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白无常口述，廿一死的时候，十分安详。

魂魄离体后，没有丝毫留恋，便跟着鬼差们来到了地府。

可悲的是，廿一活着的短短三十多年，全都受制于人，身不由己，死后还要因为生前的罪孽，被判走凶险的奈何桥。

身为杀手的那些年，廿一杀了不少人。死在她手里的虽说有很多都是恶贯满盈的坏人，但也有那么些个，是真正意义上的好人，更有不少是无辜之人。

加之后来襄助穆珏登上至尊之位，又杀了不少立场对立的人，生死簿上实实在在记载了她生前造的桩桩杀孽。

森罗殿外，菩音听到阎王的宣判时，差点没忍住冲进去向阎王求情。

廿一的一生从来没得选择，死后却还要受罪，实在是不公。

好在关键时刻被白无常拦住了，否则她触犯了地府的规则，也是要跟着受罚的。

白无常说：“昔日因，今日果；今日因，他日果。你不知她的过往和未来，就不能因一时的怜悯而去干涉，孰知你今日之举会不会改变她日后的命格和运道。”

天道因果轮回之事，玄之又玄，向来没人能说得清。菩音虽然不信也不畏这些，但事关他人，她作为旁观者，也不能随心干涉。

反倒是廿一，听到阎王的宣判后，没有丝毫不忿，很快便坦然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奈何桥下，狂风大浪，恶鬼凄号。狭窄陡峭的桥面上，不时会探出黑气缭绕的鬼爪，抓向正在过桥的新魂。

廿一跟着白无常来到桥头，看着眼前令人胆寒的景象，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没有多言，她一步踏上桥面，朝着对岸走去。

顿时，狂风大作，本就晃动的桥面愈加不稳。河浪滔天，似要淹没整座桥。伴随着密集往上探出的鬼爪，一时险象环生。

菩音站在远处，静静看着廿一，看着她单薄的身影，几乎被大浪冲进忘川，看着她每走一步，都被鬼爪撕扯得血肉模糊。

不远的距离，硬生生走出了一生的感觉。

就在菩音不知道第几次为她捏一把汗时，廿一终于迈出了最后一步，到达了对岸。

没有掉进忘川被万千恶鬼吞没已是万幸，此刻的廿一，状态实在说不上好。

原本凝实的魂体经过一路的折腾，透明得几乎随时都会散掉。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地方是好的，尤其是腿部，伤痕累累几可见骨。

踏上对岸的一瞬，廿一就因为力竭而颓然倒地，半晌起不了身。

早就等候在对岸的两名鬼差，并没有急着催促。对于眼前的女子，他们给予了最大程度的尊重和宽许，默默等着她恢复力气自己起身。

然而，廿一并没有让鬼差们久等，不过片刻，就挣扎着站直了身体。

见状，两位鬼差不再耽搁，一左一右，领着廿一往孟婆的小屋外走去。

方至小屋外，就见孟婆亲手端着一碗汤走了出来，直到廿一身前，伸手将手中的汤碗递了过去。

“有一只鬼，和你长得很像，她托我问你，后悔吗？”待廿一接过孟婆汤后，孟婆问了她一句和白无常问过阿史那音一样的话。

闻言，廿一沉默片刻，随后平静答道：“不悔！不过，一次就够了，来生不想再如此。”

连回答，都和阿史那音的一样，一字不差。

“喝吧！忘却前尘，你会有新的人生。”

听了孟婆的话，廿一将汤碗凑到唇边，一仰头喝了个干净，随后前行几步，纵身跳入了转生池。

“孟婆，我不明白，阿史那音死后走的是金桥，按理说廿一这一生该是大富大贵的命，为何却是如此凄苦？”

小屋内，熬煮孟婆汤的大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菩音一脸郁闷地坐在藤椅上，双手托腮，看着孟婆不停往锅里加料，忍不住问道。

听到菩音还在为廿一的事揪心，孟婆摇了摇头，漫不经心地答道：“怎么没有大富大贵？她最后不是成了皇帝的宠妃，在皇宫中度过了后半生吗？锦衣玉食的，地位还不低，不是大富大贵又是什么？”

“呃……”菩音一噎，被孟婆的话堵得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才不甘不愿地承认，“按你这么说，好像是这样的。于寻常百姓而言，她后来的人生际遇已是可遇不可求。”

“是吧！如果她不执著于深宫外的天地，和别的妃嫔一样安心做只笼中鸟，结局必然不会如此，起码和你说的凄苦沾不上边。”

孟婆往锅里加了最后一味药，准备起锅。

“不对，不对。明明是穆珏背信弃义在先，舍不得江山又舍不得美人，才造成了廿一困死深宫的结局。怎么能把过错推到廿一头上呢？从始至终，她都没得选择。”

廿一像是被触怒的猫咪一般，浑身炸毛了。看着孟婆的眼神颇为哀怨。

同为女人，你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呢？

接收到了菩音的强烈抗议，孟婆无奈而笑，将锅里的汤盛到碗里，一挥手，送到等候在外的新魂手里后，才不紧不慢地安抚炸毛的菩音。

“我是说如果，可三界中，从来不存在如果，只存在因果。廿一遇见穆珏并且爱上他全力助他登位是因，最后换来的是穆珏的强求和自己一生被困深宫的果。”

说着，孟婆一刻不停，又开始熬制另一锅孟婆汤，边忙活边接着向某人说道理。

“要说选择，廿一其实是有的。他俩身为皇子和杀手时，身份地位就十分悬殊，那个时候，廿一发觉自己对穆珏有所倾慕时，以她的聪慧，完全可以及时隐藏并淡化这份情感，也不至于错过了许多提前离开的机会，最后反被穆珏先下手了。”

不得不说，孟婆的话很有道理，但菩音还是想替廿一辩解：“确实如此。可是，身处其中，如何能保持这般理智？情爱之事向来没什么道理可言。”

“所以我说，没有如果之事，只有因果使然。廿一要遇见并且爱上什么样的人，要做什么样的选择，最后结局又会如何，不是你我说的算，也不是她自己乃至穆珏说的算，而是因果决定的。”

孟婆循循善诱，为了某音真是操碎了心。

好在，菩音也只是心中不忿，找人宣泄下情绪罢了，并没有傻到钻牛角尖定要分出个是非对错来。

听了孟婆好大一番道理，多少也明白了“因果”这玩意儿在这个世界的重要地位。

虽然，这么玄乎的东西，她是不太能理解的，但抗不过三界运作都是如此，她也只能入乡随俗，充分尊重了。

只是，她与阿史那音和廿一的长相实在是太像了，导致她总觉得自己在跟着经受这些悲剧似的，十分诡异。

“好吧，就算你说的都对，可这因果也不能总是往一个人身上招呼。你看，阿史那音走金桥投胎，廿一都能过成这样。那廿一被罚走奈何桥，下一辈子还指不定会如何凄惨呢。”

菩音觉得，这所谓的因果可能也不是那么公允。

新的一锅汤药开始熬制后，孟婆终于有了片刻时间可以稍作歇息。她学着菩音的样子，也两手托腮，往菩音身侧一坐，面露沉思。

“还记得我们之前讨论过的历劫之事吗？”沉思片刻，孟婆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

“当然记得，你说只有身系三界苍生的大佬才有下凡历劫的可能，还说我这只鬼不配。”对当时孟婆给予的评价，菩音至今耿耿于怀。

凭啥一只鬼就不配历劫了？她还是从高等文明世界穿来的鬼呢，论特殊性，仙君妖君们还比不上她呢。

不对，孟婆的意思是……

菩音顿时瞪大了眼睛，看着孟婆，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你的意思是，阿史那音和廿一的本尊，指不定是哪位大佬，遇到了麻烦，下凡来历劫的？”

“纵观我这一个三千年的记忆里，还没见过谁有这种待遇，世世为情所伤的。下凡历劫，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合理解释。到底是不是，还得看看她下辈子是个什么情况。”

孟婆都活了这么大岁数了，虽说每过个三千年，往昔的记忆就会变淡，但以她的见识和判断，菩音认为大概率不会出错。

搞不好，还真的有一位跟她长得跟个双胞胎姐妹花似的大佬，下凡来历情劫。只是好巧不巧，被她给碰上了。

“她上辈子的冤家萧筠，是某位仙界大佬下凡历劫的化身，现在你推测，她也是某位大佬下凡来历劫的。我有些疑惑了，你不是说这是小概率事件吗，怎么这会儿搞得跟菜市场大促销似的，都烂大街了？”

终于，最善讲道理的孟婆，被菩音问得答不上来了。沉默片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干脆起身继续熬汤。

并随口敷衍道：“按理来说，三界中有资格且有可能下凡历劫之人，确实很少。这回，也许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发生吧。况且，一切都是你我的猜测，还是看看她转世后的情况再说吧。”