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两人到了田埂上,田间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了。
乔元抬头看了看天色,黄昏将至,马上就要到蚜虫飞跃的时间了。
她道:“阿娘,你把东西放到这儿就行,剩下的让我来。”
周素依言放下木盆,见乔家父子还在地里忙活,她也生了要帮忙的心思,先行下到地里去。
待周素走近,乔满山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家娘子来了。
“你怎的来了,这里蚊虫蛇蚁多的很,仔细伤到。”
周素心下熨贴道:“我是同元姐儿一起来的,她说自己做了个好东西能治蚜子。”
乔满山不解:“这蚜子在田地间成千上万的,岂是她个丫头片子说治就能治?”
见丈夫不理解,周素宽慰道:“这孩子自打落水之后,就整天神神叨叨的。我听人说,落水的人三魂七魄会丢了一魄,咱们且先由着她,没准顺了她的意,那一魄就回来了。”
乔满山又何尝不知道女儿变得奇怪了些,他叹了口气,“罢罢罢,她要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去吧。”
在田埂上的乔元,自是不知道父母的这一番嘀咕。她先用绳子把木棍和黄板组装好,再在黄板的前后两面都薄厚适宜地涂上了鱼胶。
做完这些事情,乔元站起来估摸了一下自家小麦的占地面积,开始计算着要挂几张黄板。
在区域虫害轻重不能明确的情况下,黄板不能一股脑地随便乱挂,初始每亩地悬挂四片黄板来监测虫口密度是最为科学的。
乔元站在高处按照自己的经验把每一亩地大致分成四块,而后下地,在每一小块地的中央插上挂着黄板的树枝。
挂黄板的高度也是有讲究的,太矮不行,太高也不行。
对于诸如玉米之类的高杆作物来说,黄板应该挂在行间,高度与作物相同。但对于像小麦苗这样的幼苗期植物来说,就不能这样挂了,植株还在生长,得挂的比植株高上十至十五公分,这样才能更好的吸引害虫。
做回自己的老本行,乔元没费多少功夫就在田间插满了黄板。
一般来说检测蚜虫的虫口密度需要将黄板挂上七天,但现在事出紧急,乔元需要快速评估虫害轻重,因此她只取明天早上的最快结果。
在一旁边干活边观察乔元的乔满山,看着自家女儿在田间地头插满这些挂着黄木片的奇怪树枝,他心头的疑惑愈发明显。不仅是他,连带着周素也在想‘就凭这些东西,真的能治住蚜子?’
乔元自是懂他们面上透出来的顾虑,但这种事情多说无用,等明早自见分晓。
帮着做了最后的收尾工作,乔家人收拾好农具,相协归家。
农人的生活很大情况下受到自然光线的制约,除非应急,一般很少有农户入夜了还点着油灯。
吃过晚饭,乔元摸□□着周素一起收拾了碗筷,也就擦了身子歇下了。
春日的天黑的快,今天只是回来稍晚些,不一会儿日光就失了踪迹,天黑的像灶上的锅底。乔元在厨房帮忙的时候,一转身膝盖磕了好几下,新伤加旧伤,痛的她龇牙咧嘴。
这会儿子躺在床上,乔元明显感受到膝盖又肿起一块。她在黑暗中睁着眼开始盘算,得想个法子赚钱,这日子可不能再这样过下去了。
迷迷糊糊地想着,乔元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都不知道。
不同于村落里的夜阑人静,石湾村的田地上此时正热火朝天,烧红的火把在田地的各个角落出现。
在乔伯石的指挥下,昨天第一批来抓蚜子的人已经把路口那块地的蚜子尽力抓了一遍,今天这一批人,该轮到稍中间些的地了。
八九个男丁,每个人腰间挂着一个纱网袋,从麦地里抓来的蚜子,就装到袋子里,等着天亮一起放火堆里烧了。
男丁们都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乔伯石在旁边盯着,也挑不出错来。照这样下去,地里的蚜子定会被他们抓完。
虽说心头有些放松下来,但乔伯石还是依律在田地间穿梭,观察着小麦的受害情况。
“爹。”乔伯石的身后有人靠近,来人压低了声音,对他使了个眼色。
乔伯石会意,和来人在稍远些的垄上站定。
乔伯石:“怎么了?”
乔良继两鬓都是汗,不知道是跑的还是急的。他凑近乔伯石的耳边道:“我刚刚去看了昨日抓了虫的那些麦田,又长出了蚜子。”
乔伯石的面色登时沉了下来,“不是说已经抓完了吗!?”
“是啊爹,我看着抓的,一个角落都没放过。”乔良继有些语无伦次。
“白天我还去看了一圈,各家各户都回我说地里还有一些,但已经不打紧了。”
“可不知怎的,到了晚上我再去看,先是靠近中间麦田上的地又出现了蚜子,现下连靠近路边的麦田上也又有了。”
“这可怎么办啊爹。”
乔伯石面色阴沉的更厉害,“别慌,蠢货!蚜害本就没这么容易结束,我们既已每晚都在地里捉虫,别人再想要指摘我们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份量。”
乔良继见父亲这般气势,只能诺诺应答道:“是,爹。”
儿子这副不争气的模样,乔伯石自是不愿多见,他冷淡道:“你也先去地里捉虫吧,让我再思量思量。”
“是。”
在田间捉虫的几人,自是没有注意到乔伯石父子在田埂上的动静。
他们白天农忙完,晚上还得接着佝偻着腰背捉虫,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哪还有心思注意别人在干什么。还好是两个时辰轮一次班,再撑一会儿,马上就要到交接的时间了。
在靠后些地里捉虫的陈三才,见没人注意,迫切地直了直自己的腰杆子。捉蚜子这差事,可真不是人能干的,反正这块也不是他的地,稍微对付对付得了。
他用力捶着腰杆子,伺机放松一会儿。
这是他第一次在深夜到田地间来,月亮被厚重的云层遮盖,除去他们这一块,四周没有任何光亮,阴森森的。白日里鲜绿可人的麦子,到了晚上反倒像是潜藏着巨兽的幽潭,稍有一点动静,都要把陈三才吓上一跳。
他偷懒了一会儿,只觉得腰背舒服许多,正要继续捉蚜子,突然眼尖地瞥到了远处有一排东西直直地过来了。
“鬼!有鬼!有阴鬼来了!”霎时,陈三才跌倒在地,发出尖锐的哭嚎声。因为极度恐怖,他的声音都变了形。
在他前面捉蚜子的几人登时被吓的不轻,有人戾呵道:“陈三才,你在乱叫些什么!”
陈三才只觉得自己手脚发软,挣扎了几次还是摊在地上站不起来,他只能紧紧握着手里的火把,四处挥舞,颤抖着声音道:“在那儿,你们快看。”
在地里捉蚜子的几人都被他吸引,有些胆子大的先聚了过来。
果然,在远处的地里,有一排什么东西。
夜色浓重的像粘稠的墨,压抑地人喘不过气来。
最终,还是一个身形高大的中年男人先打破了沉默。
男人叫李槐,从前做过猎户,胆子也大。他道:“你们在原地别动,我先过去看看。”
说罢,他半猫着腰,小步地往前靠近。
陈三才此时已经被聚过来的众人扶了起来,他胡乱的抹了一把涕泪横流的脸,只想快些逃回家去。
此时在远处的李槐,见那东西并没有向他靠近,便高举火把壮着胆子再走近了些,直到他见到了一排又一排的树枝上挂着一块又一块的黄色板子。
……
谁人竟如此无聊,在田间插满这些东西。
确认没有危险,李槐转头便重新回到了人群。
他道:“只是些木头枝子上头挂着点东西罢了,不是什么妖魔鬼怪。”
陈三才不信,“当真只是些木头枝子?”
李槐自是知道他不信,便道:“你若是不信,大可自己去看。”
陈三才忙摇了摇头,万一这东西怕李槐不敢攻击,见他瘦弱便来攻击他可怎么好。他只能梗着脖子道:“你说是便是罢。”
有人在背后笑他,“陈三才,枉你长到这般年岁,却被些木头枝子吓的倒地不起。”
“就是,陈三才你可真乃神人也。”
陈三才的脸红的发烫,笑他的人多,他不敢反驳,只能恶狠狠道:“那是谁家的地,他家平白插这些木头枝子做什么!”
害的他在众人面前丑态百出。
李槐回忆了一下,道:“像是满山家的。”
有人奇道:“乔满山在自家地里插满这些木头枝子,他这是想做什么?”
“难不成是用来驱邪的?”有人提出想法。
“怎么,还指望这几根破木头枝子来赶走蚜子吗?”
几人哄笑起来。
“不对呀,我下午远远瞧见,像是他家那个病弱的女儿在地里插的。”
“他那女儿病歪歪的,前几日听说还落了水,谁知道是不是中了邪。”
陈三才一听,立马道:“那定是他那个中了邪的女儿做的,莫不是在施什么邪咒。我看今日不如就先到此为止吧,待明日一早,我们就去乔满山家讨个说法。”
“陈三才,要去你自己去,左右不过是些木头枝子,我去了都嫌丢人。”
“就是,你既如此胆小,倒不如和伯石说一说,把你名字从捉蚜子的名单上划去吧。”
几人又是一阵哄笑。
见无人应和自己,陈三才气的横眉倒竖,他把这口气憋在心里,心想等明儿天一亮,他就要去乔满山家给自己讨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