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西市酒楼内,食客们三三两两地坐着,饮酒谈笑,热闹非凡。
白芷兰与阿沅择一窗边之位坐下。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洒下,在桌上投射出斑驳的影子。
白芷兰借着日光翻看菜谱,口中道:“来一份要黑鱼豆腐汤,山药炖猪蹄,桂花糯米藕……阿沅,你再看看,还想吃些什么?”
阿沅接过菜谱,细细翻阅,忽然眼中一亮。
白芷兰顺着他手指之处一瞧,挑眉道:“天目笋干烩白肉?”
她心下了然,笑道:“你是馋你院中的竹笋,却能看不能吃,才想尝尝这道菜?”
阿沅满怀期待地应了声,却被她无情否决:“不行,你身上有伤,可不能吃笋。”
阿沅乖乖点头,指向另一道菜。
“胡椒炙羊肉?”白芷兰摇头,“炙烤之物,不宜多食。”
“炸酥饼儿?油炸的,不行。”
“黄金鸡?其中有白酒,不行。”
阿沅眼里的光暗了下去,合上菜谱,低声道:“我还是吃馒头吧。”
秋风轻拂,将窗外的桂花香气吹进屋内,也撩起阿沅脸庞的一缕发丝,扫过他紧抿的嘴唇。
白芷兰不禁笑了,心里暗道:这人还委屈上了?
她提议道:“这家的‘套四宝’甚是有名,要不要尝尝?”
“那是什么?”
见阿沅露出好奇的神情,白芷兰朝一旁的店小二使了个眼色,店小二机灵地接话道:
“客官,我们家的‘套四宝’乃京城一绝。此菜将鸭、鸡、鸽、鹌鹑四禽层层相套,烹于汤中,形色完整。先食鸭,再尝鸡,复见鸽,最终得鹌鹑,四味叠加,滋味无穷。”
看到阿沅眸光重新亮起来,白芷兰笑道:“就要这道菜吧,再来两碗白饭……对了,你们家是不是有桂花甜酒?”
“是,老板娘刚酿的酒糟,香着呢!客官要来两碗吗?”
想到阿沅受了伤不宜饮酒,白芷兰道:“来一碗吧,多谢。”
不久,菜肴陆续上桌,各色佳肴香气扑鼻。
白芷兰喝了一口桂花甜酒,酒液清香,入口甘甜带着一丝微辣,随即一股温暖的感觉在胸口蔓延开来。
她闭上眼睛,长长地舒了口气。
“你喜欢喝酒?”阿沅不禁问道。
白芷兰微微一笑,“我外祖母爱酒,我从小跟着她,也总爱尝一尝。她总说,酒能解愁,也能助兴。”
阿沅问:“你有烦心事?”
白芷兰略微哑然,“你怎知我是为解愁,而非助兴?”
“我知道,你始终放不下那案子。”阿沅道。
白芷兰轻叹一声,望向窗外的街景,眼中闪过一丝忧虑:“这案件蹊跷之处颇多,竟然就这样结案了?”
她又叹了口气,道:
“但刘少卿着急结案,我可以理解。毕竟陛下离京期间,出了这等可怕的连环凶杀案,若迟迟抓不到凶手、无法结案,恐怕上到大理寺、刑部的官员,下到巡夜、巡街的小兵们,都难逃责罚。明日陛下班师回朝,他们自然希望在此之前了结此案。”
白芷兰夹了一块藕夹,放入阿沅碗中,继续说:
“我原以为,此案如同这摆成一排的桂花糯米藕,是一环扣一环的连环杀人案,只需抓住那行凶之人,便可解环破案。可如今看来……”
阿沅沉思片刻,低声问道:“你觉得那黑衣人不是真凶?”
“至少,他无法单凭一己之力完成这些案子。”
白芷兰分析道:
“他说他去年在铁匠铺学艺被赶出来,那数十把刀和飞镖都是当时偷打的。且不论如此数量的铁器若被盗,铁匠铺怎会不报官?更何况他的武器分明崭新,应当是今年所制。
“再说,他住在离京的商人废宅,可他如何知晓那宅无人,不怕主人突然归来?还有屋内舆图旁的朱笔,他分明是左撇子。
“最重要的是,第一起案件中齐小姐被盗的黄金臂钏,第二起案件柳娘子的琴谱,至今下落不明,他又支支吾吾,说不出去了何处。”
白芷兰用筷子拨了拨那碗‘套四宝’,醇香扑鼻的全鸭浮于汤中,戳开鸭腹,露出里头色泽光亮的全鸡。
她缓缓道:“这案情复杂,如同这一层套一层的四禽佳肴。那黑衣人的供词实在太过牵强,他背后,或许还有一只我们看不见的手,在推动一切。”
阿沅见她忧心,眉宇间也多了几分凝重,问:“你想继续查下去?”
白芷兰无奈一笑,“我想查又能如何?此案已结。”
“都怪我。”阿沅黯然道。
“怪你做什么?”白芷兰不解。
“那天我若是在柜中早些醒来,也许能阻止齐小姐被杀,就不会有后来的这一切了。”
白芷兰心中一暖,劝慰道:“你也是受害人,怎能怪你?要怪就怪那凶手。”
阿沅仍是闷闷不乐:“我不愿见你如此忧心,我想帮你,可我太笨了……早知如此,那日,我就不吃那女人递来的包子了。”
提起阿沅那日被迷晕藏进柜中之事,白芷兰不由想起那名面生的带路丫鬟。
她与迷晕阿沅的是同一人吗?她是否参与了谋杀齐小姐?她后来去了哪里?
白芷兰百思不得其解,索性继续进食。
恰逢此时,酒楼内的说书先生登上高台,摇头晃脑,绘声绘色地讲述其京城里最近这起奇案。
他手持一把折扇,不时拍打桌子,声音抑扬顿挫:
“这五行邪教,旧时在宁州盘踞于威阳山上,其俗是在山下村中,选定几位八字符合五行属性的女教徒,令其持五行属性宝物,自愿投身火炉,以成祭祀,残忍至极。
“而此次逃窜至京城的贼人,或许只是邪教中的低级弟子,虽然杀人如麻,却只学得些皮毛,只是简单地选择名字中带有五行之字的女子……”
说到此处,他停顿片刻,扫视一圈听众,见众人屏息凝神,继续说道:
“学了点皮毛就闹得满城风波、人心惶惶,若真得其全术,岂不是天下大乱?大家想想,活人投火炉啊!”
酒楼内一片哗然,众人纷纷议论。白芷兰若有所思,低声对阿沅说:
“我一直觉得奇怪,凶手知晓那五名女子的姓氏并不难,但为何能知她们拥有五行属性的珍宝?
“若说齐小姐的黄金臂钏是他入室行窃时无意发现,柳娘子的琴艺和琴谱在京城颇有名气,汪姑娘的净瓶观音也因她爹娘爱炫耀而广为人知,可剩下两位姑娘呢?她们的珍宝我至今不知,凶手又从何得知?”
阿沅听着她娓娓道来,默默放下筷子,眼神停在她脸上,呆呆地望着她,眸光澄澈如秋水,眉目间透出几分柔情。
白芷兰说完,低头用膳,偶尔抬眼看到阿沅这般模样,不禁轻笑出声。阿沅被她发现,微微一愣,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迅速低下头,埋头吃饭。
白芷兰笑道:“好啊,我在认真分析案情,你却在发呆?还说想帮我?”
又见他脸颊和耳根都红透,白芷兰忽然想起早晨阿沅烧坏脑子时说的那些“负责”和“以身相许”的话,心里莫名其妙地闪过一个念头——这小子不会对自己有意思吧?
白芷兰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得打了个哆嗦:那可不行,阿沅很有可能是她表哥呢!本朝律法规定,五服内亲戚不可通婚。
更何况姨母如今是她父亲的续弦,名义上也就是她的继母,那阿沅岂不就是她一家的哥哥?
不对不对。
白芷兰再次打量阿沅的容貌,他面容俊美,确有几分像她姨母,可他长相始终带着几分稚气。
白芷兰不禁疑惑:阿沅看着实在年轻,难道年纪比我还小?
她细细回忆,父亲曾言,她生母在生她时难产而亡,姨母数月后嫁给了他父亲。
若阿沅真是姨母嫁来前的孩子,年纪应比自己大些。可眼前的阿沅,眉目间尚有少年特有的青涩。
倘若阿沅真的年纪比她小,那他应当就不是姨母的孩子……可那枚玉佩又如何解释?
白芷兰一时陷入沉思,心中疑虑重重,想着日后定要找机会向姨母问个清楚,以解困惑。
从酒楼出来,二人穿过熙熙攘攘的街市,谈笑着朝医馆走去。
路过一算命摊时,算命先生忽然高声喊道:“姑娘留步!你近日恐有血光之灾啊!”
此算命先生身着灰布长袍,手持拐杖,双目浑浊,显然是个盲人。
白芷兰微微一愣,随即笑道:“确是月事将至,可不是有血光之灾么?”
阿沅默默低下头,脸颊微红。
算命先生哽住,轻咳一声,随即又道:“姑娘近日可是有踌躇不决之事?”
白芷兰道:“很多,你问哪件?”
算命先生笑了笑,“不如让我为姑娘摸骨看相如何?”
白芷兰本欲断然拒绝,却见一旁的阿沅眉头紧锁,她忽然生起逗弄之心。
“那好吧。”她道,竟真把手伸向这算命先生。
阿沅一步靠近,立刻抓住白芷兰的手腕。
“不可。”他沉声道。
白芷兰却说:“无妨的,只是摸骨看相而已。”
但阿沅却倔强地不肯松手,反而握得更紧了,眼中流露出几分怒意和委屈。
白芷兰见他这样,挑眉一笑:哟,吃醋了?
她忽然反手握住阿沅的手腕,在他惊讶又害羞的目光中,在他手腕上不轻不重地捏了捏。
随后,把他的手交到算命先生的手中,笑着说:
“您可要好好算算,看能否算出我的家世背景、命途运势,还有以后的……姻缘。”
算命先生点头,认真摸索起阿沅的手,手指在他掌心轻轻游走,又慢慢向上滑动。
随着他的动作,阿沅的脸色渐渐变得铁青,委屈又可怜地望向白芷兰,露出求救的目光。
终于,算命先生停下动作,拉着阿沅的手,正色道:
“小姐正值碧玉年华,出身富贵,乃是天生凤命啊!不日将觅得良缘,往后定是伉俪情深,恩宠不衰啊!”
白芷兰强忍住笑意:“好好好,说得好!给,这是赏钱。”
二人走远后,阿沅低声嘟囔一句:“骗子。”
白芷兰弯腰笑得不行,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芒,调侃道:“等你到了天生凤命、恩宠不衰的那一日,可要好好报答我今日请你算命之恩。”
回到医馆,二人拎着扫帚,将医馆里里外外打扫一遍,为重新开张做准备。
白芷兰直起身子抹了抹汗,却见一位小姑娘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她穿着破旧的衣裙,泪眼婆娑地喊道:
“白姐姐,你可算回来了!求求你快去看看我娘亲吧!她病了好几日了,还怀着身子。”
“小芸?”白芷兰认出这名女孩,立即放下手中的活,“别急,我这就去。”
她转身去后院拾掇药箱,回到厅堂时,正听到小芸好奇地打量着阿沅,问道:
“大哥哥,你是白姐姐的新丈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