百姓不再流离失所。我入宫不是因为喜欢殿下,而是朝堂需要我做殿下的太子妃。社稷安稳,大洲才安稳。”
“我未入宫前,肖想的,便只是与殿下相敬如宾,不想贪多,贪多心便大了。”
姜雯见锦绣愣愣的,缓和了语气问道:“怎的?吓着了?”
“没有,”锦绣摇头,“只是觉得今日,小姐有些不一样。”
“没有什么不一样,你家小姐依旧胆小,只是我知道有些事,必须该做。”
姜雯慢步走回僧舍,锦绣想事儿,悠悠坠在后头。
待到僧舍前,瞧见隔壁僧舍已经进了人。
善缘小和尚正在门口,见着姜雯回来,上前搭话:“阿弥陀佛,姜小姐。”
“善缘小师傅,隔壁僧舍香客可是已经到了?”
“并未,”善缘瞧了眼那边,见那处人都忙的热火朝天,才凑近姜雯,低声道:“只是些仆人,提前来清扫布置的。”
“哦,”看来还是个家底丰厚的。
见那边都是生人,姜雯不愿多待,告礼道:“善缘小师傅且忙,我就先回屋了。”
“好,他们若有打扰到姜小姐处,姜小姐尽管同善缘言明。”
姜雯淡笑,“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