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司云起离开的第一天晚上,季杭给司云起打电话,问适不适应,在那之后季杭非常愁。
他想联系司云起,可又实在找不到借口,每天都要打开司云起的聊天框无数次,字打了又删掉,指尖停在语音邀请上悬很久,又熄灭屏幕。
但实际上他并没有愁多久。
因为他没有给司云起打电话,所以每到晚上十一点半,司云起的电话就会打过来。
司云起向来不是分享欲强的人,每次的电话里,他更想听季杭多说一些。
季杭就会把每一天的事情讲给司云起,班级里有什么事情,树叶都已经黄了,上下学路上踩着厚厚的树叶,声音很好听……
季杭常常会担心他讲的琐碎无趣,可每当他停顿时,司云起的声音又会响在耳边,问他“然后呢”,他便又欢喜地继续讲。
司云起离开快满一个月的时候,季满谦看着日期,无意间提起:“小司这孩子,上个月交了三个月的房租,这个月他连住都没住,季杭,提醒我,小司回来的时候把房租退给他。”
季杭听了之后立刻反应过来,他终于有个正当理由找司云起打视频了!
这天晚上十一点二十九分,季杭准时摁下视频邀请。
屏幕上出现自己的脸,季杭屏息,心跳又发疯了。
对面接的很快,司云起的脸出现在画面里,季杭一眨不眨地盯着,没几秒,问:“你是不是瘦了。”
本以为司云起会否认,季杭都做好质问他没好好吃饭的准备了。
司云起视线落在季杭脸上,导致屏幕里的他眼眸半垂,更显倦怠:“是。瘦了很多。饭不好吃,自己也常常忘记去吃。”
季杭犹豫着问:“那我提醒你?”
司云起表情不变,没答应也没反驳,倒是先问:“方便么。我以为你很忙。”
季杭摇头:“我不忙,那说好了,我一天三顿提醒你,你要拍照给我。”
司云起:“嗯。”
顿了顿,司云起说:“今天怎么主动打视频了?”
他这句话里面的意思很明显,想听到的回答也不过三个字,奈何季杭是有备而来。
季杭扬着脸,理由很是妥帖,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你都离开一个月了,你季叔叔说你都没住,房租要退给你。”
司云起:“……”
季杭注意到司云起的表情有点臭。
至于为什么……
季杭更贴心道:“你放心,退房租的意思不是不租给你了,就是不想让你白花钱,咱们……”
“季杭。”司云起打断了他的话。
默了几秒,司云起说:“大学考北京吧。”
是一句意料之外的话,季杭愣住。
“你的成绩考北京的大学没问题,看你想选什么专业去哪所学校。我知道你一直担心季叔叔孤独,北京离家近,我随时陪你回家。”
“我会在北京,你想选哪所学校都可以,距离我都已经看过了……”
“司云起,”屏幕里的季杭笑了下,“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司云起皱起眉心。
“以后再聊吧。”季杭说,“先挂了,早点休息。”
他没细看司云起的表情,匆匆挂断了视频。
而后他靠着椅背,脑海中反复循环着司云起刚刚的话。
司云起确定要留在北京,想让自己也在北京。
这当然好。
从司云起搬进来后,季满谦常常念叨,总觉得季杭和司云起就和亲兄弟似的,话中也不乏多年之后让他们互相照顾惦念的意思。
季杭都听得出来。
人越长越大,有个关系亲近的朋友一直在身边,是件很难得的幸事。
司云起大概也是这样想的。
可对于季杭来说,他并不需要。
因为喜欢,所以他想要司云起得偿所愿。
但也是因为喜欢,所以他不会一直陪在司云起身边。为了司云起,同时也是为了自己。
他以前从未细想过,这次司云起提起来,那瞬间他有个预感——
所有的关系,到最后的结局毫无意外,不论以哪种形式,都是分开。
他没办法一直陪着司云起的,甚至,也许司云起愿望成真的那一天,他们共同庆祝,下一秒就要挥手告别。
……
季杭偏头看向阳台的山楂树,无奈地笑了,“到那时候,你跟着谁呢。”
这一夜两个人都没有睡好,早上醒来季杭给司云起发消息,提醒他吃早饭。中午的时候他打开手机,看到司云起早上发来的照片,他点开看了看,又提醒他吃午饭。
他们的对话寡淡无趣,持续了很多天,每天只有季杭早中晚的三句话,司云起早中晚的三张照片。
季杭能感觉到,在那通视频里,司云起因为他的逃避不太开心。
每晚司云起依旧还会打电话来,但话相较之前更少了。
转眼冬天就到了。
司云起还有一周回来。
虽然家里有供暖,但司云起的房间两个月没有住人,总觉得温度都比别的房间要低几度。季杭喊上曹书望,要去买床被子。
曹书望絮叨了一路:“季杭,我真不懂你怎么想的。你买啥被子啊,把你的给他盖不得了?”
“我的都盖过,是旧被子。”季杭说。
“那又怎么样,”曹书望说,“你的床被你睡过,也被我睡过,司云起那家伙不照样想要吗。”
季杭:“……”
“季杭,”曹书望凑近试探,“你从来就没觉得吗,司云起对你和对别人都不一样。”
季杭扬着音调“嗯”了一声,问:“哪里不一样?”
“哪都不一样啊,这让我怎么说。就哪哪哪都不一样。”曹书望说。
“没感觉,你这样觉得是因为我和他住在一起,”季杭说。
曹书望摇头:“不是吧……”
“别不是了,”季杭不喜欢和别人讨论司云起,岔开话题道:“快走吧,好冷。”
不同于夏天的枝繁叶茂和秋天的满树枫红,冬天的树光秃秃,一片叶子也不留,风里带着蛰人的冷。
季杭去买了床被子放在司云起床上,转头看向窗外,发现下雪了。
这年的初雪来得格外早,季杭拍了段窗外的视频发给司云起,问他北京下雪没。
司云起回复很快,说没有。
季杭便跑下楼,给司云起拍了很多段视频发过去。
最后一段视频发过去后,手机屏幕上弹出来司云起的视频邀请。
季杭稳了下心神,点了接听。
他跑下楼匆忙,羽绒服拉链没拉,在雪天露着细长的脖颈,鼻尖有些红。
司云起看了他几秒后,问:“拍这么多视频,怎么不打一个视频。”
见季杭没回答,司云起说:“因为上次我说让你来北京么。”
没想到司云起又提起这个,季杭沉默了一会儿,说:“司云起,我确实还没想过。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后面的话他没说,司云起也能听明白。
“好,”司云起说,“你想去哪都可以,我陪你一起。”
这句话更是触到了季杭心底的防线。
大雪飘落,雪花留在季杭头发、肩膀,甚至刁钻地落在他睫毛上。
季杭眨了下眼,说:“司云起,你和我都有各自要走的路,不是么。”
这通视频有十分钟,他们并没有说很多话,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到最后,季杭也忘了是谁挂断的视频,只记得司云起说:“季杭,我不想看雪,你回家吧。”
再之后的一周里,季杭没再提醒过司云起吃饭,司云起也没有再发照片。
直到司云起回来,是十一点多到的家,往常这个时间季杭正好从学校回来,他却反常的没有见到季杭。
他以为季杭是在躲自己,想去问季满谦,看见季满谦一面愁容。
“小司。”季满谦朝他温和地笑,“季杭这些天情绪不怎么好,晚上回来晚,你不用等他,去睡吧。”
司云起皱眉,问:“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看了司云起一眼,季满谦移开目光,好半天后,苦笑了下,说:“叔叔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
司云起愈发着急,更担心是自己让季杭感到不适,立刻转身要出门去找季杭。
门打开的一刹,季满谦的声音也响起:“季杭他刚知道,他有个妹妹。”
司云起转过头,眸光里带着诧异。
“我之前也不知道,”季满谦依旧是笑着的,“是他同母异父的妹妹。”
在季杭的记忆深处,留有成馥的影子。
但那都是季杭四岁之前的事情了。
成馥二十二岁就和季满谦结了婚,二十三岁生下季杭。那时候的她也不大,看着怀抱里的婴儿,不知道该怎么爱才好。
所以季杭也有过三四年很幸福的生活。
年幼的他记不清,但季满谦始终记得。
成馥带着季杭回了次家,再回来时,整个人就有点不一样了。季杭很反常地提到了舅舅。
可季满谦知道,成馥没有哥哥,亲哥,表哥,堂哥,全都没有。
后来季满谦才知道,成馥是有哥哥的。
是继哥,叫成远。
他们是重组家庭,成远原名叫应远。在成馥还小的时候,他的爸爸娶了应远的妈妈。为了让两个孩子更亲近,也为了以后在学校里不让同学们乱说,把应远的姓改了,也姓成。
他们想让两个孩子关系好,像亲兄妹一样,没想到成年后,成远和成馥的感情变了质。
这自然是不被允许的,成远离开,成馥上完学后,为了忘记成远,选择和对她好的季满谦结婚。
后来又有了季杭。
她本以为已经忘记了成远,因为季杭都快要四岁了。可在她带着季杭回家的一次,意外见到了从国外回来的成远。
被深埋的感情裂了小口,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成馥清楚地知道自己爱成远,可她已经有了家庭和孩子。
内心煎熬挣扎太久,她病的很突然,检查出了抑郁症。
季满谦尝试去让季杭留住成馥,他教季杭怎么说怎么做,让年幼的季杭去说这些晦涩难懂的话,去面对情绪不稳定的成馥。
那是季满谦做的最错、也是他最后悔的一件事。
他强留了几个月,最后还是和成馥离了婚。
而年幼的季杭周旋在他们之间,性子越发孤僻,越来越不爱说话。
于是季满谦带着季杭搬家离开了那座城市,来到这里。
算起来,季满谦和成馥也有十三年多没联系过了。
可前不久有个小姑娘打听到幸福里小区,又被楼下邻居带着敲响了家门。
季杭打开门,看到个陌生的小姑娘。
小姑娘见到他后很高兴,弯着眼睛,嗓音又脆又亮,喊:“你是季杭?哥哥!”
不过没多久,一个女人急匆匆找了过来,着急的把小姑娘看了一圈,很抱歉地对季杭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紧随着,小姑娘说:“妈妈,你不认识?他叫季杭啊,是我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