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假结束,许逍跟了一桩新案子,队里上下快忙成了狗。
“队长,张敬宁的鉴定报告出来了,从皮衣上提取出了残留的生物检材,已经在数据库里进行了两轮对比,目前符合的……”周哲欲言又止,语气里有些不忍。
许逍没继续问,只是冷静地接过坚定报告,他等这一天等了很多年。高考结束的那个夏天,他终于等来了梦寐以求的飞行学院录取通知书,却在几天之后收到了父亲牺牲的消息。
老许和张敬宁是被一伙毒贩杀害的,为首的那个叫冒猜,自从十年前抓捕行动失败后,这个人就仿佛凭空消失了,手下的贩毒网络也散了,只有几个小打小闹的窝点被警方端了。
许逍没意识到自己的手心已经出了薄薄地一层汗,他翻开鉴定报告,看到生物检材符合项上写着——李茂才三个字。
茂才,冒猜,十几年前临山村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失业青年,因为盗窃电瓶被关进来几次,出去后胆子却越练越大,先是替老庄家送毒,然后自己从一个马仔一步步向上爬,成了盘踞在整个江临市的大毒枭。
他身上绑着太多人的命,被他害死的,因他而家破人亡的,多少冤孽血债让许逍放弃了招飞资格,进了警校,穿上了他小时候最不喜欢的这身警服。
老许说,穿了这身衣服就是一辈子的事,小家和大家他只能选一个,许逍那时候常常觉得不公平,为什么那些毫不相干的人要抢走自己的父亲,明明他和妈妈也很需要他。
“队长,局长叫你,说你打的报告他已经批准了。”
许逍啪嗒一声合上资料,此刻才终于有些明白父亲当年的心情,穿上这身衣服他就有了卸不下的责任。
办公室里,郑局背着手望着窗外。许逍关上门,将鉴定报告搁在桌上:
“是他,比对成功说明冒猜这两年还犯过案,入了新系统,他又回来了。”
郑局忽然转过身,语气有些迟疑,又像是带着不忍:“你真的想好了?一旦出了事,我没办法向你父亲交待。”
许逍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我不抓他,也总得有人抓他。没法向他交待,难道就能向其他人的父亲交待吗?”
一句话噎得郑局说不出话来,两个人沉默了很久,郑局才从抽屉里取出一叠厚厚的卷宗,他手指摩挲着密封口:
“一晃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是该有个了断。你这倔脾气和他俩…还真挺像的。”
“比较他教出的儿子,得有种。”
许逍从郑局手中接过卷宗。
“我听说你结婚了?”郑局忽然问道。
“嗯,结了。她是个很好的人。”许逍每次听人提起唐鸢硬邦邦的心也会忽然变得柔软下来。
“怎么不请叔去喝杯喜酒,怎么着也算从小看你长大。”
郑局和许爸爸、张敬宁都是同期,一个队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只是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一个躺在烈士陵园里,一个骨头搁在鉴定科,只剩他还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同故人的儿子说说话。
“还没办呢?结的仓促。”
“委屈人家姑娘了,你小子把这个案子好好了了,到时候婚礼我给你们当证婚人。”
许逍打了个响指,语气轻松:“行啊,到时候你别太严肃了,吓着我老婆。”
“臭小子,在老子面前护犊子,我能吃人?”
郑局被他这种不着调的做派气着,抓起桌上的钢笔佯装要丢许逍,被他灵巧躲过,闪身出了办公室,将门顺手带上,屋子里一下又恢复了安静。
郑局看着办公桌上摆放的照片,心里五味杂陈,当年他被外调没能和许爸他们一起执行任务,侥幸活了下来。多少年多少夜晚,他都忍不住想,如果当时是他们三个一起出任务,是不是大家都能活下来,或者大家一起牺牲,他也就不必怀揣这种可能性日夜惴惴不安……
在医院工作的这段时间,唐鸢和规培生谢薇已经很是熟稔,偶尔一起结伴下班。在谢薇身上,唐鸢仿佛看到自己在国外读医学院时的那股韧劲,生活虽然已是如此拮据,但她仍旧努力严苛地将自己向着一个合格的医生培养。
今天院里没什么手术要做,两个人下班还算准时。正出了医院要去进地下通道坐地铁,唐鸢就看见了马路对面打着双闪的黑色越野车,是许逍来接她了。
如果放在以前,她肯定会找个机会将谢薇支走,以免她的私生活传到医院。但今天她却主动停下冲着马路对面的汽车招招手。
“唐老师,你不走么?”谢薇家在农村,不管什么时候,身上似乎总带着一种怯怯的气质,生怕打扰到别人的生活。
“我先生开车来接了,我让他顺路送你回去,你也能省个车费。”
自从唐鸢从临湖回来之后,她的心态似乎发生了微妙地变化,以前是唯恐避之不及,现在却愿意在别人面前主动解释他们彼此的关系。
“先生?”谢薇不由得瞪大双眼:“唐老师你结婚了啊!”
“嗯,结了。”唐鸢倒是很平静,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澜,脸色带着浅浅的笑意。
黑色越野看到了她的招呼,已经将车开来停住,许逍从车上下来。
谢薇在看到许逍的那一刻,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眶里瞪出来,护士站传的八卦真神了,原来唐老师真的嫁给了13床的病人许逍:
“这位是我先生许逍。”许逍随手将唐鸢的包接过,打开副驾驶放进去。
“这位是我带的规培生谢薇,我们正好顺路,带她一段吧。”
许逍点点头没有表示异意,主动打开了后座车门:“行啊!顺路的事。”
车上,谢薇沉默是金,她脑袋里还没有完全处理掉这些信息,没想到她们心胸科的万人迷老师不仅结婚了,而且感情还特别好。从谢薇的这个位置刚好能看得见许逍汽车前粘黏的小恐龙摆件。这个石塑恐龙和唐老师钥匙扣上的那只恐龙警报器,明显就是一对嘛。
她察觉车内的气氛实在太尴尬了,作为初出茅庐的大学生,必须展现出她社牛的一面。
“唐老师,你的手好巧啊。这个石塑恐龙的小摆件和您钥匙扣上的那只是一对吧!你捏的真好看,比很多做玩偶的品牌还细节。”
唐鸢和许逍听到谢薇这话,都被硬控了一下,唐鸢刚想解释,一直沉默的许逍却率先开口:
“这是我捏的。”
谢薇简直流汗黄豆,自己随便找的话题居然成了一把狗粮,把自己喂了个饱。
“哈哈,那你的手还挺巧的。”
又转头对唐鸢道:“唐老师你们真是恩爱又般配。”
好容易挨到地方,谢薇逃一般地下了车。唐鸢一路上则没怎么说话,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个精致的汽车摆件。
“其实,现在想来真的很巧。好像遇见你没多久,你就送我这个了。”唐鸢拿出钥匙扣在空中晃了晃,她故意去看许逍的反应,却发现他仍是一本正经地开着车。
“你……该不会是一次性做了好多这种小玩意,然后广撒网吧。”
许逍抿住嘴将车停到路边,他挑挑眉,感觉自己的太阳穴都被唐鸢气地突突地跳:“我没那么闲……就做了这两个。”
唐鸢心中欢喜,但面上还是持做正经:“哦,那这个是特意送我的?还是说,谁有需要你都会给?”
“你觉得呢?”
“那不好说。”
唐鸢撇撇嘴,看到许逍压过来的身体,有些不自然地将头扭到一边:
“好好开车,干什么干什么,青天白日的…”
许逍看到唐鸢这种外强中干的表现就忍不住发笑,她真是人菜瘾还大,明明一逗就脸红,最近还总是先挑衅自己。
“白天怎么了?我自己媳妇,领过证的。”许逍的呼吸喷在唐鸢侧脸,激的她面颊又红又痒。
唐鸢严肃地将人推开一点:“这位警察同志,请你注意影响。”
许逍耸耸肩,厚脸皮地抓住唐鸢乱窜的手:“行,那你别胡思乱想。这东西就是专门给你做的,我看你下班时间不规律,晚上比较危险。”
听到许逍这么认真的解释,唐鸢眼睛里的笑意差点就盛不住了:
“哦~可那时候我们好像不是很熟吧。难道,许队长你也玩一见钟情的套路?”
许逍被这四个字击中,他想起了很多很多过去的事,只不过现在这些回忆只有他一个人还记得。许逍沉默了一会,努力压制住眼中的情绪:
“差不多吧。”
唐鸢就笑出声来,她一笑,整个人显得更加生动:
“嗯,这个解释勉勉强强吧。快点开车,要饿死啦。”
许逍很是听话地起身,继续发动车子:
“要是太饿,今晚就出去吃。”
唐鸢没有表示异意,她熟练地打开那个属于她们两个人的车载音乐歌单,伸了个懒腰像一只午后晒太阳的猫咪,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释放着一整天的疲惫。
“后天晚上,我们队里几个人要聚一下,他们想见见你,有时间吗?”
唐鸢在手机上查了一下排班表:“后天我正好不值夜班,但是下午有台手术,还挺棘手的,不知道做完要几点。”
“你要是太累就下次。”许逍想起队里那几个活宝天天吵吵着要见嫂子,他就头痛,看来这次是他们不太走运了。
“没事,应该赶得上。”唐鸢倒是很愿意借着这个机会,增进对许逍的了解,想着什么时候自己也该正式带他去见见孙妙妙。她们现在这种关系,还是需要同双方社交圈接触一下的。
“那行,到时候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