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非洲之前,唐鸢从来没想过,会有那么多动物在同一片土地流浪。
没错,是流浪。她觉得再难找出一个很恰当的形容词去形容它们。
没有任何人、任何动物能够主宰那片蛮荒土地,所有生命都只是过客。它们中的大多数活不过几个雨季,或是成为猎食者果腹之物,或是因为找不到水源和足够的食物生病死掉。
她的运气很遭,进入上林波波公园的第一个晚上就遭遇了非洲象群。随行的导游很紧张,他说非洲象其实是一种具有很强攻击性的动物,尤其是它带着小象的时候,随时都有攻击的倾向。而一旦领队的母象感受到威胁,她们容以栖身的吉普车将脆弱的令人发笑。
草原的夜晚很凉爽,干燥的空气让人和动物都不由得舒张开身上的每一个毛孔。
唐鸢她们的吉普车似乎挡在了象群迁移的必经之路上,车里的所有人都很紧张,除了唐鸢。这是她第一次在动物园之外见到非洲象,它们是这样的巨大,这样的美丽,四肢上未干的泥浆也遮掩不了它们生命的活力。
她们的车子小心地往后挪,司机阿助甚至连车灯也不敢开,在黑夜里,人和大象的眸子是一样黑的。唐鸢取了相机,小心翼翼地将半截身体探出天窗。
她看见一对对象牙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荧光,比她白天在市集上见到的都要更加美丽。
随着车子的倒退,象群终于缓缓行动起来,它们将小象赶在中间,前后都由成年象保护着,徐徐涉过一片浅滩。唐鸢按动快门,将这一幕永远地留存下来,结束了她的第一次非洲之旅。
那一年,唐鸢古琴比赛在全国拿了奖,唐玄礼正好要去非洲谈生意,便顺手将她带上。在唐家,一向只有赢的人可以提出条件。
唐鸢将自己的餐具规整收好,擦了擦嘴,等待唐玄礼的反应。
“罗教授说你这次拿的奖很有分量,如果是高中组别,江大的数学系和金融都可以随便挑了。”唐玄礼轻蔑地哼了一声:“还轮得到她们挑我的女儿?”
唐鸢垂下了头,她知道自己一向是唐玄礼在饭局上最拿得出手的噱头。只因他自己出身不好,在生意场上低那些老钱一头,便处处想着靠自己的子女赢回来。
“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唐昭对唐鸢透来艳羡的目光,他实在不知道都是一个爹,为什么姐姐就那么聪明。
一旁的唐姝没好气地回给他和唐鸢一人一个白眼:
“我吃饱了。”
唐姝冷声说完就丢下筷子走了。虽然心里不痛快,但想到以唐鸢那种窝囊的性子,也不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这才好受些。毕竟每一次爸爸问她要什么,她从来都是顺着大家的心意。
“我想在江临动物园看熊猫。”唐鸢冷不丁抛出这一句。
餐桌上几个人都有些惊讶,唐鸢还从没提过这种幼稚的要求,就连走到一半的唐姝也回过头狐疑地打量她。
唐鸢什么时候变性了,她的脑袋里不是只有学习吗?
唐玄礼也没想到唐鸢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微眯起眼:“要看你可以直接去熊猫繁育基地,动物园弄这个挺麻烦的,而且数量也不多,没什么意思。”
“我想在江临动物园里看。”唐鸢咽了咽口水,重复了一遍。
她反常的行为让赵萱也好奇起来:“你什么时候喜欢熊猫了?”
唐鸢说:“我觉得熊猫挺可爱的。”
“那为什么一定要在市内的动物园看?去基地看不是更好?”
赵萱的提问让唐鸢难以招架,她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就在她不知该如何收场的时候,唐玄礼轻咳了两声:
“动物园那片地是我投资的,里面也有几个熟人。不过熊猫比较特殊,最多请一对来出个短差。”
“没关系的,能看到就行。”唐鸢连忙接话,她下意识搓着掌心,犹豫了一番:
“如果可以,能不能让我们学校的同学都有机会去看,熊猫馆应该还挺难预约的。”
唐玄礼没想到唐鸢会说出这样的话,刚进校就已经懂得和同学打好关系了,这个年纪有这种脑子,以后唐家的生意让她打理也不会差:
“行,到时候一中的学生优先预约,我再资助几个贫困生捐点钱。呵,这样一搞,你们校长以后怎么着也得买我些面子。”
唐鸢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父亲到这种时候,脑袋里还是生意场上的那些算计。
奥数比赛结束之后,唐鸢在学校的生活恢复正常,她和许逍也成了两条平行线。偶尔在路上碰到,他好像也总是很忙的样子,甚至自己好几次主动打招呼,许逍也忽略了,反而和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在她身边走过,连半分目光都没分给她。
这种乍暖还寒的态度让唐鸢很介意,可又不好去问他什么。她心里还是有傲气在的,不知道为什么许逍从比赛回来后,就成了这样。
她索性也装作不认识他,为了完全避开许逍,还借口学业繁忙推掉了纪律检查的活儿。
这样一来,两个人能碰面的机会更是屈指可数。
时间过得很快,她循规蹈矩升了初二,依旧稳站年级第一的脚跟。
繁忙的学业不会让她经常想起那段出格的日子,只是偶尔会看着孙妙妙顺手带给她的小零食发呆,想着那个人会不会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整天逃课打架、不学无术,白白浪费那个聪明的脑袋。
不过这些,都和她没关系了。
临近年底,江临市动物园临时的熊猫园区终于通过了验收,两只成年的大熊猫将来这里出差三个月。唐玄礼给她熊猫馆预约票时,她甚至有些惊诧自己还提过这种可笑的要求,毕竟已经过去快一年了。
她将票分了一张给孙妙妙,她激动地蹦起来就要亲她:
“天下第一好的大小姐,连这种票你都能弄到啊啊啊啊!”
唐鸢有些不好意思地推开孙妙妙的肩。
“而且还是平安夜的首场票,你不知道这个有多难抢,我托了好多人去线下蹲都没抢到。据说预约都排到明年了。”
“这么难抢吗?一中的学生应该是可以优先预约的吧?”
孙妙妙立马哭丧个脸:“说起这个我就来气,我听小道消息说咱们一中每个班都是有免费参观名额的,可惜太少了,一个班就几个,老师除了扣几张给自己家里人,剩下的肯定选自己喜欢的学生呗,哪里轮得到我?”
唐鸢皱眉,她记得动物园参观票给到一中的名额至少是每班一半的学生,只会多不会少。可惜她算漏,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砸下来也是高个子先吃,剩下点残渣碎屑才能轮得到学生。
她又取了两张票给孙妙妙:“我这里还有几张,你可以和家人一起去看。”
孙妙妙不可置信地接过,秒变星星眼:“你也太好了!我要一辈子抱紧你的大腿!”
“不过我爸最近在外地出差赶不回来。我能把这张票送人吗?”孙妙妙问的犹豫。
“当然可以,送给你就是你的东西,自然由你支配。”
唐鸢没觉得这是件多么不好的事,只是没想到在孙妙妙的软磨硬泡下,她居然成了送票的跑腿。
孙妙妙最近和一个毕业班的学长陷入热恋,两个人整天腻腻歪歪。她想把票送给对方,可惜她放学后被老师拉去安排艺术节的排练活动,她又是个急性子,便拜托唐鸢去送。
孙妙妙的男友是初中部篮球队的队长陆行,个儿高人瘦、性格开朗活泼,长着一张欠兮兮的脸,一对桃花眼四处放电,孙妙妙非说他撞脸金城武。
唐鸢觉得孙妙妙说的不客观,从长相上来说,这两个男性生物上的相似度最多只有百分之六十,要说帅气还是金城武更胜一筹。
她到体育馆的时候,陆行还在打球,她便抱着书包在看台上等。她才刚坐下没多久,就看到了许逍。
他穿着一双丑到扎眼的荧光绿跑鞋,白色蓝边的校队球服到还过得去,头上戴着一个浅灰色的吸汗发带,他一跑起来就成了场上绝对的焦点。
不知道是不是唐鸢的错觉,她总觉得许逍投出三分球后,在有意无意地朝看台瞄,但动作又不明显。过了快二十分钟比赛才结束,许逍那队赢了,孙妙妙的男友苦着一张脸走到看台下拿包。
唐鸢看到了也连忙收拾自己的东西下了看台。大家的包都是堆在一处的,许逍以为唐鸢是来找自己的,强忍着要翘起的嘴角,故意放慢了收拾东西的动作,怕她赶不及。
谁知唐鸢径直从他身边走过,连半分视线都没分给他。
不知为什么,许逍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比输了球还难受,手下意识将手中的塑料水瓶捏的吱吱响。唐鸢显然听到了许逍的小动作,心里顿时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尽管她们谁也没有说,但彼此确实在暗暗较劲,唐鸢将这场战争的胜利看作情绪的崩溃,谁能先让对方破防便是赢了。
她故意将陆行学长叫去许逍视线触及不到的角落,将东西送达后,再一脸冷漠地出来。
体育馆里却已经没有人了,她看到原本放着许逍书包的地方空了下来,她的心里好像也莫名其妙地空了一块。她盯着那片空地发了一会呆,才走出体育馆。
“喂。”
唐鸢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她只顿了一下脚步,随即装作没听到继续往外走。
“三好学生,我喊你呢,你没听见吗?”
唐鸢深呼吸一口气,却发现还是不能压制住烦躁的情绪,干脆停下来,回头甩给他一个冷冰冰的眼神:
“这位同学,有何贵干?我们很熟吗?”
许逍没想到几个月没见,她现在不当三好学生改当炸毛刺猬了,可想到方才她同那人熟络的交谈,又开始浑身不自在,想了又想,还是不放心等在这里:
“你怎么认识陆行的?他有女朋友,而且特别花心,谁都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