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笃定哥哥是没认出自己,才无视自己的明锦,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换了新衣裳后,才郑重其事的来敲响了陆聿的门。
陆聿听到敲门声,放下了笔,拉开门后,微怔了一下。
走廊光线昏暗,可小女郎明艳照人,周围都不由为之一亮。
她梳了一个单螺髻,穿着一条月白色襦裙,洗的很干净,白嫩的小脸上五官分明。
这下哥哥一定能认出她了。
“哥哥。”
她鼓起勇气,轻轻呼唤了一声,带着几分近乡情更怯的羞涩。
陆聿面无表情,眸色黑沉,高大的身影好似一片乌云,沉沉压在小女郎头顶。
明锦仰头看着他,笑靥天真,雪肤嫣唇,黑亮的眸中有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哥哥,我是芝芝啊。”
她长高了,也长大了。
陆聿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明锦看他没反应,便歪着头,比出两根手指举到脑袋两边勾了勾,嘟嘟嘴假扮小兔子。
这是她小时候经常跟哥哥玩的游戏,哥哥一定会记得。
做完后,还一脸期盼地看着哥哥。
陆聿神色如常,只是看着她的目光愈发黑沉。
明锦丧气地垂下头,哥哥还是不认她。
就在她暗自失落时,陆聿突然伸出手臂,揽住了她的软腰,将小女郎整个揉到了自己怀里。
猝不及防的拥抱,明锦先是怔了一怔,而后脸色一喜,哥哥终于认出她了吗?
她欢喜地伸出手臂,想要去回应他的拥抱,陆聿扣在她腰间的手掌却突然用力了几分,猛地把她拽入屋内,吧嗒锁上了门。
明锦神色一懵。
昏暗的房间内,两个人肌肤相亲,腰腹相抵。
陆聿下巴抵在她的肩膀,温热的呼吸浮动在她颈窝、耳后,明锦腿上隐隐发软,下一刻,整个人就被他拦腰横抱而起。
她下意识勾住哥哥的脖颈,迷迷糊糊的就被他抱到了床榻上。
明锦懵懵懂懂的,不解地唤了一声,“哥哥?你在做什么?”
陆聿始终一言不发,当他手指勾下帐幔,欺身而上时,明锦才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她睁大了眼,开始挣扎,“哥哥,你疯了吗?”
陆聿置若罔闻,单手把她双臂举过头顶,膝盖又压住了她不停扑腾的小腿。
“哥哥,放开我!”
陆聿不为所动。
“哥哥,不要!”
帐幔后的身姿影影绰绰,她剧烈挣扎着,她想喊人,却被他捂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就在这时,门外乍然响起一道怒喝——
“混账东西,你放开她!”
一团巨大的黑影破门而入,来人的刀,携带雷霆之力,横刀劈来,刀劲凶猛霸道。
陆聿眼神骤然一寒,一把卷起榻上小女郎,翻身躲开,刀风擦着他的发梢而过。
明锦挂在他的怀里,看清执刀的来者后,睁大了眼。
怎么是他?他怎么跟来了?他不要命了吗?
当来人再度提起刀劈来时,明锦立刻闪身挡在了陆聿面前。
“不要!”
来者大惊,立刻收刀。
寒芒映在小女郎脸上,明锦吓得闭上了眼,陆聿立刻揽住她的腰,把人转到了自己身后,独自面对来者,不闪不避。
就在来者提刀再攻时,娄威身影敏捷,破窗而入。
经过一番激烈的打斗后,早已布下天罗地网的侍卫们,合力制服了行刺之人。
娄威上前一拱手,“公子,抓住了。”
这个异族人,一路上都在鬼鬼祟祟的跟随明锦小姐,一看就没安好心,幸好公子早有察觉,暗中布下伏兵,现在终于抓住人了。
陆聿拿过侍卫手中的刀,刀锋反转,抬起男子的脸。
来者年纪不大,辫发衣锦,小袖袍,小口裤,深雍靴,五官深邃,身型高大,体格健壮,充满草原上的雄浑野性。
此刻,正被几个侍卫制服,狼狈在地,兀自挣扎。
“你是什么人?”
男子狂妄叫嚣着,“敢动我女人,老子削了你。”
明锦闻言,神情大骇,脸色惨白。
陆聿也听到了那几个字,脸色瞬间黑沉的能滴下水来,他的眼角微微抽搐着。
一路尾随,暗中保护,冒着生命危险潜入魏国境内,不是刺探情报,就是另有图谋。
蛮夷丑类,也配觊觎他的妹妹?
他眼中戾色闪现,转过了刀锋,对准了异族男子的喉咙。
“哥哥,别杀他。”明锦立刻握住了陆聿执刀的手,向他解释道:“他叫阿史那都罗,是突厥可汗之子,他不是坏人。”
“突厥人?”陆聿眼中杀气四溢,“突厥依附柔然,柔然是北部敌患,他未经许可,擅入魏国境内,更是死路一条。”
“杀。”
他冷冷吩咐手下,不带任何感情。
“哥哥,不要杀他。”明锦心急,抱住他的手臂,继续解释着,“突厥一直被柔然奴役轻辱,早就想脱离柔然的掌控了,突厥可汗愿与朝廷联手攻破柔然,只是苦于没有门路,哥哥,他不是敌人。”
阿史那都罗高喊着,“阿锦,你让开,他敢动你,老子今天跟他拼了!”
“你闭嘴!”明锦回头,正色提醒他,“他是魏国的平南王,跟六镇那些边将不一样,你要想替你父汗雪耻,就别在他面前放肆。”
平南王?
听到这个名号,阿史那都罗脸色一变,瞬间睁大了眼。
他听六镇边将说过,陆太后仰慕汉人文化,推行汉化改革,筹谋南征,一统天下,遂将陆氏继承人特封平南之号,以示决心。
他就是陆氏的嫡长子,陆太后长侄?
“你就是阿锦那个很厉害的哥哥?”
那岂不是他未来的大舅子?
陆聿不答,冷冷吩咐娄威,“把他带下去。”
阿史那都罗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已经被护卫堵住嘴,连拉带拽的拖了出去。
娄威出去的时候,还顺手给二人关上了门。
屋内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幽暗灯火下,二人的身影倒映在墙壁上。
陆聿又恢复了那副冷漠疏离的模样,背对着小女郎,一言不发。
明锦局促不安地站着,小心试探道:“哥哥,你早就发现都罗在暗中跟着我,才故意装作不认识我,来引他现身吗?”
陆聿沉着脸,不答反问,“怎么跟那种人认识的?”
明锦怕他误会,立刻解释着,“做生意时认识的,他出手帮过我们的商队,后来我们就常用丝绸跟突厥人交换铁器。”
“还拿着我的名号在外招摇撞骗吗?”
长大了,也长本事了。
明锦心虚地低下头,“哥哥,我错了。”
陆聿看着她那乖巧的模样,心中冷笑。
从小就是这样,闯祸了、惹事了,就开始撒娇装乖,让别人去给她收拾残局。
然后死不悔改,下次还敢。
“哥哥,别生我的气。”
她声音软软的撒着娇,陆聿却冷冷对她背过身去。
“出去。”
明锦不出去,厚着脸皮上前,主动挽住了他的胳膊,“哥哥,你别赶我走,我还有很多话想对你说,我……”
明锦话未说完,就被他冷冰冰打断。
“放手。”
明锦一怔,手指微微收紧,把他的衣袖攥的皱巴巴一片。
“哥哥……”
陆聿眼神一动,嘴角勾起一丝嘲弄的笑,“谁是你哥哥?”
明锦神色一滞。
陆聿低眼看着她攥着自己衣袖的手,嘴角勾起一丝嘲弄的笑。
他语调无情,一字一句,替她回忆——
“你不是说,再也不要做我的妹妹了吗?”
明锦如坠冰窟。
他那冰冷的眼神,好似一把把锋利的刀子从她身上寸寸割过,把她剐的遍体鳞伤,连撒娇耍赖都没了底气。
她不是他的妹妹了。
陆聿一寸一寸,漠然拨开她的手,抽回自己的袖子,转身向门外走去。
他走的绝情,没有任何迟疑,只留给小女郎一个冷漠的背影。
明锦脸色惨白,仿若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
哥哥,真的再也不肯原谅她了吗?
*
夜深了。
陆聿趺坐于榻,闭目浅眠。
朦朦胧胧中,他好像做了一个梦。
阴山上的晦雪终年不化,在阳光下绽出银色光芒,天空澄净如碧蓝的宝石,山脚下茫茫无际的草原上绿浪翻滚。
一会儿是她在草原牧羊,一会儿是她纵马驰骋,一会儿是她围着火堆编花,一会儿是她跟随商队出塞,一会儿是她被关在高车部落里受苦……
她一直哭、一直哭,哭着喊他。
她很害怕,很想哥哥,如果在哥哥身边,她就不用吃这么多苦了。
他看到她在朔州卖花,跟几个胡女打架,蓬头垢面的回家。
他看到她在荒野上逃命,躲避着高车人的追逐,脚上血肉模糊。
他又看到了朔州的寒冬,天地白茫茫一片,狂风呼啸着,风雪翻滚着,阴山上那终年不化的积雪,在一阵天崩地裂的呼啸声中崩塌。
小女郎单薄的身姿,最终埋葬在那一片圣洁的雪山之下。
他疯了般冲向那片雪山,那看似近在眼前的雪山,却又那么远、那么远,他拼劲全力都无法抵达。
他绝望地瘫倒在无边风雪中,拼命在雪泥中挖啊挖,最终却只是挖出一只苍白瘦弱,毫无生气的冰冷小手。
心口一阵绞痛,陆聿于梦中惊醒,冷汗涔涔。
风吹动窗牖,传来沙沙声,月光漫入屋中,一地澄明,好似阴山上那万年不化的积雪。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娄威焦急的声音传入。
“公子,快醒醒,小姐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