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乐跟奶奶吃完早餐，并没有急着回病房。

他低着头看着吃得干干净净的盘子，神情平静地说：“奶奶，我不想待在医院了，我想回家。”

王奶奶笑着摸摸他的头，问：“怎么突然这么说？”

乐乐故作天真地晃着脚，换上了撒娇的语气说：“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跟张小宝一起玩了。而且……爸爸妈妈不是要回来了嘛。”

王奶奶微怔，乐乐这才意识到这真的是一个惊喜，沈清哥哥连奶奶也没有告诉。

不对……或许是他不知道怎么跟奶奶自己快要死了，所以先告诉了爸爸妈妈。要奶奶独自承受自己的命不久矣未免有些残忍。由爸妈来说才是最好的。

乐乐趁着奶奶还没过神，说：“沈清哥哥早上刚刚告诉我的，说爸爸妈妈在回来的路上了。”

王奶奶许久未见儿子儿媳，先是开心地笑了，而后想到不是过年过节的怎么突然回来了？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乐乐的情况并不乐观……只是沈清没有告诉自己。

乐乐认真地说：“我们回家吧奶奶，我想在家里等爸爸妈妈，而不是在医院。”

回到病房王奶奶跟沈清说了这件事。沈清并没有感到意外，他应下来，便要去找医生，王奶奶跟他一起走了。

白安在跟刘恩炫耀他昨晚拼好的杰作。玲姐不在病房里，不知去哪了。

乐乐走向秦默，声音稚嫩语气平淡，问他：“黑白无常不是要在人死之后才出现的吗？你们为什么跟了我两天。”

秦默抬眸看他，回应道：“因为你上一世的父母花了很多钱许愿，希望你健康快乐。你先天的身体情况并不好，你要是有很强烈的意愿希望继续活着的话，我们也可以动用特殊手段延长你的寿命，毕竟你是有特权的嘛。但这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快乐这事虽然很难评估，但是我们收了钱，不能什么都不做。”

乐乐：“如果我想要继续活着，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下辈子的寿命会缩短，或者生的病会很痛苦，又或者生活条件比这一世还要艰苦。”

乐乐苦笑，“总之就是提前享受了什么，后面还是要还的是吗？”

秦默纠结了一会，提供了另一个方向：“那是对于你个人而言。法力足够强大的神也可以帮你改写命运，那么需要付出代价的就是神。很抱歉，现在的我做不到。”

反正他投胎时要喝孟婆汤的，现在说的他也不会记得。

乐乐了然，“那倒不必了，顺其自然就很好。我之前也是这样，很小的时候就死亡吗？”

秦默轻点了一下头。

“那我会持续这样的情况多久？”

秦默略微思索，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精怪的投胎和凡人的投胎并不一样，你们拥有一定的自主选择权。如果你的意愿是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那么你将会失去之前拥有的一切，特殊力量将会被逐渐抹除，并且很难再唤醒。如果你仍然想做一只小妖精，那么就会随机出现在某个地方，原本的形态出现，带有多少灵力、记忆全凭你自己的本事。如果你想要维持智慧、灵力、记忆、长生，又要成为人的模样，那你就要经历很多次轮回。你想要的越多，你所要经历的就越多。”

“就好比一个小水塘和一个湖泊积蓄的水量不一样，所需要的时间也不一样。”乐乐补充着说。

“没错。”秦默肯定道。“如果某一天你以人的状态被‘准许’获得了那些非同一般的能力，那么恭喜你，你通过了‘考验’，能够以新的身份在世间生存。”

白安在他们刚开始说话的时候就为他们制造了一个空间，刘恩完全听不到他们说话。白安却偷偷竖起了耳朵，这些事情并没有在培训手册里写到。

“那沈清哥哥呢？他天生就看得到鬼，不怕鬼，难道他之前也不是人？”

“我没有在他身上感受到异样的力量，他确实是人，只是体质比较特殊。”

秦默想起沈清那张清冷的脸，眉骨立体、鼻梁高挺，乌黑的头发衬得他的肤色更加白皙。很难想象顶着这样一张脸的人竟然成日里都跟“鬼”打交道。

秦默余光感受到一道人影，他抬头，对上了沈清的脸。

他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毫无关联的画面——无人之境的山上白茫茫的一片，冰天雪地里盛开着一朵纯白的花，干净得没有瑕疵。

沈清迎着他的目光，回以一个温柔的笑。秦默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个印象——这个人一点都不怕自己。是胆子太大？还是底气太足？

白安解除空间，王奶奶来到了了身边，说：“咱们可以出院了。”

第一个有反应的是刘恩，“啊！乐乐哥哥你要出院啦。好突然！”

乐乐：“嗯。恩恩你也要快点好起来哦。”

“那我之后可以找你玩吗？”刘恩撑起身子，往乐乐的方向靠。

“……当然可以啊。”乐乐许下了一个并不能够兑现的承诺。但他不能告诉刘恩自己的死讯，首先预告自己的死亡这件事太诡异，其次刘恩还小，这个话题对他来说太沉重，说了他也不懂。

哄小孩一般都是怎么说的来着？他去了很远的地方，暂时回不来了，你只要好好长大以后会见到的。

随着长大，懵懂的孩子逐渐明白了死亡的意义，他不会去追问这个谎言的因由，而是懂得了默默承受。

刘恩撅起小嘴，闷闷不乐。乐乐走过去拥抱了他。

沈清帮王奶奶收拾东西，白安把没拼的玩具留给他。在白安的语气里，刘恩察觉到白安哥哥好像也要走了……

“你也要走了吗？”刘恩情绪低落。

白安拍拍他耷拉下去的小脑袋，说：“嗯，你赶紧好起来，就可以回去跟小伙伴们一起玩了。以后要小心一点，不要再骨折了哦，不然又要被框在医院的病床上啦。”

玲姐回来的时候，开门撞上了两手拎着东西的沈清，她颇感意外，“乐乐可以出院了？”

“是。”

“这么突然？这是好了？检查结果很理想吗？”

沈清没回话，玲姐从沉默里得到了答案。她看向跟自家儿子小脑袋凑在一起的乐乐，眼里泛起泪花。这么年轻的生命应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啊。

“知道了。”玲姐侧身，沈清拿着东西先去楼下。

秦默靠在窗边，屋子里孩童和白安的笑闹，玲姐对王奶奶的安慰他尽收眼底。背后的阳光暖暖地烘着，他不禁望向窗外，草坪上浮着金光，玉兰花的香气消失，取代它的是清草混合着阳光的味道。看来今年是一个暖春。

一行人道别了刘恩和玲姐，506的门被轻轻地关上，刘恩坐在床上难过地望着门口的方向。乐□□过门上的玻璃，看到了窗外的蓝天，和自己虚实不明的脸。

他已经很久没有照过镜子了，自己的脸仿佛了无生气。他努力扬起一个笑容，伴随而来的是心口的刺痛。笑容僵在嘴边，他平复呼吸，说：“走吧。”

他们走后护士拿着白安的药推开了房门，被玲姐告知他们已经走了。

护士：“……”

这人怕不是真的脑子有病！出院不知道去走个流程吗！算了，反正他身体也没什么问题，而且钱都交过了。

下楼梯时白安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沈清忽然想起什么，问：“你们是不是没有去办理出院？”

“啊……对。”白安收获了秦默冷冰冰的注视，他脚步一顿，说：“我去一趟。你们先走吧，不用管我，等下给我个地址我自己过来。”

“你们？过来？”沈清抓住两个关键词。

秦默说：“你是乐乐的邻居，可以邀请我们去你家吗？”

当一个人顶着一张不怒自威的脸，自上而下俯视你，并且用不是请求的语气跟你提要求，一般来说是相当令人不舒服的。

但是秦默与生俱来的气场说出这样的话仿佛是理所应当。沈清完全无视了他的压迫感，而且他也还有一些事想问，同意了。

“你们怎么来的？”沈清问。

秦默面不改色地惊叹于他的细心，说：“直接出现的。”

“那坐我的车吧。”沈清稍稍加快脚步，在前面带路。

秦默看到保时捷车标时候有些意外，没想到沈清会开一辆百万级的豪车。

沈清主动解释道：“这辆车我买来只花了15万。因为这是辆载着亡灵的车，很多人买了以后发生怪事、惊吓、事故，找了道士做法也没能赶走车上的亡灵。那段时间我恰好要买车，人家知道我不怕鬼就向我低价出售了这辆车。”

“那你为什么会买？”

沈清看了眼时间，家里的那位少年应该还在全黑的房间里呼呼大睡吧。一天没回家了，还带着黑白无常回去，应该会被吓一跳吧？

“后来没人敢买这辆车，价格再便宜也不敢买。老板把这辆车放在那里也很害怕，求了我很久说让我直接开走就行。但这车太贵了我没答应。我的预算其实是十万的，老板一定要这个价格成交，我没好意思，又加了五万给他。”

沈清帮乐乐打开后座的车门，扶着王奶奶上了车。关上车门后，站在主驾驶的门外，朝着秦默问：“那个死在车上的鬼魂住在我家，你们应该不会把他带走吧？”

“如果我说会呢？”秦默的五官在地下车库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冷硬了。

“那不好意思，我突然改变主意了，邀请作废。”沈清保持着柔和的笑，但语气是不容拒绝的坚定。“而且你们的任务已经做完了，为什么还要跟着乐乐。”

“任务的期限是三天，我们要把乐乐的灵魂带到地府才算结束。”然后他才回答沈清的第一句话，他略微解释了一下：“刚才那句话是开玩笑的。未到生死簿上的死亡时间就意外去世的灵魂，如果他自己愿意是可以留在世间的，不过被我们遇到了需要进行登记，避免他们做一些出格的事情，又或者需要帮助找不到地方。”

沈清松了口气，这才邀请秦默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