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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汉王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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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这是哪个纷乱的时代,也不知该如何称呼故事发生的这片土地,历史的轨迹在这一时期像凌乱的车辙,复杂的令千万年以后的后人迷惑。而即使在当时的史料记载中,混乱也从未停止。

在当时人们的印象中,好似从女娲造人开始,天下就一直是这般四分五裂的样子:无数个国家兴起又覆灭,融合,再决裂……周而复始,生生不息,已然常态。

仅就此时而言,天下的重心区域是被九个有名有姓的国家占据,重心之外是各路异族人的族群和部落。在这众多国家尊贵的国君之中,有一位身份并不起眼,童年却格外凄惶无聊的少年君王……

* * *

汉国,王宫。

“王上,您又在做什么?!”惊慌的问询声从树下传来。

“闻喜,小点声!”树上的女孩头也不回,光脚踏在一架梯子顶部,她一手扶着树杈,一手小心翼翼的摩挲着树杈中心的鸟窝。

“汝等看不见吗?寡人在看雏燕,别惊飞了它们。”

这是刘枢几乎每天都要进行的活动,没有哪个大人能理解她的快乐源泉,当然,她也不需要人理解。

“是,是,奴看见了……”大常侍闻喜的声音立刻小了下来,恭敬的回答着。

他悄悄地挥挥手,招过两个小侍者,一左一右牢牢扶住梯子,免得主子踩不稳,一边又说:“可您……今日还未盥漱更衣呢。”

“哦。”女孩满不在乎的道:“过一阵儿吧。”

她只穿着一身昨晚就寝换上的心衣和窄袍,头发随意披散在背后,一双光洁晶莹的小脚丫踩在梯子上晃啊晃的,这样的装扮在民间孩童身上随处可见,但对一个王公贵族来说是不合礼制的事。

闻喜的嘴一早上都快说干了,也没能动摇她一丝一毫,只得小声道:“王上,侍讲大夫辰时进宫,还有一刻钟……”

他话音还没落,树上的女孩终于转过了头,不耐烦的朝下俯视道:“寡人有疾,今日不去!”

她这一下转的太猛,吓得扶梯子的小侍者们心里一个哆嗦,生怕她掉下来。

“这……”闻喜为难道:“王上,您已经一月没进学了,太师和相国若是问上来……”

女孩笑道:“相国人最好了,事事顺着寡人,必不会非难。至于太师嘛……”她的脸慢慢垮下来了,心里的苦恼都写在脸上了:“太师那么严格,就难办的多!”

一大早爬鸟窝的好兴致瞬间减去一大半,刘枢——也就是这个国家名义上的王——慢慢从树上下来,当她的脚踩在最低一级梯子上的时候,早有侍女捧着一双软底皂鞋等在下方,她一伸脚,侍女便为她穿上。

她随即跃下最后一级梯子,抬脚往宫殿里跑去,十几个本来围在树下的宫人们则顺势排成一串,垂首趋步,不远不近跟在她后面。

刘枢连跑带跳的跨上台阶,拾级而上,撒欢儿似的掠过七拐八拐的回廊,再穿过两个亭子,歇都不带歇的,熟门熟路的迈过三四道门,朝自己的寝殿飞奔而去。

闻喜排在侍从队伍的头一个,离她最近的位置,见她这般随性奔走,小声提醒道:“王上,请您慢些,御道之上,何必急行呢。”

见她不听,闻喜便更低声道:“王上,您忘记自己的身份了吗?宫殿之内,如何要轻浮的跑来跑去呢?”

听着这些惯常的仪礼规劝,刘枢早都听烦了,一股子无名的叛逆劲儿窜上她心头,她突然站住,钉住不走了,后面的一串队伍一时没反应过来,一个踉跄,差点撞在她身上。

随后便是噗噗嗒嗒一片跪地声,“王上恕罪!”

女孩回头扫了一眼地上的脑袋和脊背们,蔑然道:“又要说什么相国和太师问起来的话了吗?”

闻喜匍匐在地上,不敢抬头,“奴不敢!只是王上乃一国至尊,相国时时提醒奴等,教奴等侍奉王上一国之仪,不敢有一丝懈怠。”

“哼。”女孩鼻子里哼了一声,似乎早就习惯了闻喜这样的回答,“相国也是奇怪,明明什么事都顺着寡人,唯独这最刻板的宫教仪礼,却一丁点不叫放松,这成什么道理?”

没有人回答她。

她又瞟了一眼地上的人们,抬了抬手,道:“罢了,你们起来吧。闻喜,去向今日轮值的侍讲大夫说,寡人不去了,就这么定了。”随后便悠哉游哉的走进自己的寝殿——宣室殿。

还真是胆大怙恃啊。

闻喜暗暗叹了口气,只得拜了一拜,爬起来道:“唯,奴这就去办。”

大常侍闻喜赶到昭阳殿的时候,已经过了辰时正点,三四个侍讲大夫和五六个伴读已经等候了半个时辰之久,见到殿后走出来的是宦官大常侍,大家也就对今天的情况心知肚明了。

闻喜站在殿上一板一眼的宣布:“传王命,王上今日有疾,不便进学,诸位大夫请回吧。”

诸位大夫和伴读对这种境况早习以为常,十几年来,这位王上的顽劣品性都是众所周知的,没人对这位所谓的王上报过什么希望,于是他们都道一声“唯。”照礼数向殿上空空如也的王座拜了四拜,各自收起笔帘和书简,纷纷退去。

只有一位侍讲大夫尚自端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似乎并不打算走。闻喜朝他看了一眼,感觉有些面生。只见这位侍讲大夫大约二十多岁年纪,面如冠玉,神朗气清,一身玄色朝服整整齐齐的穿在身上,桌案前摊开一排竹简。

闻喜恭恭敬敬上前问道:“这位可是新察举上来的侍讲大夫?敢问尊姓?”

这青年原本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到闻喜走过来,便将身子调整了一个方向,面向闻喜,作了一揖,行的是臣子之间的平礼,说道:“鄙姓归,名灿,今蒙上征辟为侍讲,特来到任。”

“果然。”闻喜默默想着,回了一礼,又忙问:“阁下莫不是太师长宁侯之令郎,尊字明辉的么?”

归灿颔首:“正是小可。”

闻喜上前一步,面上堆起笑容,恭敬道:“久闻明辉大夫高名,而今才得一见,果然气度不凡!”随后又可惜道:“只是王上这几日偶感小恙,不能就学,还请归大夫回吧。”

归灿看一眼闻喜,心里不由疑惑:“当今王上身旁的宦官竟都如此涵养知礼,怎么传闻王上行止却肆意荒诞?以父亲为人,又怎么会不管王上呢。”

于是他说:“礼教有定,王上进学,每日辰时初起,巳时正点终。无论王上来与不来,吾等做臣子的,必要按时进退方可。”

闻喜听明白了,更加钦慕归氏家风严谨。他匆匆退走,还回到宣室殿中,一五一十回话,讲到新任的归大夫执意等在昭阳殿里的时候,小汉王来了兴趣,笑道:

“寡人还未见过如此奇怪之人,都告诉他不用来了,还守着做什么?”

她坐在宽大的榻沿上,脚都够不着地,悬在空中一晃一晃的,歪着头,脑筋里转着念头,小小年纪,心思却活,就问:“他方才说‘礼教有定’,又说‘寡人来与不来,他做臣子的都要如何如何’,对不对?”

闻喜躬身道:“归大夫言如是。”

汉王从榻上跳下来,“哼,他是在讥讽寡人不知礼呢。”

闻喜吓了一跳,正要说点什么,只见汉王一摆手,命道:“更衣!备辇!去昭阳殿!”

刘枢挽起袖子,“寡人倒要看看这个新任侍讲大夫何样人也!”

随着这一声命令,宣室殿各处宫人都忙碌起来,几十号人脚步匆匆又有条不紊的穿梭在空旷的大殿内:

有备汤沐浴的、挽帐熏香的、篦头的、挽发的、着服的、束带的、佩玉的、换履的、传辇的、清道的……花样百出的章程和仪制,总有几十道工序,足足熬过大半个时辰,在刘枢烦躁的声声催促下,王辇才启程。

王辇刚抬出宣室殿大门,汉王又叫一声停,指着角楼殿上瓦问:“寡人前日架这儿的梯子呢?”

汉王好爬高,宫殿里到处都是她命人架起的梯子。

闻喜扶辇在侧,小心翼翼的回:“王上……奴见您有些时日不来这玩儿了……”

他还没说完,就听到小汉王不满的呵斥声从头顶传来:“谁准你撤了的!”

这一声严厉的批评听起来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反而像是被抢了玩具的小孩子气急败坏的嗔怪。

但是,没有人敢取笑她,人们可以随意取笑一个被动了玩具的小孩子,但绝不能取笑这个国家名义上的王。于是四下里鸦雀无声,一点回应也没有。

见无人应声,刘枢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样,憋得难过,显然,她坐在这样的位子上,没法只做一个简单的小孩子,但她也还没学会如何做一个王。

“闻喜!”她急躁的催促人回答她。

可回应她的还是那毕恭毕敬的、没有人气儿的话语:“王上,宫殿里架起梯子,就没有王宫的威仪气派了。”

“寡人不管!”刘枢气呼呼的说:“明天架起来!”

闻喜只有俯首,“唯。”

王辇抵达昭阳殿的时候,殿角的铜壶滴漏显示已是巳时一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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