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安静的房内,晞婵辗转未眠,视线里自李覃吹熄灯烛后便是黑漆漆的,更深夜浓,里外都是空寂。
她翻了个身,瞧向被月色透过窗朦胧映照出轮廓的李覃,见他仿若熟睡,张开的唇瓣不由得慢慢合上,并未吐出到喉间的字眼。
看了他好一会儿,晞婵悄悄轻叹了声,闭眼打算睡去。
然身旁却突然传来李覃懒洋洋的问询,嗓音带着些许沙哑,应是睡过一觉了:“不困?”
“......嗯。”
“......”
李覃沉默下来,直到晞婵快要以为他睡着的时候,他忽然再次开了口,仿佛在自言自语:“你想我如何做?”
晞婵愣了一下。
似是见她并不回答,他阖眸一动不动,淡淡地把话说的更明显些。
“你父兄已经启程来荆。”
晞婵默了默,缓慢坐起身来,见他不为所动,似睡非睡,她思忖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不一定非要你死我活,只是如今,妾的父亲铁心要以卵击石,并无劝回的法子,也无劝回的道理。妾听闻夫君要攻徐州?徐州米粟盛产,地茂人丰,只是朝廷粮仓便有上百个,民间自建的粮仓更是不计其数,若得徐,则无后备空虚的忧虑,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夫君急着想要攻下徐州,自是比妾考虑的方面要多些,”她弯下身,侧卧在他胸膛上,秀口吐出的气息仿佛都在飘着幽香,声音温软,“但只这一点,正是妾父亲需要解决的燃眉之急。豫州虽然灾荒过去,境况也恢复不错,但军中供粮却是紧缺,夫君一定比我还要清楚当今天下各方势力的气候。”
李覃睁开眼,垂眸扫了怀里的人儿一眼,并不急着打断,而是挑眉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晞婵身上。
见他仍旧不语,晞婵只好继续说下去:“父兄他们来攻打荆州,必是要搏个鱼死网破,只能快战,不能周旋,否则粮草便会短缺,这又是行军打仗的致命弱点。”
这些话她能想到,李覃身经百战,更是智勇双全,定然也是能够轻易考虑到的。
“但若是夫君与妾父亲联手,借道豫州,妾父亲便可为荆州军行个方便,好让段将军一路畅通无阻,省去不少的兵力,两军共破徐州,那么一切也就迎刃而解了。”
“待攻下徐,只需夫君将徐州的米粟粮草让出不到四成,即可保证豫州粮草供给充足,父亲解开心头大患,再由妾好生劝说,便可破局。”
李覃听了,半晌没有吭声。
晞婵并不确定他到底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又有几分认同她的方法,若说徐州四成粮草,李覃虽不缺乏,但也没有嫌多的说法,若非他夺豫州五城得罪在先,吃力不讨好的用策在他那是想也别想。
倘若像李覃这样的人物想要化干戈为玉帛,避免对立,送粮草的事儿倒也不坏。
可她慌就慌在,以他的实力,完全没有退让的道理,遑论不定能趁此机会将豫州纳入自己的旗帜下。
果不其然,李覃忽嗤笑了声,仿佛并不认可。
他低声冷笑道:“对孤能有什么好处?还要白白送仇敌数千石的米粟,保他再无后患之忧。”
晞婵脸颊刷的红了。
她不知该怎么回答,索性从他身上离开,向内转过脸,背对着他沉默。
她不言不语,李覃便也掀开眼皮,朝一旁看去,只见小姑娘身影单薄,似在黯然神伤,安静的仿佛已经睡着入梦。全然没有再同他说话的样子。
他侧撑起身,一手支着额头,另一只手搭在她肩头,意味不明地低沉笑道:“怎又不说了?”
晞婵没有挣开他,似乎真的睡了。
李覃还未疑惑说出“哪儿有睡这么快的时候”,便见肌肤温软,幽香弥漫的少女忽然像是为了藏起什么,把脸往枕上躲了躲,应是并不想被他看见发觉,她将动静克制的小之又小。
李覃蹙眉,忙探手去摸了摸。
果然指上湿润滴着水珠。
他往前挪了挪,低头凑近侧身默默流泪的人儿,一把将她揽入怀内,嗓音暗哑地低声哄问:“这又是怎么了?”
哪知他一问,晞婵的肩膀反而哭的轻颤起来。
她伸手轻轻推开了些肩上那只大手,说不出来话。
李覃直觉焦心,被美人儿的委屈激到两耳嗡鸣,他转下去解她小衣,从那温滑如玉的后颈开始吻起,边道:“较真做什么。我不过是逗你玩,怎么可能不知其中有什么样的好处?”
晞婵伸手拦住他,淡声解释:“夫君,我是真的困了。”
说罢,也不管李覃如何难熬,转头回去便睡了。
李覃错愕。
早知今日,他何必当初!
就不该说那一嘴的。
那团欲望上来,她又近在眼前,香软柔媚,他无论如何都难压下去的。李覃难受极了,皱眉一言不发地看着晞婵,再想尝那滋味,她婉拒,也是没法。
他冷哼一声,翻身躺下,自顾自地睡。
然不消多时,晞婵身后又是一片灼热。
李覃突然贴过来抱住她,脑袋钻入她的肩窝处,含咬闷哼,不待她惊呼后有何反应,他的一只手已探下去动作了,声哑语沉:“是孤不对,你别不说话。”
晞婵哪还有说出完整话的空隙,最多断断续续地酥声道:“妾在夫君心里,到底有几分重要?”
“十分。”
“那看来,妾对夫君是有二十分的。”
李覃皱了皱眉,睨视向晞婵,不解道:“这算什么?我既已说了满的,何来二十分?”
晞婵道:“妾不过拜托夫君一件事,且事关家人性命,于夫君来说,并不消耗兵力财力,也不算是麻烦,却要是有好处才肯做的。既如此,夫君娶了妾,又有什么好处?妾跟随夫君,又当是为图什么好处吗?”
“这样看来,夫君的十分,单薄弱小,远不及妾待你的二十分!”
李覃忙道:“非也。我当真只是玩笑话。”
“四成的米粟粮草,权当是妾向夫君借的,待回去娘家,妾把东西都给变卖了,拿来先还上一些,”她咬紧唇瓣,眼睛湿漉漉的,“剩下的,日后妾再想办法还给夫君......”
不等她把话说完,李覃便凝声打断。
“你真要还,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再怎么着都用不着你的。”
他忽然没了兴致,闷闷不乐地停下动作,喘了会儿后,从她身上离开翻去仰面躺下。
被衾又热又湿的,两人带着幽暖汗意,床帏里又有此起彼伏平复喘息的声音,一粗一细,一沉一轻,安静无言。
正当晞婵觉得不适,起身要去洗一洗的时候,身旁的男人忽然沉沉开口。
“王守信已经从孤的命令带去消息了。”
在晞婵说她的想法之前,他同样也考虑到了,并早已吩咐下去,将事情安排妥当。
原是想给她一个能够宽心的惊喜,那句明知故问的“好处”,不过是他暗自想要在她面前讨个好,并没好处,却也愿为她让步,好凸显真心罢了。
不成想安全感没给到她,反惹了小姑娘几行眼泪。
晞婵倒是听他说起过王守信这个人,但仍是不完全明白李覃口中的令是什么令,消息又是什么消息。很有可能是指她的献计。
也可能是其他办法。
但不论哪个,李覃难道在她说出以前就已经布局好了?
正自疑惑,只听他淡声陈述了一句。
“孤给你父亲的,是六成。”
......
翌日转醒后,她正要先去看望已经能够出来走动的裴度,不妨一出了院门,他就走在不远的桥上。
两人终于面对面站着。裴度痛极而失言,不用想,也知为时已晚。
“裴二哥,你身上的伤可还严重?”晞婵忧心不已。
只怕他受罪。
“我本想早些去看你的,但恐无意扰了你休息,现在才忙想去看望,没想到你却先来了。若是伤势不好,万不可勉强,还请裴二哥在这儿安心恢复,待差不多时再做打算。”
裴度吃惊了一瞬,很快将眸中神色掩去,抿唇深深地看着她而不立即开口。
因急着见她,他也早早的起来,从小厮们那里问出情况,便匆忙赶来李府东堂。
可他怎么也意料不到,见了惊惊,她居然是如此平静,甚至劝他安心待在这里疗养。
也只有一个原因了。
她和李覃,不过短短两日,已重修于好。
裴度神情有一丝的龟裂,凝声道:“即便他翻脸无情,你也要与之修好,既往不咎?”
他快看不清眼前的晞婵了。
只觉得她离他越来越远。
晞婵弯唇一笑,仿佛不以为然地道:“若修好只有益处,没有坏处,为什么不呢?”
“那你呢?”裴度那双桃花眼里闪着冷光,第一次在她面前沉了语气,带有几分逼迫的意味,“晞婵,二哥问你,你把自己又放在哪里?”
嫁给李覃,一个伤害她父兄,甚至不惜动用手中大权给别人撑腰娶她的男人,她会有多少欢喜?
到底是愁多,苦多,还是欢喜更多,但凡是个正常人,都能想到。
他紧盯着她,沉稳的风度里充斥着狂风暴雨的严谨。
仿佛只有她说出来一个与她心思分毫不差的答案,他才肯罢休。
晞婵道:“我不会丢下自己。”
保全穆家,又何尝不是也为她自己?
这里人来人往的,并非谈话的地方。晞婵四处看了看,便带裴度去荷花池旁边的凉亭里坐着,斟茶慢聊。
她轻轻扇动那支团扇,感受秋日微风,望着水陆丰美的后园,眸中若有所思道:“裴二哥不必再劝了,目今最好的局面,便是如此了。”
裴度一心有她,但并非事事都要像他以为的那样,只要她开心,就是可行的。
倘若她当真一走了之,又何来李覃放弃迎敌,而是以米粟相让握手言和?
再则,她也并不是个不记仇的。
先安定现在,日后才能从长计议。
闻言,裴度沉思片刻,也只好尊重她的意愿,并不再执着于说些别的什么。她现在,心里应是也没表面那般平静,但只危机未解逼出来的罢了。
他还是不说那些惹她再生愁闷了。
裴度想定,正欲说起体己话,亭子外忽有一人匆匆跑来,行为举止却不像是个侍从,从衣着上猜,倒像是个兵卒。
晞婵一听是叫王守信,不由得联想起昨晚未眠时,李覃同她说起的那些有关于他的趣事,顿时眼眸弯了好些,温声问他所为何事。
王守信瞟了眼亭子,见里面的人瞧不见自己,也没非要让他站出来,便躲在帷幔遮住的地方,只露出两小腿,躬身作楫,恭敬回了晞婵的话。
“是君侯让我来喊女君的,说是晏德公到了。”
姚崇字晏德,她曾听父亲偶然说起过。晞婵听罢,便知来人是姚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