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朝廷派了监军,军营里的气氛莫名诡异起来。
很多事情都不似从前那般随意。
对于苏珏来说倒也还相安无事。当然,战事繁忙,这也是重要原因。
及至此时,苏珏还未真正上过战场。
今日,又是一场战斗。
这一次,西楚和元夏打得艰难。
等西楚收兵,竟是惨胜。
“董先生,这次伤兵太多,你们快救救他们!”陆明满身狼狈血污跑到军营后方。
“怎么会这样?”苏珏大惊。
“董先生,今日我军是惨胜啊!”
来不及多说,伤兵已经被安置在帐篷中。
片刻后,苏珏几人被陆明直接带到了安置伤兵的帐篷里面,进去后他们却被眼前的景象彻底惊到。
怎么会如此惨烈!
此时,帐篷里尽是血腥气,断手断腿者已是常见,也有伤了双目的,有的伤重者肠子都在露在了外面,有的血肉模糊只留下森森白骨。
地面上形成了一个个血水坑,苏珏踩了进去,一瞬间便将鞋袜染成红色,空气中迷漫着死亡的味道。
可战争的残酷又何止这些,那些被不成人形的,被马蹄踩成肉泥的,他们连救治的希望都没有。
不断有死去的士兵被抬出去,新的受伤者被抬进来
看着眼前的场景,苏珏胃里不由得冒着酸水。
“董先生,别让我看不起你!”
许攸的呼喝声让苏珏清醒,他挽起袖子就开始忙了起来。
等所有伤者救治完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苏珏他们都已经累抬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身上的衣服早已染成了红色,衣摆还滴滴答答的滴着血。
苏珏打着哈欠,捶着腰走出营帐,却看见那朝廷派来的王监军站在不远处。
见有人出来,王监军又快速离开。
苏珏冷笑一声,要做狐狸总要将尾巴藏好吧。
这人未免太过明显。
“董先生,您看什么呢?”
一身戎装李书珩突然站在苏珏的身旁,同样看着远处。
“主帅,在下饿了。”苏珏揉了揉肚子,他想问的自然不是什么早饭。
监军已到,粮草却还在路上,万一夜长梦多,西楚必败无疑。
“早饭很快就会送到,不过还未尘埃落定。”
“主帅,尘埃过于漂浮不定,须得早做准备才好,到时莫要起了西风。”苏珏意有所指。
“是风是雨,还需人为。”
“主帅,我可饿死了,真是拭目以待啊。”
二人言语间你来我往,只因战场之上,无非鬼谋。
“董先生,你看,早饭这不就来了。”
李书珩话音一落,送饭的士兵便准时而至,苏珏拿了馒头行礼告退,李书珩嘴角噙着笑意目送苏珏离开。
此次出征,果然有意外收获。
……
与此同时,元夏军营。
野利毛寿看完手中的密信,脸色颇有些不善。
他身旁的黑衣人明知故问的对其笑道。“如何?大王可想好了?”
野利毛寿冷冷的扫过他一眼,“鲜卑国使,别忘了你的身份。”
那黑衣人哈哈一笑,丝毫不以为意。“若无我鲜卑助力,大王焉有此时?”
野利毛寿倏地抬起头来瞪了鲜卑国使一眼,咬牙切齿,“国使何出此言?”
“王爷,此事不需要明说吧?”
“哦?”野利毛寿挑眉。
鲜卑国使依旧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态度。“许多事,自有神明见证。”
“既然如此,国使好好和神明交流吧!”忍了多时的野利毛寿拍案而起,没等鲜卑国使反应过来便出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来人,鲜卑国使今夜遇刺身亡,实乃西楚密探所为。”
野利毛寿利落收刀,淡定饮酒。
“是!”守卫从不不多话,径直抬了尸体出去,呼延庆迈步而进。
“启禀大王,探子来报,说西楚军营的粮草还有七日就到了,负责押送粮草的果然是个无名小族。”呼延庆道。
“好,呼延将军,按计划行事即可。”
“是,大王!”
呼延庆躬身行礼,自然他根本没有注意到野利毛寿眼中闪过的一丝异样。
……
苏珏站在无边夜色里,满是浓稠的压抑。
面前是滔滔不绝的黄河之水,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他转过身,看见苏玉满面惨淡的站在他面前,一身是血。
“苏玉?”
“十三,别留在这,快走!”
一语双关,苏珏却未完全领会。
“三年前你一定回来见我了,这次,你能不能留下!”
“我暂时不能留在这,十三,我等你回去!”
和三年前一样,苏玉到来后又短暂离去。
“苏玉,你别走!”
苏珏向前扑过去却是一空,未等回神,耳边又想起森然的铁蹄声。
再次转身,来人一身战甲,凛然坐于马上,手中长枪直抵李明月。
只差一点就要穿透李明月的喉咙。
“二公子!”
苏珏拼命跑去,李明月同样再次消失。
然而冰凉粘稠的血液毫无预兆的泼了苏珏满身满脸。
怎么会这样?
苏珏一口一口的吐出血来。
因为他看见了断壁残垣,腥风血雨,遍地狼烟。
厮杀呐喊在他脑海中回荡,片刻不息。
在他面前,所有人眼中全是杀意,刀光森冷,血色弥漫,交织成无光无亮的绝望景象。
之后,苏珏清晰的感觉到剑锋穿透胸口时那种的疼痛。
苏珏忽得从床上坐了起来,急促的喘息。
身上的衣服被冷汗湿透,又沁了冬夜里的寒风,不自觉的便开始颤抖。
其他几名大夫睡得正好,并未被苏珏影响。
于是苏珏干脆起身裹了件外衣往帐外走去。
自从在梁州王府伤了眼睛,苏珏的夜视能力就不太好。
此时夜深人静,他又没敢提着灯笼,只能借着军营的火把摸索前进。
所以苏珏花费了不少时间才来到军营旁的那条河水边。
时节已至冬日,河水早就冰凉刺骨,里面结起了冰碴,但苏珏像是浑然不觉,他褪了衣衫缓缓走入河中。
刺骨的寒冷瞬间包裹住苏珏,却也让他异常清醒。
这次的梦又代表了什么?
他是不是还听苏玉的话立刻回去?
苏珏泡在冰冷的河水中,思绪纷乱。
夜色深重,李书珩于山坡上观察苏珏很久,久到陆羽悄然前来。
“主帅,王监军一直和朝廷通信。”
“他是监军,此事没什么不妥。”李书珩压低了声音和陆羽往回走去。
“主帅,此人居心叵测,定是陛下派来监视我们的。”
“监视也好,居心叵测也罢,陛下所求不过心安,你就当不知。”
李书珩冷静异常,从这位王监军一到军营他就知道此人名为监军,实则是陛下派来监视他的。
不过他并未将这位王监军所做之事放在心里。
陛下要的,他给陛下就是。
这样想着,李书珩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河水中的苏珏。
意味深长。
……
燕云之地。
暮色苍茫,之后夜色弥漫。
再后来,山谷之中,不知不觉,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那绵绵密密,无处不在的雨声,每一下都敲在人的心头。
“驾,驾……”
奔腾的马蹄声从远处而来,还有随之而来的示警之声,“不好了,鲜卑人偷营了!”
无数火把燃点起来,两军对垒。
可一夜激战,西楚还是败了。
于是鲜卑要求西楚入贡质子,并点名让李明月入鲜卑为质。
国书递到长安,楚云轩大怒,对于西楚来说此乃奇耻大辱!
而鲜卑要求李明月为质,无外乎是因为当年李元胜之故。
楚云轩将此事压了下来,冀州王不知,李明月不知,李书珩亦不知。
……
这日,西楚军队又打了个小胜仗。
伤兵不多,他们只需要简单上药包扎。
苏珏为了方便工作,他在身上绑了襻膊,露出纤细白花花的小臂。
那是一种病态的白,仿佛连手上淡紫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这和他黝黑的面色十分不符。
一抹青色的身影在军营来回穿梭忙碌,竟没察觉到不妥。
“哎,董先生的肤色怎么和面色差别这么大?”
“是啊,哪有人脸黑成炭,其他地方白如冰雪的!”
“难道董先生的脸是晒黑的?”
“不能吧,那得晒多少太阳能晒成这样?”
起此彼伏的议论声终于让苏珏从忙碌中回过神来。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衣袖,也不开口解释。
有些事,没必要自己开口。
“董先生,你这是怎么回事?”
果然,有人好奇上前询问。
不过没等苏珏开口,陆明急急忙忙地跑来。
“董先生,师傅正找你呢。”
苏珏放下手中的药材,陆羽怎么会这个时候来找自己,边想着边出了医帐。
“不知陆大人找在下所为何事。”苏珏面带微笑,话语得体的问道。
“是主帅找你。”陆羽看了一眼苏珏,看着那黝黑的笑脸,陆羽怎么都看不出和记忆里的那人有什么相似之处。
“是有什么要事吗?”
跟在陆羽身后,苏珏现在心里大概也猜到了将要面临的是什么。
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不过他转念一想,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很快,陆羽领着苏珏在主帅的帐篷外停了下来,“董先生,请。”
苏珏点头示意致谢,然后就进了帐篷。
一进帐篷,苏珏首先看到的是一幅巨大的地图挂在帐篷中间,一个身着甲胄的男子背对着他站着。
只看他的背影,苏珏已经知道是李书珩无疑了,只是他没有开口,苏珏也不想先开口。
苏珏环顾四周,地图前是一张书桌,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上面还放着兵书,而在地图的右侧就是一方睡觉的矮榻。
苏珏以为李书珩作为世子,住的地方不应该如此简陋,却不想他住的地方与普通士兵差不多。
“苏珏公子,梁州一别数年,不知公子可好?”
苏珏还在神游之际,李书珩已经站在了他一步之外的地方。
“苏珏公子?”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