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临海的私人宅邸,翘角飞檐高门大院,相当之豪华气派。
座于正堂,朝后门外张望,映入眼帘的便是海天一色的壮阔景象。
穿堂风吹过,潮热的海风中夹裹着淡淡的咸腥气息,是北方大陆绝对感受不到的异样风情。
一走出后门便是金灿灿的沙滩,经受了一整天烈日的洗礼,沙子内部早已储满了暖洋洋的温度。
岁洱抱着小侄子,脱了鞋袜,兴致盎然地踩上了热沙,惊奇地感受着脚底传来的软绵纱柔的触觉,还特意弯下了腰,试图让岁岁也踩一踩热乎乎的沙子。
岁岁依旧只穿着一件肚兜,说什么也不愿意让自己那双白胖的小脚踩进沙坑里,他姑往下弯一分腰,他的双腿就往两侧抬起一分,最后两条短胖的小腿都伸成笔直的“一”字了,肉乎乎的小脸上还写满了抗拒。
岁洱不死心,一股屁坐在了沙滩上,然后,从身侧抓起了一把沙子,拳头高悬,缓缓地将手心里攥着的热沙流漏到了小侄子的胖脚上,本是想让他感受一下沙子的细腻触感,结果谁知道小家伙竟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眼泪珠子比黄豆还大,要多伤心难过就有多伤心难过。
邱意婉正坐在屋内饮椰汁赏海景,听到儿子的哭声后,轻叹口气,起身走向了后门:“被螃蟹夹了?”
岁洱心虚不已:“呃、倒是没那么严重。”
岁岁那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中蕴满了泪水,看到娘亲后,委屈地瘪起了小嘴,然后伸出了肉乎乎的小手,指向了那只沾满了沙粒的小肉脚,仿佛是在说:我脏了。
邱意婉哭笑不得,从身侧的海纳袋中拿出了一条干净的手帕。
娘亲给擦干净之后,岁岁这才不哭了,但还是抱起了小脚脚,仔细地查看着有没有残留的沙子。
邱意婉又气又笑:“跟你爹的臭德行一样,瞎讲究。”
虽然岁洱也觉得她哥一天到晚瞎讲究,但还是维护了自己哥哥一句:“我哥那叫洁身自好,不然也练不成玉竹修。”
邱意婉知道玉竹修是岁崇所修习的剑法,却不知道玉竹修和洁身自好之间有何关系。
岁洱冷哼一声:“你又不知道了吧?反正你也不在乎我哥,不愿意了解我哥,还天天对他爱答不理的,等他死了你才想起来去关心在乎他了。”
邱意婉没好气:“你要说就说,哪来那么多废话?”
岁洱撅了撅嘴:“玉竹修唯有男子能练,且对修习之人的身体要求极其严格,在练成之前务必保持最原始的纯阳之体,叔叔当年传授我哥哥此剑法的时候还特意叮嘱了我哥,务必要清心寡欲洁身自好,不然根本练不成的。”
邱意婉轻叹口气:“希望他现在也能够继续保持清心寡欲和洁身自好。”邱意婉蹲在地上,双手抱膝,一双杏仁眼中流露着忧虑,“你哥现在什么都记不得了,真担心他会在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另外有了心仪之人。”
“不可能的。”岁洱斩钉截铁,“我哥现在只是重新幻化了一副人皮,内里的灵魂还是他呀,原形也不会改变。昨天在客栈的时候你不也见识到了么,我哥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武功却没有丧失,依旧厉害的很呢,说明他并没有忘记玉竹修的心法和功法。心法也会约束他的欲念,使他变得清心寡欲。”
邱意婉心道:我可不觉得他有多清心寡欲,白天人模人样,晚上一头饿狼。
邱意婉又好奇地问:“玉竹修好练么?”
岁洱耸肩,实话实说:“我又没练我怎么知道?但应该不怎么好练吧,是叔叔寻遍天下才找到的剑道孤本。我哥的天资已经够超绝了,之前练什么都是一学就会,唯独玉竹修练了三百年也才练到第九重。”
邱意婉:“总共几重?”
岁洱:“十重。”
邱意婉:“就差一重了呀?”
岁洱忽然愤愤不平了起来:“哼,你还好意思说呢,要不是因为遇到了你,他早练成了。”
邱意婉:“跟我有什么关系?”
岁洱:“我刚才不是说了么,练玉竹修需要保持纯阳之体。要不是因为遇到了你,他也不会和你一起掉进那个幻境里,更不会在幻境里和你成亲。那个幻境降低了心法对他的约束,玉竹修的大忌又是动情。他现在都当爹了,还练个屁啊练。”
邱意婉:“……”那能赖我么?我逼着他破身的?
邱意婉冷哼一声,不服气道:“你当我愿意委身你哥么?人家当时正逢人生巨变,根本就没有男欢女爱的心思,要不是遇到了那个幻境,谁会愿意嫁给一头狼?”
岁洱:“嘁,你们人族就是口是心非。我哥都承认了,那个幻境里万般皆假唯有入境者的身心是真,他就是真真切切地爱上你了,也不遗憾止步于第九重,你为什么一直不愿意承认你爱他?”
邱意婉的脸颊一热,明明欢喜到想笑,却故意板着一张脸:“哼,都是那个幻境蛊惑我,不然谁要生小狼崽?”
岁洱简直不可思议:“哇,你这个女人,真的好虚伪呀!你当我们狼族是想生孩子就能生的么?你要是不喜欢我哥,根本怀不了孩子!”
邱意婉还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为什么?”
“因为、呃、因为、哎呀……”岁洱拽而挠腮,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就是,你和我哥得相爱才行。”
邱意婉死鸭子嘴硬:“那不过是幻境误我,这天下幻境没有一个是好的!”
她的话音才刚落,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夫人所言极是,这天下幻境,无一不误人子弟!”
邱意婉和岁洱同时回头,只见屋内不知在何时多出来了一位身形高挑的女人。此女一头浓密的深蓝色长发,肤白若雪,形貌昳丽;身穿一袭珍珠纱面料的束腰无袖长裙,并无鞋履,光脚踩地;头戴一白金王冠,手握一把折扇,举手投足相当帅气潇洒,整个人英气十足。
邱意婉起身,恭敬询问:“敢问姑娘是?”
“汝妹之友。”蓝发女人一手负后,一手摇折扇,笑呵呵地看向了岁洱。
岁洱抱着岁岁,光脚踩着沙子,一脸茫然。
蓝发女人忽然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位身穿黑色布衣的中年男人。岁洱恍然大悟,惊喜不已:“竟然是你!”
蓝发女人再度变回了本相,得意笑答:“正是在下!”
邱意婉也猜到了此人的身份:“您就是家妹昨日结交的好友?”
蓝发女人点头,自我介绍道:“吾名诸澜,乃鲛人国国主。”
邱意婉和岁洱惊讶万分,不过转念一想,也是,除了国主之外,谁还有那份权利去假造国宝丢失的轰动大案?
邱意婉立即朝着诸澜行了一礼:“感谢国主仗义相助。”
“无需客气。”诸澜赶忙扶起了邱意婉,“方才在处理国务,没能及时来迎见二位,实属抱歉。不过请夫人放心,我的手下办事向来得力,绝不会让夫人失望。”
邱意婉:“国主倾心相助,妾身简直是无以为报。”
诸澜无奈一笑:“夫人实在不必如此客气,倒叫我不好意思再开口向您求助了。”
邱意婉斩钉截铁:“国主请放心,只要能将我夫寻回,必让其替您破解斑斓大世界之困!”
过不多时,就有一侍卫跑来向诸澜禀报,已在西城门附近的广场上将盗宝贼缉拿,即刻便会押送至此地。
阿无本以为自己会被直接押送至监狱,孰料那队虾兵蟹将竟将他带到了一座临海的私人府邸。
在府邸门口,负责押送他的官兵就将他身上的枷锁卸了下去,要求他独自一人进入府邸,丝毫不担心他会在中途逃脱。
但阿无也确实没有生出任何逃跑的心思,手心里攥着的那枚小小的长命锁足以锁住他的脚步。
孤身一人穿过前院的假山水榭与亭台楼阁,阿无来到了正堂门口,与邱意婉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就意识到了,自己可能又中计了。
岁洱原本一直不明白邱意婉为何执意要将妆容卸净,又特意把原先那条淡紫色的纱裙换成月白色的素裙,直至邱意婉眼眶骤然变得通红的那一刻,岁洱才明白了,这一招真高啊,皎洁白裙配朦胧泪眼,实在是清纯脆弱,我见犹怜,玩死她哥根本不在话下!
“郎君……”邱意婉双手互绞,红唇微抿,怯生生地伫立于堂中,一双杏仁眼泪光闪烁,眼眸中蕴含着无尽不安与歉然,看起来极为柔弱。
阿无的内心再度不争气地产生了一股心疼和怜惜,硬逼迫着自己将目光移向了昨日的杀手,不断提醒自己眼前这女人是个实打实的骗子,绝不可再信第二次。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阿无面无表情地将长命锁抛向了邱意婉,冷冷道:“夫人如此神通广大,在下实在是佩服。”言毕,转身就走,毫无留恋意。
邱意婉既不去接长命锁也不去追,只是绝望哽咽:“世事炎凉,孤儿寡母步履维艰,我不过是想在这苦寒的世事中为自己和孩子寻求一份庇佑,没想到竟惹得郎君如此厌恶,我、我还不如直接死了呢!”
她的语气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悲愤,到最后还真的一头朝着门外的廊柱撞了过去,看起来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阿无虽然背着身,却情不自禁地洞开了听觉,始终留意着身后的细微末节,在邱意婉动身的那一刻他就心惊胆战地转了身,电光火石间便挡在了廊柱前。
邱意婉一头撞向了他的胸口,力气还颇大,不仅把自己撞了个头晕眼花,还把阿无撞了个牙关紧咬。
但力气不大还不行,不然无法表现出自己是真的想死。
“郎君、郎君既如此厌恶我,又为何、为何要救我?”邱意婉仗着那股头晕眼花的劲儿,顺势将身体依靠在了阿无的身上,却又做出了竭力挣扎、欲要再度寻死的绝望模样,期期艾艾地哭喊道,“我还是死了吧,免得碍郎君的眼!”
阿无紧紧揽住了她的腰,整个人惊慌失措到了极点:“你、我、我没有厌恶你,你、你别做傻事!”
邱意婉也不说话,环紧了他的腰身,将脸颊埋进了他宽阔的胸膛上,一直呜呜呜地哭,纤细又单薄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像极了一盏遍布裂纹的薄胎白瓷人。
阿无想松手却又迟迟没松手,郁结于自己的不争气,却又无法忽略内心深处的那份担忧和心疼,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愧疚,就好像自己亏欠了她许多。
岁洱抱着岁岁,姑侄俩皆看得目瞪口呆。
诸澜不明就里,凑到了岁洱身边,挥开折扇挡在了两人的脸前,悄声道:“敢问小友,现在是什么情况?”
岁洱蹙眉,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总结性回答:“妻子的谎话和失忆的他。”
诸澜:“……”真是好精彩的一家。
邱意婉娇滴滴地哭了一会儿,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抬起了水润的眼眸,满目祈求地望着阿无:“妾身并非有意欺骗你,郎君可愿意原谅我这一次吗?”
岁洱都懵了,心道:你这么直接的吗?要死要活地哭了这么大半天,最后竟然连个铺垫都没有就让我哥原谅你?我哥又不是傻子,还能看不出来你在戏弄他?
阿无当然看得出来,也很清楚这女人自始至终都是在演戏给他看,但他偏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心,偏就是看不得她掉眼泪,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点完才懊恼至极,自己又中了一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