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天骄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像被人当众给了一巴掌一样难堪。他知道自从大闹灵堂后,村里很多人对自己的态度都变了,也知道邵大叔他们几个的家里人对他是有意见的,可直面如此浓烈的厌恶感,他还是有些不太能接受。
“桂花婶,知道您家不缺这点东西,我,我只是想表示一下谢意。”
许是柳天骄的有些软弱的态度让人觉得好欺,邵青他媳妇儿脸上的嘲讽更加不掩饰,“谢什么谢,你只要不再给我们家找事我就谢天谢地了。”
柳天骄可以对柳老爹柳老娘发火,可以对村里任何人发火,可在方桂花面前连生气的立场都没有,谁让他实实在在受了邵大叔他们的恩惠呢。总不能人家帮了他,他还与人家家里人闹得不可开交,未免太过忘恩负义了些。
“您放心,以后不会了。”
“最好是不会。”方桂花冷哼一声,然后“砰”一声关上了大门。
柳天骄呆呆地看着这个自己以前无比熟悉的大门,明白今后可能是再不好进了,眼泪刷一下流了出来。
如今地里庄稼该收的收,该种的种,算是比较清闲的时候。邵青带着大儿子邵壮去镇上的粮行做工,工钱不错,人也着实辛苦,凌晨天还没亮就开始赶路,回到家的时候天早就黑透了。
打一盆凉水把身上冲干净,顾不得把肩膀上的血泡挑破,邵壮就冲到厨房吆喝道:“娘,饭菜还有多久,我都要饿死了。”
方桂花照例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吃吃吃,回来就知道吃,你是饿死鬼投胎呀。”
邵青不高兴地回了一句,“孩子累了一天,中午就吃了个干饼子,饿了不正常?”
方桂花习惯了在家里说一不二,见邵青还敢帮着回嘴,把手里的锅铲一扔就冲出了灶房,怒骂道:“这年头谁不饿,都像他一样爱叫唤,房梁顶都得叫他掀破。”
邵青很想跟她对骂,无奈实在是累得没有什么力气,便由着她跟个疯狗一样狂吠。
良久,叫骂声才总算是停了,家里众人皆是松了口气。邵壮也不敢再去惹他娘,只捂着肚子一个劲儿地吸溜放菜的香味儿。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饭菜总算是上了桌,一如既往加了过多的菜叶子而显得绿油油的糙米粥,一小盆个头小小的红薯,至于饼子,那是白天干活的时候才吃的,晚上只随便吃个三四分饱,能勉强把肚子混过去就行了。
大人孩子们显然都习惯了这样的晚食,连只有五六岁的小儿子都不敢啃声,只捧着碗吃得香甜。毕竟方桂花会过日子是出了名的,家里不论谁她都恨不得不吃饭只干活,不然也不会短短一二十年便攒出一份不错的家业来。
出乎意料的是,饭吃到一半,方桂花起身去灶屋里又端出一个小碗来,不甚在意地放在了桌上。
众人见她那样儿没想到能是什么好东西,结果凑过去一瞧,竟是碗卤得金黄油亮的猪杂,餐桌上沉寂的气氛一下子跟炸了锅的开水一样热闹了起来。
“肉,居然是肉诶。”
“咱们家上回吃肉都是两个多月之前的事儿来吧,我都快忘了肉是滋味儿了。”
“不是肉,是猪杂,以前柳大伯老给咱们家送的那种。”
见孩子们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方翠花冷哼一声,“不就是点子猪下水吗,激动个什么劲儿。”
有肉吃谁还顾得上她那点阴阳怪气呀,邵青给孩子们都夹了些,“尝尝好吃不。”
小儿子仗着方桂花疼爱性子是最活泼的,三两口把一筷子卤猪杂下肚,立马大声回道:“好吃,还要多多的吃。”
邵壮也点了点头,小声道:“香辣中带着回甜,味道真是绝了。”
“果真那么好吃?”邵青狐疑着夹了一块儿,然后差点儿香迷糊,直接问方桂花,“哪里买的,明天再买些回来,再给我打一两浊酒。”
方桂花嗤笑一声,“一屋子没出息的,八辈子没吃过肉吗,臭熏熏的猪下水说得跟什么山珍海味一样。”
二女儿给她夹了一筷子,笑道:“娘,你尝尝,是真的好吃。”
方桂花冷笑着把东西递进嘴里,然后眉头便皱了起来。
小儿子有些奇怪,“娘觉着不好吃吗?”
是太好吃了,好吃得有些打脸。方桂花想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又没舍得,冷着脸回道:“就那样儿。”
小儿子不信邪,“怎么会就那样,娘你再尝尝。”
方桂花瞪他一眼,“尝什么尝,吃你的。”
邵壮便知他娘这是恼羞成怒了,也不敢直说,只背着她偷偷给自家亲爹使了个眼色:瞧,死鸭子嘴硬。
七八个人把卤猪杂一扫而空,砸吧着嘴巴还有些意犹未尽,邵青也没有吃够,再次叮嘱方桂花,“明个儿别忘了再买些卤猪杂回来。”
上哪买去,刚和柳天骄说了不再来往,方桂花才拉不下那个脸来,没好气道:“你是有多大的家底啊,说买就能买?”
一再被驳了面子,邵青语气也不好了,“我家底再薄也不会一点子猪杂都买不起,给你脸了是不是,成天逼叨逼叨的。”
方桂花见他真的生气了,也不敢再说什么,转过头又把家里大大小小的孩子吼了个遍。
住在她家隔壁的李大娘真是烦不胜烦,“这方桂花是有毛病吧,一天不骂人就跟要她命一样。”
她家老头子也是直摇头,“可惜了邵青,多好的儿郎,娶了这么个东西。”
“谁让他家穷呢。”李大娘同情中带着些得意,“亏得我持家有度,叫咱家这几个孩子嫁娶的时候都有底气,不挑这些泼辣货。”
几个儿子都是一脸认同加佩服,唯独岩小子不太认同,“有些脾气挺好的,又不是个个都像方婶子这般过分。”
李大娘冷笑一声,“待你娶了这种就知道好歹了,看你邵大叔叫她磋磨的,精气神都没有了。”
岩小子嘀咕一声,“说得好像我想娶就能娶得到一样。”
李大娘急了,“你什么意思,还真想娶个这样的?”
岩小子他爹是知道自家儿子那些小心思的,见状忙帮着转移话题,“扯这些不相干的做什么,你听见没有,他们家今天闹这一出好像是因为什么卤猪杂?”
李大娘也是个爱听闲话的,果真一下子被转移了注意力,“我听着也是卤猪杂,那玩意儿果真有那么好吃?”
岩小子闻言不禁砸吧了一下嘴,“确实好吃,我做活时跟着师父大大小小的饭馆吃过不少,见没尝过哪家的猪杂有骄哥儿家的好吃。”
谁不知道岩小子的嘴是最刁的,听他这么一说,大家都来了兴致,“咱们明个儿也买来尝尝,看看是不是真的那么好吃。”
李大娘不乐意了,“柳天骄那个五大三粗的能做出什么好东西来,别浪费这个钱。”
岩小子他爹也是个好吃嘴,说道:“骄哥儿怎么不能做出好吃的来,柳大发在世时可是说过,骄哥儿调理饭食很有一套,我看你就是抠。”
“我抠怎么了,不抠能养活家里这么多张嘴?”说着两人又是你来我往一番争论。
岩小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还说人家凶呢,他娘也不是什么善茬啊。
柳天骄可不知道自家的卤猪杂惹出了这么多官司,送完东西回到家便倒头睡了。第二天早早拉着卫文康起来卤猪杂拌凉菜,忙得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往镇上赶。
“卤猪杂嘞,新鲜出锅的卤猪杂嘞,不好吃不要钱,走过路过的都来瞧一瞧。”
柳天骄不死心地又喊了一遍,见路人时不时往这边瞟几眼,看起来有些兴趣又不上前,急得嘴上都要起燎泡了。
“你说这些人怎么回事,过来尝一口又不要钱,光看着做什么?”
卫文康想了想,“怕尝了不买你找他们麻烦吧,毕竟是肉食。”
柳天骄无奈,“我父子两个都在这做了多少年生意了,什么时候干过强买强卖的事情,这些人也忒小心了些。”
卫文康便指着前面不远处给他瞧,“卖糕的,有人尝了又不要,还闹着呢。”
怪不得呢,原来是这颗老鼠屎。这卖糕的柳天骄认识,外地过来的,几月前便开始推着一车沾满了坚果看起来很是好吃的糕点到处叫卖,众人没见过这新鲜玩意儿,又听说随便尝,不好吃不要钱,好些便当真去尝了。
不尝不要紧,一尝就上了当,五文钱一两的东西,怎么切都是一斤往上,一块便抵得上壮劳力三四天的工钱,有几个买得起的?
可一旦露出不买的意思,几个提着长刀的大汉就从周围窜了出来,再威武的人也得当场服软。
以前这卖糕的离得远,柳天骄没当回事,谁知道今天居然把摊子挪得这么近,一下子就影响了他卤猪杂的生意。
柳天骄气结,又不好强出这个头,一脸郁闷地问卫文康,“那咋整?”
对方又指了指对面的包子铺,“闻到香味儿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