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天骄没办过这些事,只是隐约知道,前来吊唁的亲友都是要给礼金的,不像成婚,除了送礼金,还可以送布匹鸡蛋之类的东西。
因此,村里人办丧事,单只看置办席面的开销的话,大多都是要赚的,像柳老大这种做生意交际广的,往往还能赚不少。
柳家几兄弟对柳老大的丧事这么上心,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想赚这礼金。毕竟柳老大就留了个小哥儿,家里没有个能顶门立户的,柳老爹两口子又还在世,这前来吊唁的亲友给的礼金自然就到了打着柳老爹两口子旗号的柳家兄弟手上。
柳天骄不傻,便道:“这置办席面的钱就从礼金里出吧。”
柳老三媳妇儿关氏道:“骄哥儿没经过事儿就是不清楚,置办席面那都是得提前一天准备的,总不能等客人来了再拿钱去买米下锅。”
“就是,骄哥儿实在要是不愿意出这钱,我们几家垫上也不是不行。”柳老幺媳妇儿孙氏看起来有些为难,“只是就像大嫂说的,我们几家都不富裕,就算拿出全部积蓄,办出来的席面只怕也要显得寒酸些。”
什么锅配什么盖,孙氏是柳老幺读书时一个同窗的妹妹,家里是镇上的,后来柳老幺书没有读出来,只得回乡做货郎,孙氏便也跟着回来了。
她这人跟小钱氏完全是两个性子,看起来温温柔柔的,从不多言语,且一向与人为善,谁家有点小事也愿意帮帮忙,柳老幺在村里的好名声起码得有一半归功于她。
但自家人自家知道,柳天骄他小爹在世的时候就悄悄跟柳天骄说过,让他注意着点孙氏,妯娌几个,其实就数孙氏心眼最多、手最黑。
柳天骄虽不知道他小爹怎么得出这个结论来的,还是生了警惕,“那这席面要花多少银子,家里的积蓄也不多,我要看看够不够。”
一听钱小钱氏就坐不住了,立马开口道:“三十两银子。”
柳天骄没好气道:“二婶儿是不是算错了,三十两银子都够买十头大肥猪了。”
孙氏觉得有小钱氏这种嫂子真是丢人现眼,顶大个头,脑子是一点儿不长。办个洗面要三十两银子,说出去不怕村里人笑道大牙。
“哪里用得着这些,五两银子尽够了。”
柳天骄觉得他小爹说得也不全对,孙氏心眼多好歹知道收敛,跟她接触,总比当场被小钱氏这种又蠢又黑的气死好。
“正好家里还有六两银子,我这就去取五两来。”
闹过一场,柳天骄也清醒了些,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要他们不太过分,该妥协的还是得妥协。他爹辛辛苦苦一辈子,柳天骄不想他走得也不体面。
把五两银子尽数揣入自己兜里,小钱氏还是有些不满,“这些银子够干啥呀,少不得又要抠抠搜搜的。”
柳天骄冷笑:“够买一头大肥猪和几十只鸡鸭了,咱们村办宴席的顶天了来三十桌人,这么些肉还不够?”
柳老三媳妇关氏和柳老四媳妇儿蒋氏却是已经很满足了,扯着小钱氏就往外走,“骄哥儿说的是,买肉尽够了。”
小钱氏哎哟哎哟着被妯娌们拉出了门,老大不高兴,“说好了一起要银子,你们装什么好人?”
孙氏扶额,“大嫂,骄哥儿只是小不是傻,你开口就是要三十两银子,真不怕说出去闹笑话?”
小钱氏背地里吃过孙氏好几次亏,知道这也不是个善茬,算计人比自己厉害多了,应该还有后手,见她态度坚决便也不闹了。
“行吧,那便去干活了。”
关氏没动,“二嫂,咱们几个可都要去采买,银子放你一个人身上也不方便不是。”
才到手的银子小钱氏哪里肯拿出来,“长嫂如母,这钱本来就该由我来支配。”
关氏冷笑,“我们长嫂可在地底下呢,况且他活着的时候也没见二嫂你有多敬重。”
蒋氏也道:“二嫂你打什么算盘我们门清,只是没得我们这些支持,怕是不可能得手。”
孙氏没说话,脸上的表情也很明显。
小钱氏无法,只得把兜里的银子掏出来,一人一两分了。“那这剩下的一两银子也不够买菜啊。”
柳老娘正好背着个背篓进来,听到小钱氏的话,没好气道:“买什么菜,老大家地里的菜那么多,尽够了。”
对呀,肉不够菜来凑嘛,大家都穷,席面差点儿怎么了?
柳天骄是料到了这群人不可能老实,吃饭的时候出去看了一趟,见桌上十二个碟子,其中有七八个还摆着肉菜的时候还有些惊讶,心想老宅的人怎么还一下子转了性。
直到送他爹上山前才听到送葬队伍里的人小声议论,“柳老爹怎么给亲儿子选了那么个偏僻地儿,远不说,路还不好走,刚刚下肚的汤汤水水怕是一会儿就要消耗完,回来路上人就得饿死。”
“就是,抬棺可是体力活,早食不说多好,总得让人吃饱吧?就一锅糙粮粥,勺子下去都捞不起干的来。你说柳老大这么有钱,丧事怎么办的这么磕碜?”
“可不是,昨个儿席面上那摆盘倒是好看,结果两筷子下去,发现下面全是垫的菜叶子。”
“你知道什么,说人家城里人办宴席就是这样,上边放肉,底下放菜,看着体面。”
“体面个屁,我就不信城里人办席就是不让人吃饱。”
柳天骄气得发抖,这群狗东西,拿了钱就是这么办事的?
柳家几兄弟自然也听到了这些议论,男人多爱面子,柳老大的丧事说起来是几兄弟在操持,小钱氏几个这么办事,也让他们觉得臊得慌。
只是这会儿到底不是发作的时候,柳天骄勉强忍着气,跟着众人一起送他爹出殡。本来他一个小哥儿是不能来的,柳天骄哪里肯答应,直接跟柳老二说如果不让他去,他就不答应让柳老二的儿子给他爹摔盆,反正家里叔叔多,男丁也不少,相信其他人很乐意接手摔盆的差事。
摔了盆可就是正儿八经的继承人,柳老二哪能让别家占了这好事儿,愣是说服了众人让柳天骄跟着去,完全没想到看着再老实不过的柳天骄能摆他一道。
时辰到,柳老二家的大儿子柳成器用新帚扫去棺上的浮土,倾倒在一个木盒子里,随后在棺角垫一铜币,接着棺枢出堂,柳成器手执纸皤前行,晚辈和亲友都跟在后面,披麻戴孝,齐声痛哭。
出门后关键的环节就来了,把棺枢放在送葬的灵车上,前面放着丧盆,盆里烧着许多纸钱。平日里说的“摔盆”便是摔这个盆了。
柳老二一眼不错的看着丧盆,心里已经忍不住盘算,柳老大这些年还有多少银子,不多的话就让那几家分了,免得他们看着眼热。至于柳老大家那几间青砖大瓦房,既然自家成器是孝子,又是老柳家的长孙,都给自家不过分吧?反正老三老四在爹娘面前是没有自己得脸的。
唯一不好拿捏的就是柳老幺,那是个贼精贼精的。柳老二本来还在想怎么跟柳老幺谈判,没想到老天相当给面子,让他瞧见了柳老幺的秘密。
到时柳老幺要是不愿意把房子全给自家,那就不要怪他当二哥的不仁义,直接撕破脸。
盘算来盘算去,自家这回怎么都是要发财的。柳老二愈发自得,就等着他儿把那盆一摔,上好的青砖大瓦房就到手里来。
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柳成器准备去抬丧盆的那一瞬,有个身影从边上猛地窜了出来,高高举起丧盆,然后只听得“啪”一声脆响,那丧盆已经是摔得四分五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