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一调考试,教室里学习的气氛相比之前可就紧张多了。
放在平常,随堂测验什么的,好些人都完全不当回事,不会做的大不了乱写,写完了也不多检查,拿着草稿纸在上面涂涂画画等着收卷就是。评讲的时候呢,信誓旦旦说这题下次肯定不会错,卷子往抽屉里一扔,再拿出来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
可这次,但凡是有心思要考大学的人,都不敢怠慢了。一调的总体难度不用说,什么期中考期末考,在它面前就是班门弄斧,小儿科。再者,县级统一考试比分,本科线一出,自己究竟是什么水平,能上什么学校,一目了然。
老师讲得再怎么催眠,也没人会趴着睡觉了,困了就自觉站到后面听,要么跑去卫生间洗个冷水脸,生怕错过重要考点。下课的时候也没了之前吵闹的气氛,这一块在讨论重点题型,那一块在互相抽背,真困了的就赶紧趴着补眠,省得一会儿上课不清醒。
上课下课姑且是这样,放学可就更不用说了。下课铃一响,教室里就乌泱泱冲出去一堆人,赶着跑去图书馆占位置,那阵仗,可比午休去食堂抢饭的时候还恐怖。这不,张丞诚几人到图书馆的时候,放眼望去就没一个空着的位置。
车禹星不死心,绕场看了一圈,完全是人挤人,两个人共用一把椅子的,直接坐地上的都有,真是找不到落脚之地了。
“糟了,真没空位。以后我先跑过来占座位吧?”
“要不我们回教室去吧?”
“不太行,教学楼要消毒,过会儿就锁门了。”
张丞诚看了眼表,这会儿回去的话,坐不到半个小时,保洁阿姨和门卫就得挨个赶人了。
“要不就各回各家?明天我们早点。”
张丞诚正愁呢,车禹星倒是在旁边提点他了。各回各家?这可不是他张老师的作风,一调在即,每一天的时间都很宝贵,况且以跟前这两位的家庭情况,显然是1+1+1大于3的。车禹星家里没人管,自觉性是有的,但不多,看不了一会儿估计就去神游了。叶阑呢,家里管的太严,父母好像总是喜欢插手她的学习,学习状态比不上在学校的时候。
家。听到这个字,张丞诚有了个好主意。
“你今天骑车没?”
“嗯。叶阑说想多学会儿,我打算等到点了骑车送她回去。”
行,也算是歪打正着。
“那去我家吧,你俩回去都顺路。”
自行车都停到楼下了,车禹星才觉得有些紧张。虽然和张丞诚认识了很久,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去他家里。最近的几回,也不过是骑车在小区门口等张丞诚,然后两人搭伙去学校。
主要问题是,车禹星没见过张丞诚的家长——至少没正儿八经打过照面。张丞诚的妈妈他高一家长会的时候看到过,是个发型很干练的精英女性,戴着一副细腿的圆眼镜,俩人站一起,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车禹星光是站教室后面,就已经听到好几个家长议论自己,他看了眼正和母亲说话的张丞诚,弯着腰挤出了教室,还差点因为“旷课”被教导主任批了一顿。
毕竟,他这种不良学生,可在家长面前没什么好印象。
“你傻站着干嘛,进来换鞋。”
张丞诚在门口站好一会儿了,看车禹星没反应,伸手就把他拽进屋里,顺便把门给带上。
车禹星刚蹲下准备换鞋,就听见里屋传来脚步声。
“哎哟,我说怎么这么大动静呢。”车禹星抬头,看见张丞诚的母亲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个玻璃碗,“孩他爸,你瞧瞧,丞诚带同学来咱家了。”
“阿姨好,我是叶阑。”
“小姑娘长得真水灵。来,把书包放这儿就行。丞诚,帮同学倒点喝的,妈买了果珍,在厨房柜子里。”
张静说着,把张丞诚和叶阑的书包接过放在一旁的沙发上,转头刚好和门口的车禹星对上视线。她愣了愣,双手合十放在胸前,然后兴奋地走过去问道:“你就是车禹星吧?”
车禹星点了点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张静拉到客厅坐下了。
“小伙子多俊呢,不像我家丞诚,长得像我,没继承他老爸的优势。”
“阿姨您哪儿的话,这是他的福气,我还巴不得长得像我妈呢。”
其实,看到张丞诚母亲冲他笑的那一瞬间,车禹星那股紧张劲儿就烟消云散了。就说他们娘俩像呢,对待学习或者工作,他们肯定都是非常严苛,一丝不苟的类型,但交流起来,就会发现他们其实挺和善的,可能没事还和你开个玩笑。
“妈,你少跟他唠了,我叫人家来学习的。”
“知道了,我帮你们擦下桌子,坐那阳台边上吧。”
“来,阿姨给你们削了点水果,一会儿吃了饭再走啊。”张静把刚切好的果盘放在桌子正中,又冲着正要出门的张子航喊了句,“孩他爸,买点鸡翅吧,我给他们做个奥尔良烤翅。”
“遵命!同学们还有其他想吃的没?我去给你们买。”
“爸,买几个面包吧,我们分了明天当早饭。”张丞诚插了一块苹果,然后把果盘往车禹星和叶阑那边推了一点,“你俩别客气,不然我妈以为你们不爱吃。”
叶阑看着盘里被削成小块的苹果,每一块都是白净饱满的,前端刻意留了一部分果皮,做成小兔子的形状。
在家里,果篮里的苹果总是小小一个,表皮有些皱巴巴的,这里或者那里总有淤青,每次削完后,叶阑只能拿着小口小口地啃。母亲有时候看到,会把挖掉的那部分拿去吃了,一边说她就知道浪费。
弟弟的苹果被放在冰箱里,每一颗都是又大又红润,身上还贴着金色的圆形标签,削完一整颗,能把碗里塞得满满当当。
叶阑从盘里插起一小块来放到嘴里,很脆,很甜。
“我们丞诚也是长大了,都当小老师了。”张静抚了抚张丞诚的脑袋,又笑着说,“小的时候,考试没考好,还在被窝里偷摸哭呢。”
张丞诚顿时呛得咳了两声,心想着老妈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其实,张丞诚本来就不是什么天赋异禀的人。对于小时候的他而言,学习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
和其他同学相比,张丞诚总是要花更多时间去背一篇课文,记一个单词。听母亲说,别人家的孩子已经会走路的时候,他才刚学会爬。所以,张丞诚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笨孩子。
他拼了命地学习,别人家的孩子放学就勾肩搭背地跑去玩了,而他却要背着书包,辗转于补习班之间,先是去辅导课后作业,然后又要补数学和英语,偶尔还要练个书法。
他不喜欢家里的那些亲戚,他们总喜欢在他父母跟前吹嘘他们的孩子,说他们有多厉害,考试考了多少分,排多少名,拿了什么样的的奖,考了这样那样的学校。有一次,张丞诚从房间里出来去接水,听见亲戚在客厅里和母亲说着什么。
“你们家孩子可得长进啊,小时候不管,以后还这样子,成绩可就上不去嘞。”
张丞诚不乐意听,接了半杯水就跑进了屋里,关上房门。
因为很笨,所以张丞诚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
背不下课文和单词,张丞诚就把它们抄下来,一遍不会背就再抄一遍,做不来的题就反复做,没听懂的就多跑几趟办公室。有一次为了把一道题弄明白,张丞诚连午饭都忘了吃,肚子咕噜噜响了一下午,放学的时候想去买个手抓饼,拿着钱在摊前站了半天,又踹回兜里,想着省下钱去多买几本练习册。
张丞诚其实不喜欢这样。
他也和同龄人一样,喜欢看漫画,喜欢玩游戏。路过文具店的时候,他总是站在那里看他们玩游戏卡片,去书店买书,会拿着架子上过期的漫画周刊读个半晌。
他受够了。所以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很沉迷漫画,用零花钱去书店买了最新的一册。沉迷课间和别人一起玩溜溜球,打弹珠。这样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持续了整整两个星期。只是,测验卷发到手里的时候,张丞诚再也笑不出来了。
那天他在学校的厕所里哭了很久,离开的时候,学生几乎都要走光了。一路上不知道抹了多少次眼泪,走到家门口,自己怎么都没有勇气摁响门铃。听见楼道里传来爸妈的声音,张丞诚连忙把卷子藏在身后,只见母亲跑过来抱着他说:“丞诚,不去补习班怎么不跟爸妈说一声,我们到处找你。”
吃完晚饭,张丞诚拿着那张考砸的卷子看了很久,还是塞回了书包里。第二天老师检查家长签字情况,他本来已经做好了罚站的打算,把卷子从书包里拿出来的时候,上面却已经签上了父亲的姓名。
用红笔写着的分数下面,还有父亲的一句,“下次努力”。
张丞诚总是很自觉,一回到家就坐在桌前,安静的闷头看书写作业。可张静总是很担心,她觉得自己的儿子似乎努力过头了。
“丞诚啊,学半天也累了吧,歇会儿,看个电视,妈给你削点水果。”
“不用了,谢谢妈。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叫我就行。”
爱学习是件好事,但是总不能一天到晚只有学习吧。张静尝试过很多次,比如周末的时候提议出去野炊一下,或者逛逛街看看电影,张丞诚倒是答应了,可包里还是要背着本单词书,要么就在手机上用APP学习,去看个电影,完了还要来一顿文学赏析。张静晚上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一边问身边的张子航,咱家孩子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嗨,你老瞎操那心干嘛。”
对于张丞诚喜欢的东西,张子航心里有数。收拾房间的时候,他不小心翻到过张丞诚藏在书堆里的漫画,他拿着坐在那翻了老半天,然后小心地给放回原位。有时候他就悄悄站在房门口,看张丞诚在干什么,据他观察,儿子喜欢打游戏,喜欢看动漫,跟他们那时候差不多,当时流行的像是街霸,圣斗士星矢之类的,他也喜欢。
“这小子,还是有地方像他老爹我的。”
所以有一回张丞诚过生日的时候,张子航送了他一条假面骑士的腰带。
“店里说现在可流行这个了,给你也买了一个。”
张子航轻飘飘地说到,实际上,他是瞧见张丞诚最近很喜欢看,做了好久攻略,专门从网上买来的。他偷偷观察张丞诚的表情,眉毛微微抬起,嘴角上扬了那么一度,他敢打包票,这小子肯定喜欢的不得了。
“你老在那笑干嘛,有啥不能跟我讲的。”
“你不懂,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小秘密。”
“我们家孩子怎么着,轮不到您管吧。”
别人在她面前怎么吹嘘自家孩子,张静管不着,大不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完事了,可要是他们议论自己的儿子,她绝对不会给好脸色。
“他想做什么事,成为什么样的人,他自己会做决定,我们无条件支持他。”
在经过无数次的努力后,张丞诚做到了,他也成为了那个“别人家的孩子”。成绩总是名列前茅,还是个班干部,家里贴着大大小小的奖状,摆着各式各样的奖杯。
认识他的人总说,小孩嘛,有些就是开窍晚,长大了自然也就聪明了。
张丞诚从不这么想。学习对于他而言,依旧是一件痛苦的事。他仍然喜欢看漫画,仍然喜欢玩游戏,但路过文具店的时候,他还是会选择买一支钢笔,进到书店的时候,他还是会从书架上拿一本课外辅导书。
张丞诚明白,一个人的一生中会有很多场考试。他只不过是和那个不优秀的自己和解了。因为不想昨天的我有愧于明天的我,所以每一天的我,都为了今天而努力。
时间总是一眨眼间便跑走了,随着铃声响起,紧张的一调考试也暂时画下了句点。
考完试,同学们纷纷背着包回到各自的教室搬桌椅板凳。有的人在走廊上就对起了答案,开始预估自己的分数,一个个都是愁容满面。看得出来,这次考试给大部分人都敲了个警钟:等考试成绩出来,再不学可就晚了。
张丞诚早已估算好了自己的分数,确实和平时比要差一些,但对他的名次还造成不了太大的影响,唯一担心的就是其他学校杀出来几匹黑马把他往后挤了去。
走进教室,刚好碰见在那搬桌子的车禹星和叶阑。
“感觉怎么样?”
“马马虎虎吧。”
车禹星就不说了,这家伙老缺根筋,题目难不难对他来说大概没什么区别,不过这次车禹星应该拿了真本事,考完以后就知道他到底在哪一层了。张丞诚在心里分析好一阵,想着一调后得看看情况,把学习重心做一点调整才行。
另一边,叶阑的反应就要真实多了,看得出来她没什么信心,卷子上有好些涂涂改改的痕迹。不过她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把卷子翻到背面,指了指那道有些难度的应用题。
“感觉还挺幸运的,这道题你前天刚给我讲过。”
张丞诚笑了笑,只是说了一句“那太好了”。
在学习上,或许从来没有幸运这样的说法。
张丞诚比任何人都清楚,幸运的本质,是你比其他人还要努力那么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