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昂已经探测到有可能是矿脉的地方,需要定点反复测量,所以最近一周,利昂必须要和贾斯汀宿在山里了——也就没有时间教导谢里了。能够摆脱谢里一周,并且暂时摆脱老吉姆诡异的狂热眼神,利昂松了一口气。
“谢里!我们一起出去玩吗?”杰夫一边啪啪啪地拍门,一边在门外喊道。
谢里很想拒绝,毕竟现在没有时间可以浪费。接下来,利昂有一周的时间都不在。想到利昂的一旦完成任务自己就有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他了,谢里就更加难以停止学习。
通过死记硬背和大量反复的练习,谢里已经牢牢掌握了标准语的基本发音规律。把文字拿给谢里看,谢里都可以通过肌肉记忆以标准读音念出来。不过文字的意思部分他还拿不太准,需要多学多看。
毕竟是学语言老手,遇到挫折谢里也不会气馁,反而用更多的练习弥补自身的缺陷。
也许是因为“读书千遍,其义自见”,今天,谢里早上听利昂和贾斯汀对话时,谢里忽然能听出来用正常语速说的标准语的每一个音节是断在哪里的了。
趁着这个机会谢里抓紧时间把第一本书学过和没学过的部分都读一遍,对标准语的学习忽然有了些顿悟。什么样的发音是一个词,什么地方只是土话改转音调,什么地方是同义不同词,已然变得清晰明了。
这是只有熟悉标准语每一个音节的人才能做到的事情,自己没日没夜的学习终究有些成效,谢里感觉兴奋极了。
能听出来音之后,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
读标准语的时候,大部分就能够猜出来是什么意思了。
谢里觉得自己脱离文盲水平还是很有希望的。
(当然,现在他还必须借助出声加强理解,以后得脱离发音、光看文字理解,那样读书的速度才能加快快。)
不过,有些词语即使理解了,谢里也不能完全确定自己的理解是正确的。
比如伊里野这个词语。
粗略翻译成中文,大概是魔法的意思。但是也不仅仅与“魔”这种邪恶的意象有关。伊里野是一种 “比人类自身更为强大的力量”,在这个文化的语境当中,可以是邪恶的,也可以是神圣的。运用伊里野的人中,只有取得认证资格的才可称为“伊里野行”,大致意思是……魔法师……吧?
虽然说可以粗略理解,通过和利昂交流也明白这个应该就是魔法师的意思,谢里却还是不太确认它最终的意思。
“谢里,杰夫叫你呢,你不应声?”艾米妈妈问。
“我今天还要读书呢。”谢里说,“妈妈,我有大进展了,今天准能……”
“哎呀不要背书了,先和杰夫一起去玩吧。”艾米冲冲进屋里把谢里赶到门边上去,把谢里的书收起来,给他披上件棉袄:“快去玩吧,再读书你都要成小傻瓜了!”
“啊?呃……”
谢里被推出门外。被一阵冷风冻得激棱。
他摸摸脑袋,懊恼地发现——之前想当然了!
前两周家长对他学习标准语乐见其成的表现让谢里陷入了一个误区:那就是以为老吉姆和艾米对他学习的态度会和前世的家长一样,只要孩子爱学习,就怎么学都随他,反正学习是对的。
仔细想起来,艾米妈妈从几天前就对他这种无止境学习的态度开始有些抱怨了,只是当时利昂还在家中,对他的学习态度大为赞扬来着,所以艾米也不好教育他。
现在利昂好不容易不在了,艾米终于抓到机会赶孩子去玩了!
“你在发什么呆啊,谢里!”杰夫的小手在谢里面前晃来晃去,“真和艾米婶婶说的一样,傻了吗?”
“傻个鬼喽。”谢里笑嗔道。随着他呼吸面前冒出白气。
“终于叫到你了!我表哥抢亲你都不在!贾斯汀(屠户家的那个)和我还去作弄新娘子了呢!新娘子哭得好大声,嘻嘻嘻!”杰夫恶劣地笑着说道。
“我要练习标准语嘛。”谢里回答。
而且他也没有捉弄初中女生的爱好。
“标准语有什么好练习的,多说不就好了。”杰夫不以为然道。
说的真有道理啊。谢里竟无法反驳。
“我陪你练标准语呗。”杰夫说。
“你也会?!”谢里吃惊了。
“嗯。老爹教的。我们家都会说。”杰夫说。
谢里兴奋地说:“那就说吧!我们来对个话。”
于是杰夫就说:“你们家的魔法师,真的像故事里一样会使魔法吗?”
蛤?谢里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杰夫也发现谢里没有听懂了,立即嘲笑道:“哈哈哈哈你在学什么嘛,这都听不懂,还练习?”
“住嘴,你等下。我想想。”谢里随口说道。
杰夫一把从背后勒住谢里的双肩,把他搬起来说:“你说啥?”
谢里比杰夫矮,个头也轻,被杰夫搬起来的时候一脸懵逼。他挣扎一下,往下狠狠一站,倒把杰夫背起来了。
杰夫也向下一站,终于两个人都站着了,但是杰夫手还是不松。
“松手。”谢里说。
“不松。”杰夫说。
被杰夫这么扒着也不是个办法。谢里有点烦,小孩子做事真的没有逻辑。
“想吃麦芽糖不。”谢里说。
“吃。”
“那就放手。”
“不放。”杰夫一掰,又把谢里搬起来了。
谢里:“……”真无聊啊这小子。于是就随他搬了。
搬了一会儿,杰夫没力气了,就把谢里放下来,还是不松手。
谢里若无其事地问道:“你刚刚到底用标准语问了我什么?”他只听出来魔法师,故事。
“我问,你家的魔法师会不会用魔法!”杰夫松手说。
“嗯。应该会吧?”谢里道。
其实对于魔法的事情谢里也是有些好奇的,但是一开始和利昂老师学习语言,他就总是忘记问有关魔法的事情。满脑子就只剩下“发音”、“字型”、“练习”。可能还真和艾米妈妈说的一样,读书都读傻了。
“应该会?你没看到过吗?”杰夫说,“魔法师就在你家里耶!”
“看是可能看到过。”谢里不确定地说。
“说说看喽!”
谢里说:“利昂老师摸了摸他的戒指,就变出来三本书。”
杰夫兴奋地叫道:“这个我知道!这个我知道!——空间戒指!和故事里的一模一样!”
“什么故事?”谢里问道。
“魔法师的故事啊?”杰夫说。
“啊?”
“啊?你没听过吗?”
两个人都一脸茫然。
杰夫说:“我老爹从小一直讲的,魔法师的故事,老吉姆没有跟你讲过吗?”
谢里说:“……没有啊。”
“哈哈哈,你好土啊!”杰夫又找到了嘲笑点。
谢里:“……”
“那我给你讲好了!我老爹说,这是他从霍恩镇上的酒馆里听来的……”杰夫说。
那老吉姆怎么可能听过啊!谢里内心吐槽道。
杰夫可能是有说书的天赋的,虽然故事内容可以听得出来是他自己瞎掰的,牛头不对马嘴,但是主人公魔法师的招式名字他记得清清楚楚,说到激动之处,唾液横飞,手里还摆出帅气的动作,倒也十分有趣。
谢里一边听杰夫讲故事,一边和他走。
杰夫一边讲一边倒着走,有时候还会转个圈,看到一块平整的石头就会踩上去踏两下,再把身子倒下来,像是在飞一样。谢里会提醒他路上的石头和粪蛋。
路上小孩都会跟杰夫打招呼。因为杰夫就是这一带的孩子王之一。在他之前,他哥哥列奥也是孩子王。这种可能是家传天赋吧。
一路向西路过了谢里家的田地,走着走着到了河边。谢里忽然想想看看河水,还有里面有没有鱼,就走到了水边。临近村子的这头河水比较浅。夏天的时候有些小孩会跳进去摸鱼儿。
冬天的伊利斯河水十分平静,流得十分缓慢,只有看见水流穿过石头的间隙跳跃起来的水束才能感觉到它在流动。
渐渐地,也能听见伊利斯河流动的声音了。其实水的声音很响,只是谢里已经习惯把它当做背景音才注意不到。
谢里发现自己倒映在河面上的身影十分瘦小,比起之前在田里干活的时候感觉要瘦小很多,也白了一些。他摸一摸自己的脸。手和脸都有些冰冷僵硬。
好像是小了。
怪不得艾米在担心他啊。
“然后杰夫就大吼一声‘火龙之术’,哇啦啦啦!biubiu!可厉害了。”杰夫做了一个动作,“喂,你在听吗?”
“嗯。”谢里说,“火龙术,哇啦啦。”
谢里希望自己的手上就有两个火团,能靠近耳朵把整张脸薰得暖和点。他已经快感觉不到自己的脸了。看这天气不久就要下雪了吧。
“帅吧帅吧!‘火龙之术!’”杰夫就做了那个动作,“对面的人就……”
忽然有一队小孩从前面矮土坡上冒了出来,嘴里喊:“偷袭!喔喔喔!”
谢里认得领队的是裁缝吉米家的小吉米。
然后冲过来的小孩们抓起河岸上的泥,揉一揉就丢过来了。
杰夫非常生气,他刚刚讲到超帅的地方就被人打断了。他大喊:“找死!”从河滩上抓起小石头就往那边要砸,谢里马上制止了他:弄伤人就不好收场了。
又有几个泥弹砸了过来,谢里也生气了。他也揉了泥弹往那些小孩那里砸,就是准头有点不好。
最后谢里变成了小泥人,对面也没有幸免,一群泥孩子扭打到了一起。
怎么就打起来了呢?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一切结束后,回到家里,谢里久违地被艾米教训了。不过艾米还是心疼地帮谢里洗了衣服,并且烧水帮他把全身都洗了。艾米把屋里烤得暖烘烘的,不让谢里受一点凉。
换上了干净的衣物后,谢里忽然感觉到自己离上一世文静的活法越来越远。
这就是男孩子的世界吗?
有点无聊。
有点爽。
虽然很累,身上还遗留了一些酸痛,晚上谢里还是靠着煤炉读书复习。念完读音和字义,谢里感觉自己的确是进步了,但又有些怀疑。如果他学通了,怎么会听不懂杰夫的标准语呢?
睡到床上的时候,谢里忽然明白了:杰夫那小子的标准语肯定一点也不标准!
甩开对于杰夫的标准语的假设,谢里思绪开始乱飘。一会儿飘到利昂走后怎么读书,一会儿飘到杰夫讲的魔法师的故事。
谢里睁着眼睛,闻着煤炭烧着的那种特殊的味道,听着煤炉噼啪噼啪的声音,还有他父亲把炭火扑灭的声音。
这一切他看得见摸得着的事物都是真实存在的。而魔法呢?
谢里已经见识过可能是空间戒指的东西了。如果其它故事里那些魔法也是真的呢?
谢里闭上眼睛。
慢慢地,慢慢地,一个可怕的想法浮现了起来:
如果,魔法在这里真实存在的话……那么,是不是……
是不是,这里已经不是他的世界了?
之前他一直在下意识回避这个可能。但现在已经很难回避了。
很多未曾理清的脉络在这一刻忽然变得清晰而真实:
他根本就不在原来的世界。这里根本不是地球。
一旦开始产生这个想法,之前的种种事物就不断浮现在他眼前。紫色的作物,喊不出名字的蔬菜,长相奇特的鸡与牛(他之前只是认为那是品种奇特),凶悍得不可思议的野猪,长相奇特的其他动物(比如凶兽加布),乡民们五颜六色的头发和眼睛,奇葩的新年庆典图案(不,那只是伊利斯特色而已),利昂的银色长发和笼罩他周身的暗暗青光,利昂戴戒指的手……
仔细回想一番的话,这里根本就不可能是地球吧?
虽然时间、长度、重量等等的分刻是一样的……但他也无法确定真的是一模一样的吧?
谢里握住被单。
本来他的故乡、他的祖国就存在在这个世界未知的哪里。如果他再想下去的话,一切就要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