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路灯将人影拉长，街上只有三两个结伴而行刚放学的学生，说说笑笑结束一天的疲惫。
女孩倚靠在楼群阴影里的墙上，一刀切的齐肩短发一侧别到耳后，露出半张轮廓分明的脸。
“刺啦——”女孩眼中火花跳动，眼皮不抬，下瞥手中的打火机，睫毛阴影落在下眼睑处。
白皙修长的手指虚笼着火光，嘴唇抿着一支薄荷味细支，一点在指尖明明灭灭。
“裴惜？”沈清白停住脚步，看向裴惜靠着的方向。
裴惜一口烟气吐出，闻声抬头。
沈清白走到她面前，手臂挥了挥加速散去烟气：“刚才看着就像你，你怎么不回家？”
“上课说话被罚站，不敢回家了，羞见天颜。”裴惜笑着调侃。
“你还记恨上了，”沈清白听出裴惜嗔笑的语气，抬起下巴点了点裴惜手中的烟，“这个好闻。”
裴惜挑眉：“好闻也不给，到时候又告状说我带坏你。”
“行了，这事还过不去了，”沈清白弯腰替裴惜捡起书包，“你给我也不要，我妈知道打死我，这个东西真这么好抽？”
裴惜掐灭烟头，随手丢进垃圾箱。
二人并肩而行，往回家的方向走。
“不好抽。”
“那你还抽？”
“这样看起来比较装。”
淡淡的幽了沈清白一默，冷掉一身鸡皮疙瘩。
沈清白家沿路先到，回身把包往裴惜身上一扔：“自己拎着吧，大小姐还得我伺候你。”
裴惜目送她上楼，把包里的打火机和身上新开的那包烟拿出来，丢进垃圾箱，随手把包往肩上一搭，继续往里走。
——
“回来了？”
客厅里灯大开着，裴惜在玄关处看着裴母坐在沙发里的背影，手里像是拿着报纸，来回翻动发出轻微的声响。
裴惜屏住呼吸，缓慢吐出一口气，声音挂上点带着活气的笑意：“嗯。妈，这么晚了还没睡？”
裴母抬头看了一眼钟，答非所问：“你今天回来的比平时晚一刻钟。”
裴惜让自己面部线条尽量放松，走到裴母身边搭上胳膊，眼里也挂着笑，“今天班里出板报，我多待了一会。”
裴母提了提眼镜，收起报纸，没在细究裴惜回来晚的事，转过半个身子和裴惜对视：“妈妈今天等你回来是和你商量点事情。”
说是商量，其实就是走个“形式主义”，定好了等着通知裴惜。
裴惜依旧配合，一副累瘫了的样子打哈欠，扑在裴母怀里：“什么事明天周末再说嘛，我很累的。”
“早说完早好，就今天说，”裴母把她拉起来，“马上要选科了，你想好学什么了吗？”
裴惜敛下眸子，心下一冷。
“妈，你知道的，我喜欢文科。”
按照一贯的态度，裴惜知道裴母不可能让她自由选择的，甚至总会做出“相反”的决定。
“你再好好考虑一下，我和你父亲都认为理科更适合你。”
句句让裴惜考虑，语气里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强硬。
裴惜不言语，一副乖顺的模样。
“我知道了。”裴惜语气平和，刚进门的“俏皮”劲也没了。
裴母揽过裴惜肩膀，揉了揉脑袋，带着安抚的意味，见裴惜没有一丝反抗的情绪，眼中满是得意；“好孩子，越来越乖了。”
说罢，起身回房，说太晚了该休息了。
裴惜也上了楼。
走到楼梯拐角处，裴惜感受到来自身后灼灼的目光，回头果然母亲还在门口看着她。
裴惜浅浅微笑：“晚安。”
咔哒一声卧室门被关上，裴惜脸上笑容尽数消失，回身上楼。
文理对于裴惜来说都一样，也正如她所料那样，父母不会给她选择的机会。
随手划开屏幕，已经快十一点了。
熟练翻身上床，一条腿随意搭在床边，摸开床头灯，柔和的光让人昏昏欲睡。
裴惜打了个哈欠，点开和沈清白的聊天记录。
上面几条除了裴惜发的几个游戏分享，对面没有任何回应。
裴惜点开粉红兔子的表情包，随便发了一个过去，没想到很快有了回音。
小葱豆腐er:【？】
裴惜：【明天上午和我去自习室。】
小葱豆腐er：
【你怎么转性了？】
【跟本小姐出门提前预约，你什么档次？】
裴惜看到信息无声笑了笑，默默回复：【上午九点。】
——
当沈清白拎着一包练习册跟着裴惜来到台球厅时，整个人都有点淡淡的崩溃。
“妹子，不是说好去自习室吗？”沈清白微笑。
“这也能自习，”裴惜下巴抬了抬，指着里面，“包场了。地方大，人少，还凉快，简直是自习圣地。”
沈清白欲哭无泪：“你去祸害夏诗语不好吗，可我一人薅？”
“走吧，来都来了，”裴惜推她进屋，“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人家夏诗雨根本不看信息发了也不会理我。”
“早知道昨天晚上我就应该装没看见。”
两人进去时还有零星台球碰撞的声音。
老板看裴惜来了点头示意，工作人员迅速码好球离开。
裴惜随手选了一根球杆，转身问沈清白:“试试吗？”
沈清白摇头，果真在一旁找了个地方摊开练习册，一副认真学习的模样：“不会，还不如多学点，竞赛和分班考离得这么近，还不如直接要我命。”
裴惜上身伏在桌上，凝神聚气，认真找好角度，有模有样地进了一球。
“那你还报名竞赛？你看夏诗雨就没报。”
“你懂不懂什么是尊严，什么是面子啊？！”说话人好像有点激动，“夏诗雨人家不用这个证明自己，都知道她厉害好吧，我菜，我需要，这就是我的身份证，在没出结果前我能一直吹哈。”
沈清白缓了口气，像是想起什么，眼神一亮：“你听不听八卦？绝对新，你肯定没听说过。“
裴惜看她这副摸样来了兴趣，球杆支地，双手交叠在上面微微弓腰，下巴放在手上，呈现出洗耳恭听地模样。
“我的竞赛名额不是三中那个女生空下来的吗？”沈清白放下笔就要开始讲，裴惜略带“担忧”的目光在她本子上扫了一瞬，练习册干净的只剩题目。
“那个女生据说理科很厉害，她班主任怕她埋没在三中，特意帮她争取的名额，”沈清白早就忘了她放出的豪言壮志，滔滔不绝，一脸‘果真如此’，“这姐居然抢那地方大姐妹妹的男朋友！”
裴惜脸上写满‘不信’，勉强笑一下也没算扫兴，提杆就要继续打。
“你不信？我有视频。”
下一秒裴惜闪现在沙发边，兴致勃勃紧盯着沈清白手机屏幕。
视频框放大，尖利嘲笑的声音倾泻而出，不适感爬上裴惜头皮，眉头也皱起来。
为首的几个能看清脸的都画着人不人鬼不鬼的妆，后面围着有看热闹的，有拿手机拍的。
祁好被拽着头发，被强迫着抬头，看上去极度狼狈。
像是有意躲避镜头，近一分钟的视频没有一帧能看清祁好的脸。
只能看到女孩额头上鲜红的血渍沿着额头上的雨水蔓延开，格外瘆人。
心脏漏停了一拍，酸涩感自心底涌上来，沿着血液流淌到全身。
裴惜感觉自己指尖僵硬冰凉。
视频猛地按灭，裴惜收回按电源键的手，一时间不知道放在哪，不当不正放在身边。
“你干嘛？还没看完呢。”沈清白不理解裴惜的抽风行为，想解开锁屏继续看，裴惜一把捂住她的手。
“有什么好看的，这么恶心的视频你也要品鉴品鉴？”
不是调侃沈清白，裴惜是真心觉得恶心，尤其是看到一张张布满可怖表情的脸时，那股恶寒久久不能从脊背处散去。
“假清高。”沈清白切了一声，倒也听话，退出界面。
裴惜咽了一口唾沫，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正常：“你一天哪来的这么多视频啊？”
“前前男神给的。”沈清白满不在意翻弄着手机，“他都快成我八卦库的信息源了。”
裴惜紧张的脑神经逐渐放松，拿起桌上饮料喝了一口：“明天该前前前男神了吧。”
“应该不会吧，现在这个挺喜欢的，不会那么快换掉。”似乎是真的在认真思考，沈清白想了一会，“我也很苦恼啊，这几个男的一点不禁夸，我刚看上两天就返回来追我了，我这人也是有病，我喜欢他可以，他返回来喜欢我，我就烦了。”
裴惜点头附和，起身把球杆放到一边：“可能是你魅力大吧。”
“我怎么没看你说喜欢谁啊，这些男的你一个看不上吗？”沈清白看向裴惜的目光逐渐狐疑，“你不会看上我了吧？”
裴惜无语凝噎：“哪些男的？极品理科眼镜男吗？”
“也是，是差劲点。”沈清白表示赞同。
随口一问，裴惜却陷入沉思。
在这个情窦乱开的年纪，周边朋友都会分享这种泛着粉红泡泡的悸动，唯独裴惜没有。
至少现在没感觉。
脑海里不自觉闪过视频中那张倔强看不清的脸，裴惜心一颤，赶忙把这些画面从脑子里剔除。
“想什么呢？”沈清白手在裴惜面前挥了挥，“真看上我了？”
裴惜回神，翻了个白眼：“你半天没写一个字。”
这边开始怒锤大腿，痛斥裴惜拐带好学生的不良行为。
学习不规范，豆腐两行泪。
裴惜也没什么心情继续玩，就在一旁看着她做题，看着她把题纸戳破也没做出那道电磁大题。
——
裴惜也没再捣乱，两个人还真的在台球厅做了一天的题，出来的时候橙色的夕阳洒在身上有种不真实的惬意。
“明天又上学，累死了。”也不是真累，但裴惜就想这么吐槽一句。
“我倒没什么，上学放假都一样，上学还能看男神。”沈清白把包往上提了提，“吃蛋糕吗？请你。”
裴惜摇摇头：“不吃，之前吃多了，牙疼。”
沈清白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逃避讽刺裴惜的机会，借着她爱吃甜食的事也叽叽喳喳了一路，她也发觉自从裴惜看过视频后性致一直不高。
傍晚时分还是好天气，偏就晚上抽风下起雨。
裴惜自记事以来就有下雨头疼的毛病。
洗漱过后裴惜赶紧将自己裹在被子里，紧闭双眼，希望可以通过快点睡着来缓解头疼。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也是这样的倾盆大雨，两个小女孩紧缩在一张吱呀呀响的小床上，闪电带来巨雷声响。
年纪小那个孩子带着哭腔，颤抖着把脑袋往姐姐怀里窝：“姐姐，雷声好大。”
祁好把她搂的更紧，拍着头顶安抚：“姐姐在呢，不怕不怕。”
裴惜悄悄露出一只眼睛看向姐姐，眼里闪着漂亮的光。
祁好花骨朵一样的面孔印在裴惜心里，突然裴惜感到一阵心慌。
眼前女孩的脸逐渐变了模样，与那个模糊的，额角流血的女孩的脸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