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把一臂长的大刀子,闪着刺目的光,呼啦啦从四面八方照着头劈砍过来,封住了所有能逃跑的方向。
面庞上的毛孔已经感受到了对面长刀挥舞时卷起的冷风,何咏和钱进脸色一下惨白,只能眼睁睁看着银粼粼的刀刃越来越近。
心脏控制不住一阵狂跳,眼瞅着就要血溅当场,耳边忽听一声厉喝:“都住手!”
噌一下,刀尖正好险险地停在钱进鼻尖上,他大气不敢出,从停在两眼之间的刀锋,僵直地往前看去——
只见包围圈外,乔屿伸长手臂,举着剑架在那个小胡子官吏的脖子上,剑刃贴近了脖颈上薄薄的皮肤,只要轻轻一动,小胡子就会血溅当场。
在场的官兵见状,咬着牙,无声交换了几个眼神,正要将手里的刀放下。
却听小胡子振声吼道:“我看谁敢放下手里的刀!都给我继续抓人!”
说罢,他的脖子突然往前一凑,锐利的剑锋瞬间划开娇嫩的皮肤,鲜血像花一样喷溅绽开。
乔屿一怔,赶忙一拍他的后背,将人推开。
小胡子瘫倒在地,捂着脖子,嗬嗬直喘。
“老大——”
众官兵爆出一声嘶喊,一时群情激愤,红了眼,抛下顾启章等人,挥刀不管不顾地冲着乔屿劈来。
乔屿皱眉看向地上的小胡子,想要过去看看情况,但是对面一股脑涌过来的士兵让她分身乏术,只得一边提剑应付,一边高喊:“谷主,救人!”
冲天辫抱着手,昂起脖子偏过头,冷哼一声:“凭什么?”
顾启章左看右看,急得团团转,突然急中生智,冲过去一把抱起冲天辫搁在火堆上的衣服,高声道:“谷主不救人,我就把谷主的衣服烧了。”
冲天辫倏地转头看过去,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他赤裸的小胸膛上下起伏片刻,最终拉着脸,闪身落到小胡子旁边。
一个抱着小胡子的官吏,正在痛哭流涕,见冲天辫过来,大吃一惊,正要喊人,却被冲天辫一巴掌拍到了旁边。
“啊——”官吏发出一声惨叫,居然接连翻滚,噗通跌进了河里。
一直往这边张望的顾大人,额头上默默地流下一滴冷汗。
围攻乔屿的一干官兵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慌忙抛下乔屿,冲过来抢人。
乔屿攒眉,耸身一晃挡在众官兵面前,运气内力,卷着剑轻轻一推,脚下的沙粒顿时往上一扬,形成一堵半人高的墙,嘭一声,在官兵们面前炸开。
“啊——”
“我的眼睛!”
“……”
一众官兵纷纷惨叫着停住脚步。
终于,乔屿松了一口气,回过头见那原本瘫倒在地面上,奄奄一息的小胡子,已然包扎好了脖子上的伤口,正站在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们。
而冲天辫则一脸寒霜,对她怒目而视,眼里仿佛要喷出冰锥。
乔屿:“……”
顾启章忙捧着他的衣服过来,殷勤道:“谷主,都烘干了。”
冲天辫横他一眼,伸手去接,到底气不过,叮当当伸脚要踹,被乔屿举着剑背挡过了。
“哼。”冲天辫脖子一甩,狠狠瞪着两个人,重重地背过身,往一旁走去,窸窸窣窣开始穿衣服。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小胡子抬手止住要冲上来的手下,问道。
方才他是抱了必死的心志,没想到那个小孩滴了一滴指尖血,他脖子上蚀骨的剧痛便减轻了,而且在肉眼看见地在逐渐愈合。
顾启章一笑,微微弯腰作揖:“在下顾启章,如今是从五品的礼部员外郎。”
又转向钱进:“这位是西厂提督,钱进公公。”
“剩下的一位是我的书童,还有两位都是我江湖上的朋友……”
小胡子听到顾启章的名字,已然大吃一惊,听到钱进的名号更是心里一阵打鼓。
代替皇上南巡扬州,彻查科举舞弊案子的钦差顾启章,是滕县近段时日茶余饭后的谈资,他在当差巡视时,不止一次,听来往百姓高声议论。
这位西厂提督太监普通人不敢说道,但当差的哪个没听说东厂西厂的威名,而且据说没了底下那玩意儿的,最会记恨人了。
小胡子越想心越凉,拳头一攥,满手心的汗。
看出他的紧张,顾启章正要开口安抚,却见身旁乔屿身影一闪,提着剑,一蹬坡壁,翻身跳进了树丛里。
片刻后,只听几声抑扬顿挫的惨叫从那里传来,接着顾启章就看到五个身影从半空中横飞了出来,哀叫着坠落,嘭嘭嘭几声,脸砸地,息声了。
这时,乔屿从黑暗中凌空一跃,飘然落地。
一个小吏走过去,蹲下来将那五人翻了面,一看那五张其貌不扬、现在鼻青脸肿的脸,试探着问小胡子:“老大,我们追的是这五个人吧?”
……
滕县衙署内,烛光交映。
冯县令两手无处安放似地交握,绕着门口不停打转,时不时引颈,往外头望去。
长官这么着急,何县丞摸了摸头,也不敢坐着了,忙从座位上下来,跟着冯县令后面。
俩人正巴巴望着,廊檐下忽然传来一阵闷闷的脚步声,接着一个报信的小吏眉开眼笑地疾步跑来:“老爷、老爷,抓到了,抓到了,尤县尉带着人就来了。”
说话间,尤县尉带着人来了,他脸上两撇小胡子随着大步走动,上下摇摆。
看到冯县令,他倒头便拜:“老爷……”
“免了免了,人呢?”冯县令连忙扶住他。
官吏们将五个昏倒过去的强盗拖到他面前,冯县令低下头,细细地看了:“这就是近日来在各处村落纵火作恶,□□强抢妇女的贼人?怎么——”
看上去不太济事的样子。他疑惑地看向尤县尉。
尤县尉陪着笑:“这多亏了乔屿姑娘。”
“乔屿姑娘?”冯县令皱眉嘀咕。
“老爷请看。”
尤县尉往旁边让出一步,冯县令这才注意到,衙役旁边还站着五个人,三个男人,一个小孩,一个女人。
尤县尉一一介绍完,冯县令怔了片刻,不住上下打量着他们:
这三个男的,衣裳都半湿着,皱巴巴的贴在身上,头发也乱糟糟散着,脑袋瞧上去活像海胆。女的虽然背着剑,但身上不伦不类穿着男人的外袍,哪里像是名门正派,武林第一大宗出来的首席弟子?
最奇怪的还是这个云药谷谷主,身量不到他胸口,扎着一个冲天辫,分明就是一个小孩,怎么可能是闻名天下的神医呢?
“冯大人不相信?”钱进斜着眼,冷冷一笑。
这几日在这群江湖人手下讨生活,有气不能出,有话不敢讲,生怕一开口就人头落地,可把他憋坏了,好不容易重见天日,还被些平日里不放在眼里的小官小吏呼来喝去,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发音毫不掩饰时,就会变得尖锐刺耳,冯县令眉毛一动,眼见着他沉着脸,从胸口里摸出一张铲形红穗腰牌。
冯县令心脏别的一跳,这下是万分肯定了。他讪讪地瞟了眼钱进,纳头便要拜。
“行了。”钱进喊住他,“我和顾大人还等着回京城交皇差呢,既然到了冯大人这里,劳烦冯大人现在就备一艘快船,我们好赶紧启程回京。等咱家回了京,冯大人放心,少不了你的好处。”
“是、是。” 冯县令喜上眉梢,连声应了后,吞吞吐吐道:“公公要的快船,现下县里没有多余的船只了,可能需要上报孔知府,最快也要后天才能批下来一艘。”
“为什么?”
“过几日,南京鲥鱼厂那边的鲥鱼就要送过来了,县里的船都早早地出海去候着准备接棒呢,所以,县里如今确实没有多余的船了。”
鲥鱼是春夏之交,由江南一带官员筹办要进献的贡品。鲥鱼肉鲜嫩肥厚,一口下去唇齿留香,是本朝皇帝最爱的贡品之一,钱进有幸分到一小碟,那口感至今回想起来,仍旧忍不住咽口水。
只是鲥鱼虽然肥美,可出水即死,不易保鲜,因此每当鲥鱼收获的时节,从南京到北京,沿路一干府衙都得出力,冰船快马,水陆轮替进行,限时二十二时辰送入皇城。
让皇上吃上新鲜鲥鱼也是天大的事,钱进当然不敢再说什么,只是不悦地沉下了脸。
屋里一时死寂。
冯县令偷偷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讨好道:“现下天色也不早,公公和顾大人,并两位大侠先到馆驿歇着,明日晚上下官在府里设宴为诸位接风洗尘,后日一早一定让诸位上岸登船,公公您看如何?”
钱进心急着回去,实在是害怕半路上又杀出来一伙索命的江湖人,可如今没有船,两条腿干走也不是办法,只能不甘愿地应了。
送走这几尊大佛,冯县令才长长吁了一口气,他看向地上那五个贼人:“折腾了一夜,你们也累了,先把这五个人关到柴房,明日一早我再亲自审问。”
“是。”尤县尉和何县丞带着一干人等行了礼,退下。
嘈杂的县衙里慢慢归于平静,几声短促的蝉叫之后,柴房的门被吱呀打开。
皎皎的月光顿时洒了一地,地上那五个被捆得东倒西歪的贼,慢慢抬起头。
他们看清门口站着的那人模样后,顿时喜形于色,纷纷喊道:“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