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见周氏、楚韶之请辞前，郑惜予先去见了徐老夫人。

徐老夫人自那日起便闭门不出，郑惜予登门时，徐老夫人倚在榻上，神情落寞萎靡，与前些日子的精神矍铄形成鲜明对比。

郑惜予心疼不已，“姨姥姥您再伤心，也要当心身体。”

徐老夫人打心眼里喜欢她，见她便欣慰，“我身子无碍，倒是你，将留在府里陪我，闹腾成这样，是我招待不周。”

“没有的事儿，我住得很好。”郑惜予嘴角微微上扬，提及回去之事，无奈的叹气，“只是母亲催得紧，不能再多陪陪您了。”

“前些日子便催了，你能多留下陪我这些日子已经已经足够。回去吧，莫让你母亲与祖母担心。”徐老夫人说罢，朝林嬷嬷使了个眼色，不多会林嬷嬷抱了个匣子回来。

匣子上刻喜鹊落枝的精美雕花，取来盒子递给郑惜予，徐老夫人道：“我年岁大了，不知你们小姑娘喜欢什么，这些小物件都送你，你挑着喜欢的用。”

“我不能收。”郑惜予推辞一番，推辞不过只能收下、道谢。

投之以李报之以桃，郑惜予迟疑了会儿道：“姨姥姥，您与舅父如今这样僵持不下，始终不是个事儿，总得有人先迈出第一步，缓和关系。”

徐老夫人面上和蔼的笑容收敛，只听郑惜予继续道：“我近来绣了好些个防蚊虫的香包留给您，不若您差使人给舅父送两个过去，探探舅父的想法。”

“……我再想想。”徐老夫人道，身为母亲，为何要对孩子低头，徐老夫人并不想主动迈出这一步。

郑惜予见状不再劝，只多说几句让徐老夫人注意身体的话，两人又说了许久话，郑惜予才离开。

离开敬华院，郑惜予前往周氏院子，如今周氏掌管中馈当家做主，她要离开楚家，理应告知她一声。

周氏听丫鬟通禀，才忆起府里还有这号人，郑惜予存在感太低，低到让他们都忽略了。

将人请进来，周氏吩咐丫鬟准备茶水点心，她与郑惜予说话，“怎么不再多留些时日，多陪陪老夫人？”

郑惜予还是那套说辞，“再不回去，母亲和祖母该着急了。”

她在楚府小住时间不算短，周氏能理解，“我给你安排车马、干粮。”

“多谢周姨娘。”郑惜予笑了笑，嘴角微微上扬，眼睛里盛着笑意，很博人好感。

郑惜予道：“上次陪姨姥姥去靖安寺，我向佛祖许愿，本想待初九万法大会随你们一同去茹素三日，还完愿后再走，无奈家中催得急，实在不能再耽搁，我有个不情之请，想您帮我上三炷香，当是替我还愿了。”

初九万法大会茹素三日，周氏心生疑惑，她为何不知？思来想去，周氏断定是徐老夫人故意隐瞒，想让她办事不利，惹得老爷嫌弃。

周氏颔首，“这算什么不情之请，顺手的事。”

郑惜予感激道谢，她与周氏不熟，客套两句便离开了，又去见了楚韶之。

楚韶之对她有映象，他停药之事就是郑惜予抖落出来，不管有心还是无意，楚韶之现在不想再追究。

几句客套话之后，吩咐关差去取些小姑娘喜欢的小玩意送给郑惜予，楚韶之便将人打发了。

自打钟羽回到靖海，楚韶之渐渐忙碌起来，此次钟羽带领商队走到了大衍最南边，与南夷交界之地，开辟了一条新路径，带回来不少东西。

这条新路径，值不值得投入银两，组建商队，发展为商路栈道，还需进行严苛的考量。

沿途各地的城镇，哪些值得停留，哪些不必停留，各地的产物，哪些可以买卖，哪些不必买卖，都得一一商量确定。

虽然最后呈现在楚韶之眼前的，是几个已经确定，且标注了各自利弊的方案，但楚韶之仍然需要一一了解。

楚宥齐楚宥行还未回崀山书院，请安时提出来帮忙。

有人帮忙楚韶之自然乐意，但在同意之前，他好奇问：“宥齐，认错书可写完了？”

“……快写完了，爹您且放心，回书院前我肯定能写完！”楚宥齐保证道。

楚宥行点头作证，“爹我数了，现有一千五百三十五字，不出意外能写完。”

楚宥齐：“……”

楚韶之失笑，让他俩帮忙查找各地资料，整理出来。交由他的方案后面附有资料，但他需要更详细的。

楚宥齐对商队感兴趣，满心满眼投入，结果不出半个时辰，似霜打的茄子，蔫巴下去。

楚宥行有心好好表现，很快便将楚韶之分派的任务做完，仔细整理妥当，见楚宥齐还未做多少，楚宥行迟疑着问他，“我若帮你，你能早日原谅我母亲吗？”

楚宥齐看了眼他，又看了眼他面前整整齐齐的资料，再看看自己身前乱七八糟一大堆，楚宥齐道：“……只能一点点。”

说罢，伸出小拇指掐了一点点指尖，“就这么点。”

有总比没有强，日积月累总能让楚宥齐谅解他母亲，楚宥行爽快道：“成交。”

楚宥齐瞟了他两眼，感到惊奇。

待楚宥行整理好一切，两人一同交给楚韶之时，楚宥齐仍觉得恍惚，楚宥行何时这么好说话了？！

楚韶之粗略翻看，只当没瞧出字迹上的破绽，夸了两人，还分别给了一百两银子零花，乐得两人表示回书院前都来帮忙。

楚宥齐楚宥行两人一道离开安华院，回去路上，楚宥齐摸摸袖子暗袋里的百两银票，对楚宥行试探道：“明天你也帮我整理？”

楚宥行点头，“可以。”

太阳没从东边落下吧，楚宥齐看了眼落日的方向，继续试探，“我认错书还有几百字，你帮忙写了吧？”

楚宥行想也不想就拒绝，“不行。”

“为什么不行？”

“这不一样。”楚宥行神情严肃，十分有原则的解释道，“认错书是你对自身错误的认识与反省，只能你自己写。替爹整理资料，你能做，我能做，关差也能做，谁做都可以。我能帮你整理资料，但不能帮你写认错书。”

楚宥齐神色变幻，挤出一句：“书呆子，我自己写行了吧，我现在就去写完它！”说罢大步流星走远。

楚宥行慢半拍发觉自己被骂，气得捏紧拳头，他一定得找补回来。

托楚宥行干劲十足的福，他们回书院那日，楚韶之需要的资料基本整理妥当，楚韶之十分满意，对楚宥行不吝惜夸奖。

楚宥行心里画了个小本，一页记录楚韶之对他的喜爱夸奖，一页记录他给楚宥齐帮忙，积累的点点滴滴对他母亲的谅解，期待着量变引起质变。

楚韶之对照资料参考，很快抉择出是否投入组建商队，开辟哪条商路栈道。

他没有第一时间将想法告知钟羽，而是叫来楚宥鸣。

老二全心全意扑在他成衣铺子上，想方设法将那日谈话的想法落地，反观老大，回来后就闲着，天天老婆孩子热炕头。

楚韶之承认，他看不顺眼。

就他现在这情况，几乎完全没可能寻觅到合适的另一半。和他表面年纪相近的，是他真实年龄的姨姨辈，和他真实年龄相近的，表面年纪是父亲和女儿的差距。

无论前者还是后者，他都不可能也不能够。

楚韶之确信自己会孤寡一生。

真男人不可沉溺于儿女情长，搞事业要紧，楚韶之将方案摆在楚宥鸣眼前，对他道：“你看看，有何见解。”

商队他有跑，但开辟新商路，组建商队他还是头一遭，楚宥鸣道：“……我回去仔细研究，迟些日子给你答复。”

楚韶之限定时间，“五日后给我答复。”

楚宥鸣颔首，“好。”

说完公事，楚韶之想念小于薇了，“这几日怎么不见孩子们去小花园玩？”

他想忙里偷闲放松放松，陪孩子们玩，幸好他提前让关差去探了探，不然他就扑空了。

“我许久未回家，孩子们正黏人。”楚宥鸣道，一双儿女在他离家这段时间，和一直疏离的祖父亲近起来，他万万想不到。

思及于牧熟练的颠球，于薇热烈的欢呼，以及两个孩子眼巴巴看向他，希望他能陪着一起玩的眼神，楚宥鸣倍感头大，他不会。

管他黏不黏人，楚宥鸣又不会跑，不差一时半会，楚韶之道：“你传个话，叫他们下午去小花园玩。”

楚宥鸣不乐意，“父亲你腿才好没几日，还是静养的好，别折腾自己。”就差明说你这破身体得了吧。

楚韶之：“……”

楚韶之指尖点了点新商路的方案，重新给出期限，“三日后答复我。”

楚宥鸣皱眉，还未开口，楚韶之先发制人，“你回去罢，我累了要歇息会儿。”

楚宥鸣：“……”

待楚宥鸣离开，楚韶之让关差去传话，“让梅氏和江氏今天下午带孩子去小花园。”

父子俩今儿吵了又似没吵，看着比以往和谐多了，关差不想再看到他们父子两人像以前一样针锋相对，说不过三句话就吵起来，他顾虑道：“老爷，咱们这样做，大公子定会气闷，届时与您话不投机又要吵起来……”

“无妨，去办吧。”楚韶之摆摆手，他会让楚宥鸣忙得团团转，忙到不舍得花时间来与他吵架。

关差劝不动，只能作罢，去办事。

下午日暮，楚韶之去小花园，果然见着三个小孩，抱了于薇，捏了于奕，逗了于牧，楚韶之圆满了。

巧的是周氏也来了，道有事与他说，楚韶之没能陪孩子们玩，与周氏坐在一旁石桌两侧。

周氏道：“老爷，初九的靖安寺万法大会，阖府上下前往茹素三日，那日上山信徒众多，多有不便，咱们初八下午出发前往，您觉着如何？”

“……可以，你安排好即可。”楚韶之顿了下，想起此事。

徐老夫人借口为他祈福，扣押江氏抄经书不放，他提过一嘴不如去靖安寺茹素三日，徐老夫人当真了？还是说，她想借此来缓和关系？

楚韶之不解，但无论如何，靖安寺他确实该去一趟。

为原主点一盏长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