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两名丫鬟皆表示送茶时没有进屋,白芷兰略一沉吟,又问:“你们既然没有入内,那可曾看清了世子的脸?”
阿彩略带惶恐地回答:“奴婢们不曾看清。只因早闻世子脾气暴躁,方才又见他一箭射杀耗子,吓得奴婢们连头也不敢抬,便匆匆退下了。”
白芷兰眉头微皱:“既如此,你们如何断定那人就是世子,而非旁人?”
阿彩迟疑片刻,答道:“奴婢未曾多想,只觉房中若非世子还能是谁?况且,奴婢确实看见了那水色的衣袖和衣摆,与如今世子身上的衣物一般无二。”
白芷兰点头,见护卫捉来了耗子,便将桌上茶、酒、糕点,和地上茶壶残水各喂了一只。
片刻后,喝了酒与地上茶水的耗子并无异样,饮了桌上茶的却口吐白沫,食了糕点的昏昏睡去。
她揭开茶壶盖看了眼,又看向地上的茶叶,问道:“是谁泡的茶?”
年纪最小的阿喜上前一步,脆生生答道:“回白司直,这茶都是奴婢亲手泡的。”
白芷兰问:“为何地上这壶是龙团胜雪,桌上那壶却是顾渚紫笋?”
阿喜小声回道:“世子来时吩咐过,只饮他自带的龙团胜雪。至于给宾客的茶,都是院中备好的顾渚紫笋。这壶茶想必是先前催得急,送错了。”
白芷兰若有所思,轻抚下巴,喃喃道:“被下毒的,正是这壶送错的茶。”
“奴婢不知啊,奴婢没有下毒!”阿喜听到这话吓得惊慌失措,小鹿般的眼睛水汪汪地望着她,几乎要流出泪来。
“别怕,我并非怪你。此壶茶水尚满,想来华威还未来得及饮下这壶下毒之茶。”
白芷兰轻声安抚她几句,又下令去搜索每位宾客的房间,查看是否有可疑之物,尤其是毒粉之类的。
吩咐完后,她又忽然问黄韶文:“黄大人,若我没记错,您是在厨房添茶时,听说世子房里要了一壶新茶,然后才回房取棋盘的,是也不是?”
黄韶文脸色微沉,“是,又如何?”
“那就是说,华威的茶壶里被下毒时,您也在厨房?”
“白司直这是在怀疑我?”黄韶文微愠,辩解道:“茶水都是冲泡好了放在厨房门口的桌上,我仅是站在门口取走了茶壶,并非去厨房隐密处自行冲泡。门口来往行人众多,人多眼杂,我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投毒?”
“谁说一定要在厨房下毒?”白芷兰猜测道:“或许你后来其实进了世子房内,投毒了又出来,再假称从未入内呢?”
阿彩却上前一步道:“可是奴婢们确实看见,黄大人并未进入世子房中。给世子送完茶后,奴婢们便去清理廊下被世子射杀的耗子,擦了好久才把血迹清理干净。正是那时黄大人来了,奴婢亲眼目睹他仅是站在门口敲门,并未进屋。”
苏见山此时也站出来道:“我那时恰好出门透透气,在二楼檐廊也听见了楼下的动静。黄兄当时说,‘多谢二位姑娘提醒,既然世子已然歇下,黄某便不打扰了’,然后就见他回了二楼。”
见几人都为他作证,黄韶文的脸色稍稍缓和,却听白芷兰又道:“既然如此,那劳烦把黄大人屋内的那壶茶端过来吧。”
那是一壶龙团胜雪,无毒。
白芷兰作恍然大悟状:“原来是拿错了茶壶啊。黄大人,那壶被下了毒的顾渚紫笋,原本是给您的。”
她露出关心的神情,问:“莫非是大人最近得罪了什么人,有人要投毒害您?”
黄韶文嘴唇微动,艰难开口道:“应当是……我不小心得罪了人。”
白芷兰点点头,却又话锋一转:“听黄大人的口音,您不是京城人士吧?”
黄韶文面色苍白,片刻才应了声,白芷兰却也不再追问,而是转身望向郑凝:
“郑小娘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郑凝神色微变,虽有不悦,却仍勉强点头,与白芷兰同入另一间厢房内。
待房门关上,屋内仅剩她们二人,白芷兰面色凝重,沉声道:“我想与你聊聊……方沅之事。”
桌上火苗跳动,郑凝看着火苗沉默许久,思绪回到了与华威对峙的那一刻:
那时她猛地拔下玉簪,直指华威的咽喉,却被他先一步夺过丢开,簪子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想杀我?”华威怒不可遏。
“华威,你禽兽不如,早就该死了!”郑凝满腔愤恨,一拳砸在他身上,却似棉花打在铁板上般无济于事。
“郑凝,就凭你这点能耐,还想杀我?”华威眼中满是轻蔑,“看来我平日太纵容你了,今天就让你知道‘出嫁从夫’的道理!”
他脸上露出狰狞的笑意,粗暴地撕裂郑凝的衣衫,压了上去。郑凝嘴上拼命呼喊,却并不真的推开他,左手的红指甲悄然滑向他的后颈,暗自将指甲深深刺入他的皮肤。
忍住,再忍住,等毒素渗透,他一定会七窍流血而死。郑凝咬紧牙关,强压住心中的怒火。
然而,华威的动作忽然僵住,接着毫无预兆地倒在她怀里。郑凝一愣,怎会毒发如此之快?
她抬眼一看,只见床边站着一名年轻男子,眉目俊美,脸颊上却有一道极浅的疤。
见郑凝衣衫不整,男子微微皱眉,赶紧别过脸去。
郑凝迅速整理衣衫,冷声道:“你是谁?为何在此?方才是你打晕了她?”
她端详着这人的容貌,认出了他:“你是擂台上被华威毒镖所伤之人?你不是重伤昏迷了吗?”
见男子依然沉默,郑凝再度追问:“你与大理寺那位白女官是一伙的?”
男子终于开口,淡淡道:“我叫方沅。你若想杀华威,我可助你。”
郑凝却并不领情,冷哼一声道:“别以为你刚才救了我,我就会感激涕零。即便你刚才不出手,我照样能杀了他。”
方沅的目光掠过她指尖,语气平静道:
“南疆的‘红莲煞’,见血封喉,乃剧毒无疑。然通过抓伤施毒,毒发甚慢。且毒发初期会浑身发热发麻,华威定会察觉异样,届时你恐怕性命不保。”
见自己的计划被人一眼看穿,郑凝咬唇不语。
方沅又道:“况且屋外仆从众多,定有人见你进屋。若华威死在此处,岂有不怀疑你之理?届时,淮阳侯府岂会轻易放过你与梁国公府?”
闻言,郑凝怒气上涌,目中含恨:“他毁了我和表妹的一生,我甘愿用命来报复他!父亲明知华威并非良配,却为梁国公府的荣宠,执意逼我下嫁。我早已恨透了他,便是牵连于他,又何足惜!”
“以玉石俱焚之法去对付这等废物,不值得。”方沅神色冷峻,淡然道:“我有一计,若你愿配合,既可杀他,又能全身而退。”
郑凝犹疑片刻,冷眼打量他:“你究竟是谁?为何帮我?是那个白女官让你来的?”
“与她无关。”男子直视着她的眼睛,“我不是为了帮你,只为杀华威。我们可以合作。”
“你也要杀他?为何?仅是因为他刚才用袖箭射了你?”郑凝皱眉,“可你看起来并无大碍?”
方沅面色微沉:“我乃北燕人,杀他何需理由。”
郑凝一怔,她知道北燕与淮阳侯府世仇已久,便不再追问,只道:“合作可行。说吧,什么计划?”
在方沅的示意下,郑凝脱下华威外袍与袖箭,给方沅穿上,让他假扮成华威。随后,她前去厨房取茶,故意支开两名年长丫鬟,只留年幼不谙世事的丫鬟送茶入房。
待郑凝离去,方沅假作华威,接茶时故用袖箭射杀硕鼠,吓得丫鬟不敢细看。如此一来,便留下华威尚存的假象。
事毕,方沅取走华威发冠上的珍珠、金镶玉腰带,还有郑凝给他的金镯子,伪造成盗宝杀人,悄然离去。
听到这里,白芷兰眉头微蹙:“如此说来,你们在离开房间前,便已合力杀了华威?”
郑凝摇头,低声道:“不曾。方沅说,若外袍上无血迹,反会引人疑心,故计划让我先去厨房要茶,而他接了茶后,才给华威换上外袍,用软剑了结其性命。随后将华威的贵重物件与我的金镯一同送往当铺,伪造成盗宝杀人然后销赃的假象。可是……”
她眉心紧锁,“他原说半个时辰内便回,怎知至今未归,也未依计划用软剑,而是用了我的玉簪。此举究竟何意?莫非他反悔了,欲嫁祸于我?”
她越说越急,抓住白芷兰的手,不安道:“白司直,华威他该死,但我并未杀人。方沅临别时曾言,此案或许会交由你查办,若抓不住贼人,淮阳侯府恐会迁怒于你。
“他之所以帮我,便是要我以梁国公府之名保住你。我想你们定是情意深厚,因此我才会毫无保留的把这计划都告诉你,事到如今,你一定要相信我。”
白芷兰轻轻拍了拍郑凝的手,安抚道:“你此言与证据确实吻合,我信你。”
她叹了口气,心中暗自推敲。方才她察觉华威外袍上残留柿子与桂花头油的气味,料定他曾与郑凝和阿沅接触。且床下干净无尘,亦有柿子香,阿沅定曾躲于此处。
白芷兰还发现了华威颈后横着一条淤痕,心中隐隐怀疑那是阿沅所为,且华威颈侧的抓痕与郑凝所述相符,只是……
“你可曾在华威饮食中下药?是否用茶壶击打其后脑?”白芷兰问道。
郑凝毫不犹豫地摇头,“不曾。”
“如此说来,杀华威之人,未必就是阿沅。”白芷兰揉了揉眉心,叹道,“恐怕另有他人也想置华威于死地。”
郑凝不解:“那又如何?华威罪恶滔天,人人得而诛之。钱大人方才已将案子定为盗宝杀人,你为何不顺水推舟,将罪名安在盗贼身上?”
“这才是你们的计划吧?”白芷兰忽然目光凌厉,冷冷盯住郑凝,“把所有罪责都推到所谓的‘盗贼’身上,好让在场的宾客都脱身。”
见郑凝哑口无言,白芷兰质问道:“告诉我,这个主意究竟是谁出的?阿沅虽与你联手伪造华威未死的假象,但他没那么聪明,绝不会有如此缜密的谋划。”
她语声越发冰冷,眼中精光闪动:“特意请来了胆小怕事、新上任的钱寺丞,又千方百计避免仵作验尸,不就是怕真相暴露,让人华威死在院中宾客之手,且不止一人要华威的命吗?”
白芷兰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你们精心策划这一切,目的就是要将华威的死栽赃到一个莫须有的飞贼头上。现在告诉我,这背后真正的谋划者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