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审批是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这意味着真正的落地。接下来的一阵子姜萤忙得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周末也跟工作日一样忙，几乎是二十四小时待机。

前期待在公司的时间较多，后面几天项目组都是外出堪景及一些小问题的确认。那天需要确认夜晚到黎明的变化，他们一行人就睡在了车里。

太阳渐渐从远处的田埂升起，他们的车停在乡间的水泥路上，雾气弥漫的清晨，空气里混杂着泥土味和绿草味，潮湿而清冷。那抹艳红色的日光悄悄探出，晕染着周围清瘦的淡绿色。

是孟芸先发现的，她坐在姜萤的身旁，说，“看，日出！”

车上睡觉并不舒服，他们一行人都没怎么睡着，只能算是闭目养神。姜萤顺着视线，隔着车窗看过去。

黎明的曙色映照一片朦胧，渺渺茫茫，半城烟户，参差的瓦片上，停留几只鸟，细听传来几声鸟叫。

组里都很熟，打了个哈欠，便提议要下车看日出。姜萤随他们一起下去，站在田埂旁，说说笑笑，欣赏着东方的日出。

大自然是有这样奇妙的能力，纯粹到只剩干净的环境，能熨帖浮躁的心情。

Linda带着他们继续最后一天的工作安排，走走停停，已经是下午了。

车缓缓驶出宽阔的路面，孟芸坐在中间，她的神色困倦但睡不着，拿出手机看新闻，“我去，姜萤，你快看新闻！”

“怎么了？”

孟芸的语气听起来激动，顺势把手机歪过去给姜萤看。新闻上播报的是“SL公司涉嫌偷税漏税，目前正在调查中”的内容，后面是几张照片，她看得并不怎么清楚。

但有一张熟悉的脸，她认出来是姜蔓。

“我就说吧，当初给我们搞这么一出，没想到没想到啊~自食恶果了呗。”孟芸自顾自说着，“之前公关部门就发现，他们拿你宴会那次炒作。”

姜萤点点头，盯着手机页面看了一会就锁了屏。

本来这事跟她没什么关系，但姜蔓跟她扯上了关系，她还记得姜蔓叫她去林家吃饭那天，姜蔓对林澈表现出来的亲昵和纵容，是她从来没有感受到的。

所以也就纵容林澈对她的伤害，还真印证了“拖油瓶”那句话。

如果不是看在姜萤对姜蔓残存的一丝怜悯之心，她压根就不想再见到姜蔓。她对姜蔓以前的感情是痛恨，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看淡了这些。

姜蔓过得怎么样都跟她没有关系。

-

姜萤回到云月湾的时候，接近傍晚，她按了电梯准备好好回家睡一觉，这几天充实得她精神疲惫。

随着声音清脆落下，电梯门缓缓打开。云月湾每层有四个住户，姜萤租的那个房子在最里边，那里离电梯远，也安静。

工作日这个点，大家都忙着赶路回家，此刻走廊静悄悄的。她出了电梯左拐，远远望过去家门口有个女人。

姜萤的第一反应是打开手机紧急联系人，但随着她走近，她发现这个女人不是别人，而是她刚在新闻的图片里看到的。

姜蔓。

瓷砖地面上，晃晃地倒着她的浅影，姜萤的脚步像是被地下某种东西压着一般，走得很慢。

姜蔓穿着一套亚麻色长款大衣，她几乎是蹲在门口，听到一点动静就变得极其敏感，见到姜萤那一刻，她的眼里闪过喜悦，随后站起身。

家门口放着一盆兰花，绿色的叶面发黄枯萎。

自从上次姜蔓离开这里后，她们就不敢再来找她。姜蔓脸上的妆容很淡，眼睛里有明显的红血丝，她的嘴唇动了动，半响才从嘴里挤出几个字，“萤萤，刚下班啊？”

姜萤没开门，立在门口。她看了姜蔓一眼，淡淡说，“有事吗？”

有事了才会想起她，没事她哪边凉快哪边待着去。

姜蔓的嘴角抿着，抬起眼睫罕见地表露胆怯，盯着面前的人，她说，“嗯，有事。”

“怎么，你老公公司出问题，你不应该陪着他吗？找我做什么？”

姜萤的话怼得姜蔓哑口无言，女人的语气很无力，“姜萤，是妈妈不好，我也不知道小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啊，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无助的时候，连姜蔓的影子都看不到。这话惹得姜萤没忍住冷笑一声，“所以呢？”

SL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打击近乎是毁灭性的，尤其是姜蔓。她费尽心思爬上去，幸福日子没过几天却要遭受这样的变故。不知道是不是林华正还是林澈，在姜蔓耳边吹风，撺掇她来找姜萤。

到底是什么能让姜蔓辗转几次来找这个不受待见的女儿？

姜蔓抓住姜萤的手，语气颤颤巍巍，“对不起，妈妈知道自己不好，你爸爸走得早，妈妈没能好好照顾你。但是姜萤，你能不能看在你爸爸的份上，帮帮妈妈呢？”

女人的身子渐渐放低，眼尾处泛着泪渍，语气尽是哀求。

“小澈跟我说这件事情跟你有很大关系，就是高中住在我们家的男生，江峤。你们关系这么好，你去让他帮帮我，好不好？”

“你就当是行行好，帮帮我好不好，妈妈发誓这是最后一次来找你！”姜蔓说得诚恳，见姜萤一点反应没有，呼吸变得沉重。

最后一次来找你……姜萤的目光有些飘忽，原来妈妈不是不会付出，只是不会为她付出而已。原来妈妈不是不懂自己的需求，只是不想满足这份需求。

妈妈曾是心高气傲，在外永远要体面的人，但也会这样卑微地带着眼泪恳求。

脚上的重量变轻，姜蔓还是站着姜萤的手，絮絮叨叨。

这间房子离电梯有点距离，电梯开关门的声音清晰入耳，动静不大却不免招人往这处看。

但姜萤始终没什么反应，神情淡漠地盯着姜蔓的脸庞。

沉默是最好的答案，充斥在两人稀薄的空气中，压得人喘不过气。

姜蔓是先受不了的那个。

她的眼眶变得很红，唇色很淡，手开始发力，捏紧了姜萤的手腕。

是会让人痛的用力。

“姜萤，你这是要把我死路上逼啊，林华正闹着要跟我离婚！你让我以后怎么办，我怎么生活？”姜蔓很多年没上班，长时间地脱节很难再次与社会接轨。

她的话很密，人凑得比方才近，“你跟那个什么江峤，不就是看着人家有钱，才跟他在一起的吗？别以为我不知道啊，高中的时候你就跟他有一腿，但是他们那种人家怎么看上我们这种人呢？你说是不是？”

“一个图钱一个图色，人家根本不会真心爱你的，但我至少是你妈，妈妈不会骗你的，你要为了妈着想啊！”

姜蔓的话里透着不满，贬低姜萤的同时还要算计。

兰花的枝条蔫吧地垂落，毫无生气。

姜萤深呼吸一口气，讪讪说着，语气克制不住颤抖，“姜蔓，我不是你，我跟你不一样。”

“以前你不管我，现在也不用虚情假意。SL的事情我不会帮你，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这句话说完，似乎费尽她所有的力气。

就这样静默了几秒。

姜蔓的表情如遭雷劈，不可置信地死死盯着面前的人。

姜萤强硬地抽回了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通电话说，“对，803，好，尽快。”

“你打电话给谁，你是不是要赶我走！？”姜蔓情绪激动地凑过来。

“我叫了保安过来。”

话音刚落，姜蔓像是被逼急了，扬手给了姜萤一巴掌，语气带着愤怒，“我真是白养你这么多年，妈妈来找女儿帮忙怎么了？你不帮也就算了，居然还让人把我弄走！”

养？

天色变暗，走廊尽头的窗台将夜色囊括住，底下的车辆川流不息。

动静不小，住户在进家门之前都会往这里看看，再进去。

姜萤的胸口很闷，就算是母亲的一巴掌也改变不了她的决定。她铁了心，再也不要和姜蔓有联系。

所以，任凭姜蔓怎么闹，她都不想回应。

耳边是姜蔓不堪入目的话，电梯的声音不知道响起几次，保安带着人过来。最后那些纷扰声音，全部淹没在黑夜里。

门关上的那一刻，所有东西都被隔绝在外，从落地窗往下看去，只能看到寂寥的路面和没亮多久的路灯。

姜萤打开手机，拨出一个电话。

“江峤，你能来陪陪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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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峤赶过来的时候，是一个半小时之后。打电话的时候，江峤坐在车后座，他先是答应，思忖后又问了一句怎么了。

但对方答非所问，说在云月湾，之后什么都没有说，直接把电话挂了。所以他问司机，“还有多久到？”

那通电话仓促，姜萤话里的情绪并不怎么好，而且姜萤主动给他打电话的次数也很少。江峤的指节搭在膝盖处，轻轻敲着。

他今天除了在江氏，还在老宅吃了个饭。江川柏假借江老爷子生日，邀请沈念安和她父亲来老宅吃饭，事先没有告诉江峤，明摆着就是为了婚约的事情。

因为江老爷子在，所以他才会去。

他到了老宅之后，一进门就在客厅看见沈玉鸣坐在沙发上，身边是江川柏，两人正攀谈着。

沈念安则是跟着苏元香从厨房吧台那儿迎过来，手里拿着一盘水果，语气亲昵，“江峤，吃水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