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终是受够了这个狂妄无礼甚至可以说无耻的哥儿,也不再隐瞒身份,冷笑一声,“我就是王夫子,我说不收这个人就不收。”
柳天骄张大了嘴巴,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就是王夫子?”
那男子也就是王夫子见刚刚还在叫嚣的小哥儿一下子跟个鹌鹑似的,感觉就像大热天喝了杯凉水,竟隐约有些快意,“如假包换。他经义虽背得不错,可别的什么都不会,也算不得什么,我私塾里头十多岁中童生的比比皆是,远没到让我动心的地步。”
显然对于柳天骄那一番吹上天的话,王夫子记得清清楚楚,这会儿丝毫不差地打柳天骄的脸。
卫文康没想到眼前人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王夫子,又想着刚刚自己夫郎那表现,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嗫嚅道:“学生,学生惭愧。”
王夫子见他唯唯诺诺的样子,不用猜就知道在家怕是被这个哥儿常年骑到头上作威作福的,颇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你好歹也是个男人,又不是那种嚣张自得的,如何竟管不住自家夫郎,让他在外胡说八道坏你声名?”
卫文康脸色更白了,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又不知道该如何说。
柳天骄倒是回过神来,一点儿没有认识到自身错误的意思,大言不惭道:“他是我家赘婿,吃我的喝我的,本就应该叫我管着。”
王夫子没想到还有这般内情,对着卫文康越发心情复杂,“读书本就是一条险径,多少人因着其丰厚的回报前仆后继,可最终能读出个名堂来的都是了了。你家境如此,以后遇到些困难怕就只能往后退,如何能有所成就,还是算了吧。”
“不收就不收,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干什么。”柳天骄拉着卫文康就要走,“还愣着干什么,没听明白吗,人家嫌你穷。”
王夫子从未见过如此不讲理的哥儿,气得鼻子都要歪了,“我怎么嫌他穷了?”
柳天骄义正言辞,“说他家境不行,以后遇到困难就往后退,不是嫌他穷是什么?”
王夫子被气得口不择言,“我是说他没骨气,叫一个哥儿管得跟孙子一样。”
柳天骄讥笑道:“你看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没我供他吃喝,他还活得下去?管得像孙子怎么了,我就是他再生父母,没让他直接叫爹就算好的了。”
王夫子觉得自己再听这哥儿说一句话,就能直接气得去见阎王,赶紧摆摆手,“走,你们走,别在这儿脏了我的地儿。”
“走就走。”柳天骄直接把卫文康拉了一个踉跄,“我看你这书也别读了,回家种地吧,累死了也是你的命,谁叫给了机会你不中用呢。”
眼见局面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卫文康满腔的绝望再也掩饰不住,却还是努力正了身子,朝王夫子深深一揖,“多谢夫子赐教,小子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能在最后得您证明我好歹学了些东西,也不悔了。”
王夫子当了这么多年的私塾先生,如何不知道贫寒子弟念书的艰难,可明明此人天赋不错又肯努力,却读不起书还要叫一小哥儿随意欺辱,那么瘦的身子骨,真回去干农活,怕是没几天就要叫累死。
罢了罢了,今日能得见他也算是缘分,若不能拉他一把,以后想起来怕也是一桩心事。
见两人都要走到巷口了,王夫子终是把人叫住,“这小子我收下了。”
柳天骄转过头,还有些不太高兴,“怎么还出尔反尔呢,我还说能把读书钱省下来。”
王夫子也不与他废话,只一句:“你还想不想你夫婿考上秀才飞黄腾达了?”
柳天骄犹豫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地回道:“想。”
王夫子见把人拿捏住了,冷哼一声,“那就别说这些没用的。束脩是一年十两银子,你回去好生准备吧。”
“十两?”柳天骄惊呼出声,“不是说只要六两吗?还有些家境贫寒的,只给五两。”
“你不是想他少学两年吗?六两也行,一年叫他少学些,到他考秀才就要十年。”
“那十两呢?”
“五六年吧。”
“怎么差距这么大,你不是在唬我吧?人家可都说读书人是最讲信用的。”
王夫子一脸严肃,“唬你做什么?他本来年纪就大了,多拖几年记性都不好了,念书的效果自然是大打折扣。”
柳天骄咬咬牙,“行吧,十两就十两。”
王夫子领着两人进了门,交代前来的小童,“领着这位夫郎去把束脩交了。”
柳天骄:“……”这老头收钱可够利索的,还怕自己赖账不成?
王夫子就当没瞧见柳天骄那奇奇怪怪的眼神,自己带着卫文康就进了前面的课堂。里面一水的小萝卜头,最大的不过十二三的样子,眼神囧囧地瞧着卫文康这个陌生人。
“夫子,这个叔叔好漂亮啊,是新来的先生吗?”
王夫子轻咳了一声,“不是先生,是你们的同窗。”
不大的课室里立马跟炸了锅一样,“同窗,这么大年纪了为什么当我们的同窗呀?”
卫文康有些羞愧,硬着头皮道:“我读书读得晚,以后还请各位同窗多多指教。”
一个五六岁的娃娃见他态度不错,用还没脱去奶味儿的声音问道:“那你以后是不是要叫我们师兄啊?”
边上的小屁孩一本正经地说道:“用得着问吗,他比我们入门晚,当然要叫我们师兄。”
奶娃娃有点不敢置信,“可他都跟我爹一般大了啊。”
“读书又不讲年纪,我哥比我年纪大好几岁呢,到现在连个童生都没有考得起。”
估计比他哥还大好几岁同样还没有考上童生的卫文康:“……”
这些孩子明显还没到长袖善舞的年纪,说出来的话直戳戳地伤人心。王夫子怕卫文康忍不住找张桌子钻进去,拍了拍桌子,“好了,刚刚布置的任务都完成了吗,没完成的抓紧,待会儿可是要抽查的,谁要是没完成今晚不许回家。”
一群萝卜头立马安静了下来,脸上全是心虚害怕,王夫子说不许回家可不是吓唬人的。
这私塾专门在边上的厢房里留了两个房间,每个房间里就摆了一张大床一个长桌,谁要是完不成任务就被留堂。待到天黑时还没完成,王夫子就会叫小童去他家报个信,然后被安排着吃一顿特别难吃的晚食后睡下,第二天天刚亮就被叫起来读书。
吃不好也睡不好,还要叫家里人知道被先生罚了,回家再领受一顿竹笋炒肉。但凡尝过留宿滋味儿的学生,提起来都是心有余悸。
王夫子见课堂终于安静了下来,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给卫文康指了指一个后面的位置,“以后你就坐在那儿。不要小瞧了你这些同窗,除了去年刚入学的那两个娃娃,都是把四书五经读数了的,还有一个已经考上了童生,若不是年纪小,需要磨练一下心志,已经去了隔壁的科考班了。”
这么小的孩子竟已经是童生了。卫文康哪里还敢大意,忙道:“学生一定谨记教诲,认真向各位同窗学习。”
从私塾里出来,两人同时长叹一声,然后猛地笑了起来。
柳天骄拍了拍卫文康的肩膀,“可以啊,小伙子,装得真跟个受气包一样,把王夫子哄得一愣一愣的,倒是可怜我枉做了坏人,出来时那小老头还悄悄对着我翻白眼呢。”
卫文康也看见了王夫子的小动作,好笑道:“先生也是个真性情的。”
没错,两人昨日筹谋了一番,觉着自家无权无势,卫文康年纪又大,若想要王夫子破例收下,必然得有能打动人的地方。一个是才学,另外一个便是博取同情了。
卫文康感叹,“还是先生仁慈,不然这点小伎俩哪里能成。”
“就是收钱黑了些,他是不是觉得我太过凶恶,故意敲诈我出气呀?”一年十两银子在镇上来说算是收的比较高的了,不过以王夫子的本事和名望来说,倒也值得。
卫文康从袖口取出一个小布袋来,递给柳天骄,说:“先生给的,说让我自己收着买纸笔。”
“什么东西?”柳天骄说着打开来,赫然发现里面竟是五两银子,好笑道:“这小老头,竟然花我的银子做人情,倒是个有趣的。”
“先生也是怕我为难,这钱你收着吧。”
柳天骄把布袋递了回去,“给你的你就拿着吧,别辜负他一番好意了。”
卫文康不愿意要,“家中也不富裕。”
“既然让你入赘,养你也是应当,你只管好好读书,银钱的事情交给我就是了。”
柳天骄也不是傻大方,卫文康能把这钱主动交给他,便说明是个信得过的人,那银钱放在谁手里不一样。读书人都想得多,自己表现得越是大方信任,卫文康便能多记自己一份情,何乐而不为呢?
卫文康见柳天骄坚持不收,果然有些意动,“那便留着明年交束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