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衍霄道君抬起另一只手,于虚空中摸索了两下。
剑锋在他的指尖留下细小的伤口,他也不曾变一点脸色。
终于,他摸到了剑柄。
长剑从掌心的皮肉间抽出来,他面无表情地随手一掷,青玄两色的光裹住剑身,贴着门主的发丝而过,直冲入门外的石柱。
石柱拦腰斩断。
长剑也寸寸碎裂,散了一地。
门主依旧稳稳当当立在那里,八风不动,直叹气又道:“师叔病骨支离,出手却还这般威势吓人,狠辣无比。叫我如何放得下心?”
衍霄道君开了口,长久未使用的嗓子,只能吐出艰涩不成句的声音:“真……有这样……一人,要拜我……为师?”
“是当真有,过几日便来拜见你。”
“既忧心……她的安危,为何……不留……你身边?”
“她胆子小,更喜欢师叔这样的人。我该回去告诉她,此事已经安排妥当了。”门主三言两语说完,转身便走。
等走得远了。
山间的风兜头一吹,他才察觉到毛孔里泛起的丝丝凉意。
幸好,他这师叔尽管依旧吓人得很。
但却永远不会对重霄门内的人出手。
……
铸云峰又安静了下来。
衍霄道君垂着头,一丝痛呼都没有发出,好像死去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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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黛灵初来乍到,便提出要拜衍霄道君为师。
重霄门和魔神都很不满她的选择。
“此人视邪魔外道为眼中钉,你若不慎泄露半分,他能立即诛杀了你,可不管你是劳什子天生灵体。”魔神恐吓她道。
祝黛灵不慌不忙:“依您所言,他是个正直之人?总比心怀叵测的好对付。”
魔神怀疑她骂自己,当即冷笑:“你再看他偏居一隅,多少年不曾在修真界中走动。你做他的弟子,哪有做门主的亲传弟子来得风光?”
祝黛灵散漫笑道:“既然人人都知道我拜他为师,实在吃了大亏。那其余人自然更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来,哄我跟他们才好。这样不是更风光?”
“……”
魔神心下揣着一片冰冷的恶意。他不再劝她,且等着看她撞南墙。
只有长老们还不大死心,将她团团围住:“为何一定要选衍霄道君?”
“是啊,道君病得厉害,纵使有心却也无力照拂你啊。”
“我……我听门中人说,他最是温柔,我、我想要个这样的师父。……选不得么?”祝黛灵微微避开些他们的目光,纤细苍白的手指攥紧了裙边。
众人的目光从裙边轻掠而过,又想起侍女来报,说她屋内的蜡烛燃了一夜,似是不得安眠。
小姑娘农户长大,生得柔软。被王公贵族强抢之时,外门长老上去便斩杀了数人,血溅起来将她衣衫湿透,吓得她三魂去了七魄。
她就是在这样的时候,被带来了重霄门。
好罢,心中畏惧他们也情有可原。
“……选得。”门主的声音骤然在门外响起。
他走进来,面容平静之中还透出一丝长辈的慈色:“我已为你知会师叔。只是师叔他独居多年,数年不曾收下弟子,我再求他两日,一旦师叔松口,便送你前去拜见。”
祝黛灵原本紧张的眉眼霎时舒展开,绮丽非常。
“多谢门主。”
“看来本座多虑了,这门主这样说,分明是要留下你在身边。”魔神声音又在脑中响起。
紧跟着门主的声音也又响了起来:“你从前可听闻过修仙门派的种种?”
祝黛灵怯怯摇头:“只听酒楼里的说书先生讲过一二。”
门主眉间嗤色一掠而过:“那些不过是凡人的猜测臆想,全然做不得准。拜师之事且先不急,便由……”他扫过几位长老,“便由三长老领你前往引元殿,观看内门遴选吧。”
别人要入内门,都要经历多少考验,也该让她看看。
三长老名李韶容,是诸长老中唯一的女修,她作常见的道姑打扮,一身蓝衫,头戴妙常冠。
面挂笑容道:“随我来。”
祝黛灵眸光一动,那岂不是今日就要见着原书的男女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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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元殿乃是外门主殿,历年内门弟子遴选都是在此地举行。
此时殿中,只剩零零散散三十来人,而他们之中只有几人能入内门,其余则全部会归到外门去。
他们历经千难才来到这里,谁又甘心去外门?因而一时殿内气氛紧张至极。
四长老冯飞鹰负责主持遴选,他抬手一挥,从他袖中飞出无数藤蔓,将殿中众人从头捆到了脚,只听他沉声道:“注入你们的灵力,灵力越多,那鬼藤就会越快松绑。”
祝黛灵到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如此遴选,好生刺激!
只见鬼藤束紧,将衣物带起无数褶皱,如此勒进肉里,一个个都面色发白,满头大汗。
只有一少年,风度不减。
那少年似是刚及弱冠,以银色冠束发,身着墨色衣衫,衣衫上再以银线细细绣出花叶的图案。本该是极花哨的纹路,却生生被他冷酷的气质压了一头。
眉骨凌厉,其势霸道。
分外扎眼啊!祝黛灵在心头轻轻感叹一声。
李韶容不知祝黛灵在打量什么,只当她好奇,便在她耳边解说道:“此为鬼藤,乃魔界之物,对正道修士的灵力极敏感,就如日光能驱散黑暗一样,只要感知到浓烈的灵力,它就会主动避让开。”
李韶容话音落下,只听见“嘭”一声巨响。
墨衣少年身上的鬼藤骤然炸开,李韶容抬手一挡,便轻易挥走了那些爆开的藤蔓,免得溅到祝黛灵身上来。
阶上的冯飞鹰喉中爆出一声:“好!”他问:“你乃何方人士?”
少年不卑不亢:“舜国司禹行。”
“司?”冯飞鹰思忖片刻,又问:“可是妙医圣手司家?”
“正是。”
“那为何不拜入百草门?你家中应当有不少叔伯在百草门。”
那人躬了躬身,神情冷酷,却不失礼数:“如长老所见,我体内灵力过于霸道,无法走上医修一途。”
冯飞鹰点头:“不错,的确霸道。”他失笑,“羊群里出了你这么一头狼,真是新鲜。你可以想想你要拜在哪座峰下了。”
少年闻声,面上也不露喜意,只是再拜了拜,便走到了一旁去等候。
而其余人还在奋力与鬼藤搏斗,眼看着约束越紧,有人甚至站立不稳摔倒在了地上。
冯飞鹰动了动唇:“自上鹊桥纳入灵气,经重楼十二节,下绛宫,入藏炁之所……若是连藏炁之所都寻不着,也不必修这劳什子仙了。再通尾闾,破夹脊关,经漕溪返玉枕,如此反复流转!
“如何?可好些了?尔等还有两盏茶的功夫,待三盏茶后还未解开,便会被驱逐下山,外门也留不得。”
三长老这是在教这些新晋弟子如何吐纳,将天地灵气更快捷有效地转化为灵力。
祝黛灵心有所动,也默默调动起灵气。
听来只是一两句话,但实际并不容易。人身后有三关,身前有三田。如果不能突破它们,那也就并不能达到灵气流转自由的地步。
但……这只是对别人来说。
祝黛灵稍微试了一下,她是天生灵体,身上并没有阻塞的关窍!只是灵气返玉枕的时候麻烦些。
因为她是“容器”,身前三田比别人的更加域海宽阔,很难填满。倒是别人如果与她双修,很轻易就能吸纳走她三田中蕴藏的灵气。
“啊!”突然有人轻喊一声,摔跌在地。不过身上的藤蔓总算是解开了。
自他之后,也陆续又有三人挣脱藤蔓束缚。
冯飞鹰眼皮都不抬一下:“两盏茶已至,你们四人到一旁等候。”
又是一番难捱的等待。
最终殿中只剩一人仍旧被捆缚着,那是个少女。她身上白色衣裙渐渐渗出了血迹,一张脸涨得青紫。
冯飞鹰微微皱眉,抬手解了她身上束缚:“三盏茶至,你,下山罢。其余人,纳入外门。”
李韶容插声问:“你是舜国十三皇女?”
少女动了动唇,抬脸显出一丝被捆懵后的木讷:“是。”
冯飞鹰皱眉,又舒展,道:“那便也入外门吧。”
李韶容随即又同祝黛灵解说起来:“每十五年,舜国皇室都会向重霄门送来一位皇子或者是皇女,无论资质,皆收入门,入门后全凭自己,不问生死,这是从百年前起便默认下来的规矩。”
祝黛灵听见不问生死四个字,嘴上问道:“上个送来的……”
李韶容接声:“在一次宗门任务中身亡了。”
祝黛灵看向那十三皇女。
这一个,却是不会再那么容易死了。
因为她就是这本书的女主,舜国不受宠的皇女顾云盼。顾云盼生母出身卑贱,却生了个有天分的女儿。顾云盼在皇室被好一通欺凌,直到国君做主将她送来重霄门,遇上男主司禹行,她的命运终于开始了改变。
不错,刚才那个灵力极为霸道的司禹行,便是这本书的男主。
在原书中,祝黛灵将来会被他在仙盟大会之上当众挑断筋脉,挖出骨头,用世间最污秽之物填入其丹田,竭尽羞辱之能……
司禹行冷酷凶残如斯,祝黛灵见了他却并没有一点害怕的实感,甚至还有些兴奋。
只是一本书啊。
前期她才是反派呢。
阶上,冯飞鹰的声音又响起:“师姐,你在一旁看了这么久,可有心仪的弟子啊?”
殿中众人闻声,纷纷转头。
他们第一眼却是先看见了祝黛灵。无他,这少女生得太过夺目。
随后才看向了一旁明显年长的……当是三长老吧,他们心想。
那少女立在三长老身边,可是三长老的亲传弟子?
李韶容故意先看了祝黛灵一眼,而后才道:“你是晓得的,我其实只想要祝姑娘做我的弟子。”
刚才经历过一番痛苦挣扎,一身汗水还没吹干的弟子们,此时不免震撼和艳羡。
什么?这少女原来并非三长老的亲传弟子,而是三长老想要收,还未收得成的?
遴选怎么不见她参加?难不成是什么修仙大家送来的族中天才?
冯飞鹰摸了摸头,笑道:“我也想呢,奈何……”
他压住未尽之语,当先看向了司禹行:“拜在哪座峰下你可想好了?”
司禹行沉声道:“弟子想拜在主峰。”
冯飞鹰一点也不意外,司禹行是方才表现唯一出挑的那个,破开魔藤时多半还收了力。何况他有家族在背后作倚靠,生来就比别人更可能修成大道,没有野心才奇怪。
他微微低头,似是在秘密传音。不多时,便听他道:“一会儿你去拜见门主吧。”
这就是被收下了!
不愧男主,自然前路一片坦途。
“他好生厉害!”
“恐怕要不了多少时日……他就能做咱们这一辈弟子中的领头人了。”
“哎,别胡说,听闻重霄门内大师兄也是极罕见的天才呢!岂能轻易被人夺去了领头的位置?”
其他新晋弟子都忍不住当面谈论起来,女主顾云盼反而没什么人在意。
这也不奇怪,毕竟这本书的故事才刚开始,女主要大放光彩还得按着先抑后扬的进度条来呢。
另外选入内门的四人很快各自都被分配了去处。到这里,遴选就结束了。
“走吧,咱们也该回去了。”李韶容说完,将目光落在司禹行身上,“你既拜在门主名下,也随我们一同去主峰。”
“是。”司禹行应声走近,却突然听得一阵“嗡嗡”声。众人都还未反应过来,只见一物突然从司禹行腰间飞窜而起,直奔祝黛灵而来。
冯飞鹰没看清,只来得及大喝一声:“师姐!”
李韶容同时抬手。
那东西分外敏捷,竟绕了她的手一圈儿,最后气势不减,直冲祝黛灵的面门。
祝黛灵露出无措的神情,动作却是不慌不忙,就这样抬手一握。
“你可有事?”李韶容一把扶住她,心脏都几乎停了跳。
冯飞鹰也一个疾步,将司禹行按倒在地,厉声问:“那是什么?”
司禹行毕竟还是个少年,本来相当冷酷的面容上,此时也不免闪过一点错愕之色。
“那是……我家传之物。”
魔神此时又响起了声音,听不出是喜是怒,是夸是贬:“你好大的胆子,周围修士环绕,你居然敢释放魔气来吸引司禹行身上的东西。你打的什么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